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眉头 第112节

阿荔愣了一下。

“姑娘,他之前可是邓家公子的小厮啊……”

“这有什么要紧的?”张眉寿不以为意。

阿荔唯有点了头,又落到了后面,悄悄捅了捅范九。

“我家姑娘叫我问你,愿不愿意去我们张家做事?若你肯尽心做事的话,日后将你拨到我家二爷身边做事。”她小声地说着,有些得意地道:“我家二爷如今正在历事呢,回头便要做官的。”

范九怔然了一下,忍不住复杂地看了阿荔一眼。

国子监监生历事罢,即便是考核过了,有机会顶缺,却也多是从师爷笔吏之流做起,哪里就是“回头便要做官”了?

这扮作小厮的丫鬟,年纪不大,牛皮吹得倒是不小。

他可不是那等没有见识,傻乎乎的人。

可是……张家二爷,他是很有印象的。

尤其是先前退亲之事——可见性情正直,说话与做事也都不像是无用之人……

可为何在国子监里读了这些年的书,还一事无成呢?

“你到底愿意不愿意?可别以为我们张家非你不可呢……那是我家姑娘心善而已。”见他迟迟不说话,阿荔故作倨傲地说道。

范九下意识地看向走在前面的张眉寿,又捏了捏袖中瘪瘪的钱袋子。

罢了,他孤身一人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张家虽不比邓家门第高,可却贵在是书香门第,轻易也不是谁想进便能进的。

“那你替我多谢姑娘。”他咧嘴笑道。

阿荔悄悄松了口气。

虽她半点不稀罕这范九,可自家姑娘既开了这个口,若是撞上个不识抬举的,脸上也怪不好看的。

张眉寿却没想那么多,范九答应与否,于她而言都无甚紧要,只是觉得叫她撞见了这变数,也是缘分,提一嘴也没什么害处便是了。

听到范九答应,她只点了点头。

一行人从茶楼离开之后,已过了午时。

方才在茶楼之内,几人都已说定了,今日遇到混混之事,绝不向任何人提起,以免打草惊蛇——待将背后之人捉住了之后,再与家中说明也不迟。

其中数徐永宁最激动。

他本以为自己是个不让家人省心的纨绔,可没想到……身边竟全是一群人小鬼大、比他年纪小却比他还要不省心的孩子啊!

他们小时雍坊里,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他有一种找到组织的感觉!

……

一行人分开之后,张眉寿却没有回张家,并托了徐婉兮替自己遮掩。

“姑娘,咱们等在这里做什么?”一桐书院前,阿荔忍不住低声问道。

她与姑娘已在此处等了半个时辰了。

而她话音刚落,就见一辆马车徐徐停下了她们面前。

赶车的人,竟是棉花。

原来姑娘提早与棉花说定了来此处接她们吗?

可姑娘显然是不打算回家的,若不然方才就跟着徐二姑娘一同回去了。

张眉寿确实没回张家,而是先去客嬷嬷租赁好的宅院里看了看。

房屋半新不旧,院子不算大,坐落在胡同深处,倒很符合她的原意——不扎眼。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便宜。

只是巧得是,这条胡同就紧挨着棉花胡同。

离开此处之后,张眉寿直接出了城。

174 挖坟的姑娘

回到东宫之后,祝又樘闲来无事,手中握着一册话本子,坐在罗汉床上,读得入神。

一口气看完,将册子一合,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被骗了。

这话本子里说得是一位狐仙戏耍负心书生的故事。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今日一心想在小皇后面前表现自己的模样,像是中了邪一般古怪。

且细细回想小皇后彼时的模样……

若他没有出现的话,小皇后会找谁出主意呢?

会是脑袋向来好使的王守仁吗?

太子殿下微微眯了眯眼睛。

于情于理,不管他在场与否,小皇后都该找王守仁才是——出主意这种事情,要的只是脑子而已,与权势地位身份可没什么关系。

可他当时被虚荣心冲昏了头脑,眼下看了一册话本子平复了激动的心情,竟才迟迟觉察到异样。

所以,有没有可能是小皇后心中早有主意,偏偏故意装作求助的模样,将难题抛给了他来解决?

想到这个可能,太子殿下不禁扶额。

胸有成竹的小皇后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表演……这种情形单是凭空在脑子里想上一想,就羞耻到让人难以接受了。

而若事实当真如此的话,他就不得不去细想小皇后的用意了。

独独要在他面前守拙,却因过于心切而自乱了阵脚……这怎么瞧,怎么像是下意识而未经太过考量的戒备。

他揣着长辈照拂晚辈的一腔好意,处处与她施以援手,按理来说,小孩子单纯简单,就算因为对他身份的畏惧而不敢与他过于接近,却也不该是这般如猫儿待生人一般深到骨子里的防备才是。

而最为关键的是,不管是出于什么缘故,可他的小皇后向来不是什么顶顶聪明的人,想来幼时实在也不该这般机警才对……

是了,怪不得他总觉得如今的小皇后隐约透着股不对劲。

眼下他总算是察觉到究竟是哪里不对了——言行太过沉静,也太过谨慎了。

全然不像是一个性情娇蛮,做事全凭喜怒的小姑娘。

禅房着火,她腿不能行,却痴痴茫茫,浑然不怕的模样倒可说是被吓傻了。

可后来在狮口之下,别的小娘子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只顾哭喊了,她虽也怕,却半点不曾失去理智,还知要将徐家二小姐紧紧护在身后——

这一切都不是小孩子能够装得出来的。

这还是那个曾被他打趣“宁可流泪望天,也不愿昂首向前”,动辄就要躲起来抹眼泪的皇后吗?

难道说,人活着,还有年纪越大越脆弱的道理?

若是如此,可见小皇后日后定吃了许多许多苦,直将眼前天生的坚韧冷静给磨崩了……

有些人能在苦痛中涅槃成长,也有许多人会被苦难磨败。

祝又樘压下内心的另一重猜疑。

倘若可以,他当真希望面前这个小皇后,是真真正正的“小皇后”,尚未经历过那些困苦磋磨之事。

他真的很想替她挡开那些苦难,让她顺遂欢愉地长大。

再不必如上一世那般,幼年便经历父母生离死别,长大后又嫁了他这个横竖不称心的郎君。

上一世,他撒手西去之后的日子,她应当过得很艰难吧?

照儿天性不羁,他一厢情愿地以为让孩子活得自在些是好事,却未来得及细细教养规正,就先将自己给生生熬死了……

皇后那性子,既固执又受不了委屈,偏偏眼睛里还揉不得沙子,要她辅佐照儿她必力不从心,可要她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她定也是做不到的。

所以,那定是一段鸡飞狗跳的日子啊……

故而,他才希望面前的小皇后是真正的小皇后。

这是沉甸甸的心疼,也是无法言说的愧疚。

……

日沉西山,昏黄的暮色浮荡在天地间。

张家在京郊外的庄子上,几个婆子正在心中犯嘀咕。

苗姨娘在时,三姑娘隔三差五的过来,虽说嫡出姑娘与姨娘走得这般近的委实少见,可到底也算是个理由。

可现在苗姨娘已经不在了,三姑娘还一日不隔地来这荒凉的庄子上做什么?

大热的天,难不成是来避暑的不成?

今年的庄子,确实注定会挺凉快的——毕竟昨日里才刚吊死了一个苗姨娘,她们昨夜都没敢分房睡,挤在一处仍觉得后背发冷。

虽说被发落到庄子上的姨娘撑不下去自缢不难理解,可亲眼发现尸身时的惊恐仍让人难以接受。

尤其这庄子本就偏僻荒凉,比不得城中的繁华热闹。

但三姑娘怎么半点不怕不避讳?

还好兴致地让她的丫鬟去园子里摘新鲜的果子吃。

真不知是心大还是胆大。

这一呆,直待到天色彻底黑下来,才带着丫鬟离去。

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三姑娘走之前竟还让赶车的小厮顺手拎走了两只她们做农活的锄头!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姑娘,咱们究竟要去做什么?”

眼见来到了庄子后的山头下,提着风灯的阿荔满心紧张。

张眉寿头也不回地答她:“挖坟。”

什么?!

阿荔用力地瞪大了眼睛,生怕是自己出现幻觉和幻听了。

姑娘哪怕是铺垫一下,让她稍微有个心理准备也好啊……

左右肩膀上各扛着一只锄头的棉花脚下亦是一沉。

任由上一次刚干过深夜潜到湖底察看尸体的事情,可忽然听到“挖坟”两个字,仍然让他无法从容面对。

尤其是这两个字竟是从一个年幼的姑娘家口中说出来的!

换作其他孩子,他定会一巴掌呼在对方脑袋上,再骂一句“小小年纪说什么缺德造孽的话呢!”,可面对三姑娘,他只能在内心拷问自己——命运为何这样捉弄他,将他卖给这样古怪的姑娘家?

此情此景之下,他只能与阿荔默默交换了一记惊悚而僵硬的眼神。

他们都很清楚,自家姑娘不是在开玩笑。

先是有预谋的出门,出城后在庄子上待到天黑,还有这两把锄头……无一处不彰显着自家姑娘的认真筹谋。

可是挖坟……

姑娘是要挖谁的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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