此时才不过是申时,天色还亮堂着。
端木纭早就湛清院里等着端木绯了,她一回来,就让丫鬟奉上了香喷喷、热腾腾的鸡丝面。
“蓁蓁,快吃碗面,填填肚子。”端木纭心疼地看着妹妹,觉得她在宫里肯定没好好吃上一顿饭。
这碗香菇鸡丝面是用在炉子上煨了大半天的鸡汤作为汤底煮的,鸡汤已经用小火熬成了浓郁诱人的奶白色,再加入劲道的手工鸡蛋面,配以鲜嫩的缕缕鸡丝、香菇以及酸菜,那食材天然的鲜香味混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味扑鼻而来,令人闻着就是垂涎欲滴。
端木绯本来觉得自己不饿的,看着这碗汤面,忽然就觉得饥肠辘辘,呼噜呼噜地就吃了大半碗。
等她漱了口又饮了半盏茶消食,才兴高采烈地与端木纭说起了此次进宫的见闻,其中也包括皇帝与酒的二三事。
听说皇帝让妹妹酿什么碧芳酒,端木纭微微蹙眉,觉得妹妹平日里要上闺学,要去祖父那里做功课,要练字练琴,偶尔还要帮着自己掌家,已经够忙了,现在还要特意给皇帝酿酒,委实也太辛苦了。
不过看端木绯兴致勃勃的样子,端木纭也不会给妹妹泼冷水,不露声色地主动提议道:“蓁蓁,这碧芳酒需要备些什么食料?你列张单子,我让人去准备。”
端木纭含笑看着妹妹,想到自己最近忙,有些事可能顾不上,要记得提点张嬷嬷一句,千万别累着妹妹了。
“谢谢姐姐。”端木绯笑得灿烂,“等我的酒酿好了,给姐姐第一个试酒。姐姐这些天辛苦了,饮些碧芳酒和血益气,除风散寒。”
碧蝉在一旁涎着脸对端木绯道:“姑娘,可不可以也赏奴婢一……不,三杯啊?”
“你这小酒鬼!”绿萝有些好笑,指着她的鼻子笑道。
丫鬟们笑作一团,端木绯大方地一挥手道:“放心,这院子里见者有份!”
“呱呱!”
多宝格的方向传来了熟悉的鸟叫声,端木绯循声看去,小八不知何时停在多宝阁上的顶部,抖着翅膀俯视着她们。
端木绯眼角一抽,又补了一句:“小八,你没份!”
这只小八哥啊,真是贪吃,上次就偷吃了她酿的梅花酒,还不胜酒力,醉后足足“呱呱”叫了一晚,扰得一院子的人没睡好觉。
那以后,端木绯就放了话,让院子里的人都把包括料酒在内的酒水都看好了。
“呱呱?”小八疑惑地歪了歪小脑袋,仿佛在问,为什么啊?
端木纭看着妹妹训鸟的样子,忍俊不禁地笑了,丫鬟们也是以帕掩嘴,笑得乐不可支。
整个湛清院随着端木绯的归来,涌入了一股活力,笑声不断。
端木绯在内室里歇了一个下午觉,直到黄昏时端木宪回来了,她才重新洗漱了一番,一如既往地去了端木宪的外书房。
幽静的书房里,只有端木宪一人。
外面天色阴沉,天空中又零落地飘起了小雪,丫鬟已经把屋子里的宫灯点亮了。
橙黄色的灯光把端木宪儒雅的脸庞照得越发柔和,满面红光,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很显然,端木宪的心情很不错。
“四丫头,今儿去宫里怎么样?”端木宪笑容满面地问,与端木绯闲话家常。
下午,端木宪被皇帝宣召去了御书房,皇帝心情不错,对着他好生一番夸赞,夸他谨言慎行,赞体恤圣意,为主分忧,接着又赏了他文房四宝茶叶茶具。
端木完被夸的当时就懵了,不明所以,后来还是贵妃派了一个侍在宫门口等着他,悄悄把今日在御花园里发生的事告知了他,他才知道了来龙去脉,原来是端木绯在君前应答得当,使得皇帝对他的赤胆忠心大感满意,是以龙心大悦。
回想着那侍所言,端木宪心里感慨万分,对端木绯是越发喜爱了。
他这个四孙女虽小,但是冰雪聪慧,机灵乖巧,又才学出众,算学、围棋、书画皆是翘楚,每一样拿出来都可以令得整个京城为之俯首折腰,更难得的是,她的“机灵”能对家族有所助益……
也难怪似楚氏这样的簪缨世家,如此着重于对家中嫡女的教养,这女孩子养好了,可不单单只有联姻的作用,更是可以在细微之处体现一个家族的教养与气度。
只怪他明白得太晚了,二房和三房的绮姐儿、缘姐儿都已被养歪了,现在只能从四房、五房的嫡女抓起,看看有没有可造之才了。
所幸姑娘们还小,不急,且慢慢看着品性,这品性不端又无自知之明就是如小贺氏般给家里招祸!
端木宪正心不在焉地思忖着,就听端木绯脆生生地抛出一句惊人之语:“若是孙女没猜错的话,祖母可能是打算让孙女代替了二姐姐同杨三公子的婚事。”
闻言,端木宪瞳孔微缩,难掩惊色,再一想,又恍然大悟,目光微凝。
皇帝的赐婚圣旨已下,端木绮与杨旭尧的亲事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自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因此之前端木宪也没往端木绯说的这个方面想。
此刻被端木绯这么一提醒,他也觉得贺氏的行为蹊跷得很。
贺氏是贺太后的胞妹,平日里逢年过节都会去给太后请安,也时常带上端木绮、端木缘一起,可是带上端木绯,那可是头一回。
再联想杨羲被皇帝治罪,以及前两日端木绮又跪又病的事,端木宪一瞬间就把其中的关键想透了。
端木绮这是不满意这桩亲事,就玩起一哭二闹三上吊,而贺氏终究是心软了,就把馊主意打到了端木绯的头上。虽然端木绯委婉地说是“可能”,但端木宪心里已经觉得这事八九不离十,以贺氏的性子,这恐怕就是她心里的打算。
想着,端木宪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眸底瞬间就掀起了一片狂风怒浪,嘴角的笑意不再。
他对贺氏太失望了!
明明,他早已同贺氏说得如此明白,这桩婚事不得更改,贺氏居然还敢背着他搞鬼,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端木宪的神色间划过一丝冷厉。
更可恶的是,她竟然敢打端木绯的主意!
端木绯似是不觉,笑眯眯地继续补充道:“祖父,我以为祖母和太后应该也不是真想让孙女替嫁,许是太后跟祖母透了底,知道同杨家这门婚事成不了,过个几年皇上就会收回成命,因着孙女的年纪比二姐姐小,能多拖几年,所以就想让孙女先顶上呢。”
端木宪上下打量着端木绯,见她从头到尾都微微笑着,怡然自得得很,不见一丝惊慌,心也随之静了下来。
“四丫头,”端木宪看着她饶有兴致地问,“你怎么想?”
端木绯这个时候当然不会与端木宪客气,直白地说道:“祖父,羊肉虽然鲜美,可是我只爱吃,不当替罪羊的。”
“四丫头,你和你二姐姐那可是姐妹。”端木宪的语气中透着一抹别有深意。
端木绯听出这是在考校自己,下巴微抬,道:“祖父,古语有云:‘子孙不患少,而患不才;产业不患贫,而患难守。门户不患衰,而患无志;交游不患寡,而患从邪。’……”
端木宪确实存着考校之心,但端木绯的回答却再一次出乎他意料,不禁面色微凝。
是啊,子孙不患少,而患不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