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眉头 第21节

赵姑姑在心底暗叹一声“姑娘心大”。

这厢邓公子才与二姑娘私会罢,姑娘转脸瞧见了旁的小公子,上来便直问姓名,眼下仍不肯罢休。

赵姑姑不由就想到了宋氏十三岁那年,初遇上小书生张峦,就让她去打听张峦哪里人氏、可有婚娶定亲……

忆及此,赵姑姑脚下更快了两步,追上了宋氏他们。

可阿荔却没急着走,两三步走到那小公子面前,压低着声音道:“小郎君,您留个姓名呗,日后再相见也好说话。”

邓公子那厮都红杏出墙了,她帮着姑娘打听一个俊朗小郎君的姓名又算得了什么?

这行径本透着几分猥琐,却被她诠释得坦坦荡荡。

公子身边的小厮眼角狠狠一抽,人已拦在了自家主子面前,摸着腰间软剑的手有些蠢蠢欲动。

王守仁见状连忙上前,将阿荔拉到一侧,皱着眉小声应付道:“此处人多眼杂,回头我再告诉你家姑娘——你且先回去。”

一来这公子的身份是真不能说,二来若是说了只怕要将人吓死!

阿荔得了王守仁的准话,遂也不作纠缠,大大方方地离去了。

王守仁松了口气,一面陪着那位公子往酒楼中去,一面低声却恭谨地解释道:“她们并无恶意,还望公子勿要介意。”

虽然他也没弄明白蓁蓁何以会如此。

那小公子坦然一笑,道:“由此看来,我大靖民风有开化之象,此乃好事。”

王守仁点点头,在心里哀叹一声。

只要这位主子不生气就好……

天知道他有不多愿意陪这位主子出来啊,他说话做事向来无拘无束,生怕冲撞到了这位贵人中的贵人——虽然目前为止,他并未受到一句斥责。

进宫做太子伴读这件事,他起初无疑是拒绝的,师傅教他‘顺心意’三字诀,他一直秉承于心,凡事不爱勉强自己,可父亲却道:“若想逆势,须先顺势。若想顺心,须懂遵循。”

他问“为何”,父亲便答:“生而为人,立于世,为人子,为人臣,此乃人道,若想参透本心,必先悟透人道。”

王守仁听得迷糊。

总而言之,就是想忽悠他进宫陪一个小屁孩读书写字呗?

可他显然想错了。

首先,太子不是普普通通的小屁孩,他读过的书,甚至比他这个响当当的神童还要多——这且是他自己所见而做出的推断,不知道的,只怕还有许多。

惊异之余,他便想,这本该是一个沉稳早成的孩子。

可他又想错了。

因为太子殿下非但不让他陪着读书,还让他带他偷溜出宫找乐子!

还美其名曰“体察民情,私访民生与疾苦”——

若不是前脚刚离宫,后脚便指使他寻了一间赌坊,并输掉了二十两银子,且还向他借了三两的话……他当真要信了那套正经的说辞了。

王守仁心里叫苦不迭,心知父亲对这位太子殿下寄予厚望,是也不敢将实情告知,唯恐伤了父亲的赤忱之心。

但他死活不明白的是,看着端正博学的小小君子,怎么满脑子净装着吃喝玩乐呢?

这宛若双重人格般的存在,他从未见到过半个先例啊。

表里不一,说得必然就是这位殿下本人了。

而他只能在太子殿下说想喝好酒吃好肉的时候,默默地选上一家比较正经的酒楼。

此时,太子殿下在二楼雅间用完饭,小酌半杯小酒后,却露出沉思的表情来。

王守仁直觉不妙。

“此处饭菜极可口,若不能随时吃到,必是人生憾事。”太子殿下语重心长。

王守仁讶然一刻。

厉害,他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能把贪吃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呢。

“那小人告知父亲,试试能否将菜方买下?”他唯有如此提议。

“不必。”祝又樘拒绝道:“饭菜可口,与临街赏景也有关连——闹市、心境,缺一则不美。”

王守仁:“……”说得一本正经,言下之意还不是要常常偷溜出宫?

想到此处,王守仁颇为头痛。

那边,祝又樘净手漱口罢,似随口提起一般,问道:“方才与我问话的那位姑娘,可是腿脚不便?”

几日的光景,吾已改成了我,且用的顺口极了。

王守仁下意识地想替好友隐瞒,然面对祝又樘,他又不敢撒谎,心里想着太子殿下也不是嘴碎之人,便隐晦地道:“郎中看罢了,很快便可痊愈。”

祝又樘点了头,眼底却一派深思。

上一世只听她说起幼年在开元寺遭了火险,却不知竟还患过腿疾。

他家皇后的幼年还真是多灾多难啊。

思及此,他越发觉得心中亏欠颇多。

这一回,若是她需要,他必然会尽量照拂她的。

只愿这一次没了他这个横空出现的后来者,她能与她真心喜欢之人长相厮守,白头至老,儿孙绕膝,一生无忧。

想到这,他不免又问了一句:“那位姑娘定亲与否?”

正要喝茶的王守仁听得手一抖,茶水就洒了出来。

这句初次相见就打听姑娘家“定亲与否”的话,还真是与蓁蓁那句“敢问阁下何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啊。

不,应当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才对!

“已有亲事在身。”王守仁赶忙答。

本以为这句话足以终止话题,谁料祝又樘又问:“哪家的公子?”

王守仁只得答:“太常寺卿邓大人的嫡子。”

祝又樘微微皱眉,轻轻摇头。

王守仁有些凌乱。

太子殿下,请问您眼中那种仿佛长辈对晚辈的亲事不够满意的神色是怎么回事?

好在祝又樘很快释然了。

她前世既然参加了选秀,便说明这门亲事不了了之了。

既如此,他静观其变便可。

但……他家皇后幼时的模样,当真是个可爱的小娇娇。

尤其是那尚有些婴儿圆的脸颊,白白嫩嫩的,若能掐上一下,手感定然极好。

太子殿下一本正经地想着。

……

张眉妍被带回张家后,父母的面都没见着,直接就被关进了祠堂里罚跪。

柳氏赶来松鹤堂,面对张老太太的质问、和张峦夫妇的忍怒不发,她一口咬定自己不知孩子间的事情,她从未有过想要算计侄女亲事的想法。

她说着说着,哭得伤心极了。

后来,张彦下值归家,闻讯也急忙赶了过来。

032 令人作呕

他在来到松鹤堂之前,已经打听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明知想要借女儿跟邓家攀亲的事情已经暴露了,但仍不肯承认。

非但不肯承认,还要倒过来咬上张峦夫妻一口。

“二弟,你如今真是越发糊涂,不知什么是轻什么是重了!眉妍年幼不懂事,难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可你们既得知了她要去见邓誉,怎能不加以阻拦?此等关乎门风的大事,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走错?且还瞒着我跟你大嫂,带母亲前去,母亲若气出个好歹来,可如何是好!”

张峦被骂得简直懵了。

若非他逻辑还算清晰,简直真要觉得错在他们二房,而不是大房了!

张眉寿看着大伯气急的面孔下,竟毫无心虚之色,深觉人一旦不要脸,当真能将黑的说成白的。

可只是由他说而已,真真正正的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变成白。

上一世,她之所以被骗得团团转,并非是因大房的人多么聪明,或是他们做的事情多么天衣无缝,而只是因为她对大伯一家的信任和毫不怀疑而已。

利用别人的信任去加以算计,是最可恨也是最无能的。

上一世的父亲母亲对大房的信任也是毫无保留。

但这一回,不用她多说什么,相信父母眼中心中都已经有了判断了。

人犯了错,尤其是在家人面前犯了错,坦然承认求得原谅,日后改正,永远是最有用的弥补方式,而不是继续自以为是的狡辩。

但从上一次张义龄放火之事,再到这一次来看,大伯根本不懂这个道理。

或者说,他内心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又岂有认错的道理?

但可以肯定的是,大伯眼下越是不肯承认,越是诡辩,父亲的心便会沉得越快。

“大哥真是好口才,我以往竟都不曾发现。”张峦深深地看了张彦一眼,倏地冷笑一声:“既如此,大哥尽管怪罪便是,然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无需多辨!”

他说罢,也不求什么说法了,转身便带着妻子、抱着女儿决然离去。

他当真半个字不愿再多言。

“二弟!”

张彦连忙喊他,张峦却头也未回。

“我看糊涂的人是你!”张老太太看着大儿子,恨铁不成钢地道:“此事明眼人谁看不出来是怎么一回事?没有你们撑腰,妍儿自己何来的这么大的胆子?你们理亏在先,你这做大哥的还摆什么臭架子!”

“母亲,我……”张彦还想要为自己开脱。

张老太太却不给他开口说废话的机会,捡了重要的话说:“你二弟他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你这么做不外乎是要寒透他的心!日后你可不要后悔才好!”

张彦这回没有再说话,只是一味皱着眉。

那边仍在擦眼泪的柳氏看了一眼丈夫的表情,开口说道:“老太太,真不是媳妇护短,二弟他们方才那幅兴师问罪的样子,实在吓人……即便想认错,也是不敢。”

张老太太闻言冷笑了一声。

“你这是承认了。”

柳氏低着头,又道:“老太太您多少应当也知道,邓家小公子原本与蓁蓁就脾性不合,倒与妍儿十分投缘,这些可不是媳妇能左右得了的……”

换而言之,她唯一的错就是没有加以阻止邓誉厌恶二房的女儿,而欣赏她的女儿?

张老太太皱眉看着她。

儿媳妇能言善辩是好事,可这话听着让她有些想打人是怎么回事?

张彦领会了柳氏的意图,知道此时该趁热打铁。

“母亲,邓家跟三丫头的亲事,迟早要黄的。邓家近年来在皇上面前尤为得脸,能跟他们攀上亲,无疑是一件大好事,同在官场,对儿子也能添些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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