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红色的夕阳西斜,给周围笼罩上一层淡淡的金纱,连风都随之变得柔和了不少,吹得周围的树木簌簌作响。
母马和小马驹还待在之前的那个马圈里,小马驹一向怕生,远远地看到这么多人来了,直觉的反应就是先逃,飞似的躲到了母马身后,却不知母马的身体根本就挡不住它的腿脚,颇有一种掩耳盗铃的感觉,看得众人皆是会心一笑。
“皇上,您看,这还是我家马场的第一匹小马驹呢。”端木绯献宝似的说道,眸子里熠熠生辉。
她说话的同时,那匹好奇心重的小马驹又从母马的脖子下探头探脑脑地露出圆溜溜的大眼睛来。
吉尔斯心念一动,觉得是个机会,接口道:“端木四姑娘,这马场虽然还不错,但是规模也太小了,本王看着这里总共也就百来匹马。况且,论起养马,姑娘毕竟是新手……匈奴马留在这里,实在是宝马蒙尘啊。”
吉尔斯说得冠冕堂皇,“不如卖给本王一对,本王带回草原繁衍,必能重现当年匈奴马群的辉煌!”
“王爷想要培育匈奴马当然是好事。”端木绯看着吉尔斯一本正经地说道,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方帕子。
吉尔斯面上一喜,以为端木绯肯松口,正要说话,却听小姑娘笑眯眯地接着道:“匈奴马虽然难寻,但是也并没有绝迹,那马商能寻到,想来王爷只要肯花费些心思,总还是能找到的。”言下之意是说若吉尔斯找不到,那便是他不肯花心思。
吉尔斯的眼角跳了跳,想起女儿罗兰在自己跟前抱怨过端木家的四姑娘刁钻,以前他只觉得是小姑娘家家气量小,没放在心上,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
他忍着心头的不悦,又劝道:“端木四姑娘,这里有三对,卖本王一对,也不妨事。本王愿出重金……”
“王爷,”端木绯脆声打断吉尔斯,粉润的小嘴嘟了嘟,“我祖父说了,这马场是我的嫁妆。”她的粉颊鼓鼓的,一副“这么大人竟然要抢我嫁妆”的样子。
“端木四姑娘,”吉尔斯的脸色差点没绷住,耐着性子又道,“本王并非是白拿的马,今日皇上和令祖父都在,本王不会让吃亏的。”
端木绯一撇头,捂着上了耳朵,一副我不听的样子,小女儿的娇态毕露。
皇帝漫不经心地摇着折扇,看得有趣。
他虽对匈奴马颇有几分兴趣,但也不至于折腰地去打一个小姑娘家家嫁妆的主意,而且小丫头也说了,这匈奴马是她自己相到的,也是花了心思一点点地养好的……这吉尔斯分明就是坐享其成,还想用什么“重金”,也不想想,端木家可是首辅府,又不是商户!
这么一想,皇帝便觉得这个吉尔斯实在不知分寸,这么大个人了,好意思强买一个小丫头的嫁妆,说出去,都丢人。
皇帝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当然知道吉尔斯在万寿宴上提起匈奴马其实就是想让自己帮忙游说,这口自己可开不了!
皇帝撇开了视线,假装不知道,随意地与身旁的岑隐说话:“阿隐,这栖霞山的风景不错,待会儿,我们干脆去栖霞湖看看,朕久闻那里的夕阳是一绝。”
“臣记得御书房里就有一幅《栖霞湖夕阳图》,皇上很是喜欢,反复赏玩过。”岑隐含笑道,目光不着痕迹地在端木绯身上扫过,望向西方的夕阳,心里觉得有趣。
这小丫头真是长了七窍玲珑心,步步算计,她故意从皇帝一到马场就先表明这马场是她的嫁妆,之后又说了是她眼光好相到了好马,看似是小姑娘自卖自夸,其实是看准了皇帝一向爱面子,是怎么也不可能厚颜去讨小姑娘的嫁妆。
小丫头真是太精明了。
岑隐眯了眯狭长幽深的眸子,眸子里似是撒满了璀璨的星芒,看似漫不经心地伸指在肩上掸了掸。
端木宪也是一脸宠爱地看着自家孙女,捋了捋下颔的胡须,心道:自家四丫头果然聪明,哪里还用的着自己出马!
“吉尔斯老哥,西北诸族谁人不知们百川族人强马壮,遍及草原。”这时,兀吉族的摩轲莫亲王忽然开口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的味道,“上次还与小弟说,百川族有二十万勇士,进可冲锋杀敌,退可保家卫国。依小弟看,这匈奴马虽好,但更适远征。相比起百川族的哈萨克马,在爆发力上可差多了。要是老哥真喜欢匈奴马,不如慢慢找,也不急在一时。”
吉尔斯一开始没在意,但越听越不对。摩轲莫这番话一句句分开听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可是连在一起,怎么好像意有所指的。
皇帝微微蹙眉,脸色也变得有些奇怪。
百川族是西北草原的第一大部族。而且,在西北还颇有威望,很多西北部族皆以他马首为尊。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百川族已经壮大到了这个地步吗?!
那么,吉尔斯这么迫切的想要匈奴马到底是为了什么?
想着,皇帝的眸子愈发幽深,如一汪漆黑的深潭,他又随手打开了手里的折扇,“啪”,此时此刻,这声响显得分外刺耳。
吉尔斯心口一跳,登觉不妙,连忙道:“摩轲莫,本王不过是喜马罢了,扯得也太远了吧。”
“素闻王爷爱马,”岑隐看着吉尔斯,似是随口一提,“去年来京时,还送了先卫国公一匹汗血宝马,那也是千载难逢的好马。”
皇帝一听到耿海,手里的折扇停顿了下来,思绪如潮涌,眸光随之锐利冰冷起来。
他想到了当初吉尔斯等人与耿海串通一气,想到了百川族在西北部族中的超然地位,想到了耿海之前打算谋反,想到了耿海还曾勾结华藜族……
难道这些西北部族还不死心!
吉尔斯听岑隐特意提起已经过世的卫国公耿海,又看皇帝的神色不对,心里感觉越发不妙。
他是送过耿海一匹汗血宝马,可是耿海在世时权柄通天,满朝文武还有北地诸族又有几个没给耿海送过礼?!
吉尔斯心中警铃大作,又道:“岑督主,本王此行从西北带来五匹汗血宝马,其中四匹进贡给了皇上,剩下这一匹恰逢先卫国公生辰,本王与其他几位王公去卫国公府祝寿,就把马作为了寿礼。”
吉尔斯是想解释给皇帝听,这汗血宝马同样也进贡给了朝廷,也想表明当日给耿海送礼的人并非他一人,可是,听在皇帝耳朵里,却是另一种味道。
看来这西北诸族的心里还真是都向着耿海!
皇帝手里的折扇又动了,心中对吉尔斯的疑虑更浓了。
吉尔斯哪怕是再不会看脸色,也感觉到自己又说错话了,差点没抽自己一个耳刮子。
“皇上……”吉尔斯转向了皇帝,还想说什么,但是皇帝已经不想听了,健步如飞地往前走,留下一道冷峻的背影,不怒自威。
“……”吉尔斯的嘴巴张张合合,欲言又止,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墨来。
他僵立原地,恨恨地瞪了一眼摩轲莫,额角青筋暴起。这若非是皇帝还在这里,他恐怕已经直接和摩轲莫厮打在一起了。
端木绯步履轻盈地往前走着,看也没看吉尔斯。这等上蹿下跳的小人也用不上她惦记,祖父那么记仇的人,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她随意地与岑隐搭话:“岑公子,刚才说的那幅《栖霞湖夕阳图》是不是太宗皇帝画的那幅?”
岑隐还没说话,皇帝倒被这丫头片子又挑起了几分兴致,笑道:“丫头,也知道这幅画?”
端木绯很可爱地笑了笑,“皇上,我练字时临过太宗皇帝的字帖,还买了书画册子呢。”
太宗皇帝擅书擅画,在位期间就常赐下墨宝,其书画在文人学子间流传甚广。
皇帝听了倒也不意外,笑眯眯地赞了一句:“这丫头倒是勤勉。”
“多谢皇上夸奖。”端木绯理直气壮地应下了。她确实勤勉。
皇帝看她那可爱的样子,就故意逗她:“丫头,涵星表姐成天在朕跟前嘀咕,让进宫陪陪她……”
皇帝眼睁睁地看着小丫头的小脸垮了下来,知道这丫头最讨厌那些繁文缛节,不禁哈哈大笑,心情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