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雨辰这个时候才把自己的意图合盘托出,吴采也有些目瞪口呆。一个安蒙军北上,除了解决外蒙独立事件,没想到司令居然还埋了那么多的伏笔。一支九千人的棋子,他就想把它用到极处。没想到行棋企图太大,现在反而把这枚棋子逼到了绝境。
他迟疑着问雨辰道:“那我们是不是找蒋先生和纯如来商议一下?无论如何,我们现在也是要拿个主意出来。安蒙军现在咱们一定要救啊!”
雨辰已经在动手按铃了:“陶处长,你赶紧去把蒋先生和纯如那小子请过来,咱们有要事商议!”
当蒋百里和司马湛匆匆的从军校赶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雨辰和吴采站在地图前面。目光焦灼的看着绥远那一块。作战室内气氛一片压抑。几个参谋围在他们的身边,似乎各人都有各人的意见,正在低声的争论呢。
司马湛一进来就明白了,问道:“是不是安蒙军出事了?”雨辰转过脸来,脸上似乎挂了一层寒霜:“袁世凯要强行改编安蒙军了!现在外蒙战事还没结束,这个老家伙居然就想下手,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他眉毛已经完全拧作了一团,愤愤的将手上的红蓝铅笔扔在了桌子上面。沉着脸不想说话。大家真是很少看到这副关心则乱的样子,跟平常指挥若定胸有成竹的形象差得好远。雨辰也是因为心里内疚,安蒙军都是自己亲手送上战场,为国家民族的前途而战斗的英雄。要是因为自己的部署失误,而遭至背后的暗算的话,他如何对得起一直跟随着他的何灼然,还有安蒙军上下的军官士兵们!
蒋百里目光幽幽一闪,并没有说话。而司马湛却毫不顾忌的指责道:“当初听到安蒙军计划北上的时候,我就知道司令除了想打平外蒙古之外。还想在北京西侧控制着京绥线,联络晋、陕、陇、绥等处势力,牵制北军。作为一个与北军决战的辅助战场。但是棋子用得太险,力道使得过重,反而是最容易出问题的!绥远蒙古之间,牵扯着多少势力。光是能顺利完成攻占库伦的任务就不容易了,更别说那些其他的他们力所不能及的任务了!袁世凯选择这时候强行改编正是最合适,绥远传来消息,安蒙军在赛尔乌苏做最后准备,而外蒙乌泰匪帮正窜扰察盟,只要他有一个正式名义,将派上去的北军和安蒙军编在一起,谁也不能挑出他的不是来。司令总以为袁世凯不会对咱们用强,可也太小看他了!”
听到司马湛在那里滔滔不绝的说着自己的不是,雨辰也只有苦笑。最后还是吴采喝了一声:“纯如,现在不是讨论责任的时候。而是咱们想办法要把安蒙军接应出来!”
司马湛冷笑一声:“怎么接应?要不就是全面开打。先把北军主力吸引过来,打垮了北军,安蒙军也就不救自救了。要不就是在湖北小打,咱们把湖北北军主力驱逐。从武关进入陕西,借路转而向北,从外长城线巴彦卓尔盟方向把安蒙军接应回来。这个和北方的对抗小点,但是要牵掣的地方势力更多。就算咱们到了那里,安蒙军早改编完了!”
他目光沉沉:“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安蒙军努力自救,坚持不被改编。我们在南方做各种形式的声援。只要安蒙军坚持得住,慢慢的在看时局的变化!满蒙形式复杂,北方大选又在即。不是没有转机的可能的!”
转眼间司马湛就说出了三个方案,真的是脑子转得奇快。大家想来想去。也只有第三个方案最为可行。但是这样就要完全靠安蒙军自己应对了,何燧能在这个局面坚持下来吗?库伦没有打下来,乌泰的主力还在四下活动,背后北军又压了上来。他能坚持得住么?
大家心里面都完全没有底。
蒋百里一直在沉思没有说话,到最后看见大家都不说话了才慢慢道:“雨司令的意图,本来就是想把安蒙军当作偏师使用。但是北军现在先把主力用来对付咱们的偏师了,而我们的主力还一时不能发动。这个时候,干脆就在北方闹出点事情来吧。雨司令和晋督阎锡山一直有联络,我和张绍曾也有些渊源,请他们中间转圜一下,应该还是可以的。特别是山西,紧邻绥远。又多是山地,晋督也是北方唯二的两个同盟会背景的都督之一,他虽然向袁世凯输诚,但是我了解这个人,最善于投机,现在正是拉拢他的好时候。要是安蒙军能和山西的地方势力紧密结合在一起,那才真是对北军的威胁最大呢。”
他一拍掌,强调道:“干脆咱们就做点事情出来!”
第二十一章 行动
夏日应该算是蒙古最好的一个季节了。安蒙军长长的行军队列成战斗警备队形在通往库伦的道路上逶迤前进。何燧出发之前,已经通过绥远后方,一再的通电库伦。希望他们认清局势,早早回到中央怀抱。不然大军出动,地方糜烂。都是他们自己造的孽了。独立祸首一旦被擒获,就是想效力自赎也不可得。最后何燧还强调,本司令旌旗北指,不封狼居胥,祭姑衍之后,绝不收兵。外蒙王公,不要指望有外国势力可以依靠。哪怕花上一百年,安蒙军也要收复整个外蒙!
但是库伦依然不做一答,那个活佛本来就是捧出来的瞎子傀儡。真正掌握库伦大权的杭达亲王,却一再向俄国库伦总领事郭可华滋求救。希望俄兵早日前来助阵。而俄国虽然扶植起来了这个库伦政权。但是贸然进兵外蒙,在当时有着诸多牵制。还是不敢这样赤裸裸的上阵。只是一再和北京中央交涉,希望能协商解决外蒙事宜。但是北京的反应却是陆续在调兵北上。
外蒙库伦“政权”的命运似乎已经决定了。
安蒙军五千远征库伦的将士现在心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灭此朝食!那林,吉尔夏兰特两处通往库伦的重镇,几百个拼凑的蒙古守军。都被轻松击破。安蒙军北上的征途不可阻挡。
而这时的绥远,留守的孙裳参谋长却感到似乎一场针对安蒙军的危机正在到来。北京陆续调兵北上。经过绥远都统张绍曾的通报,本来是为了防备乌泰所部在乌兰察布盟的窜扰。现在绥远的兵力不够分配,这些北军增援上来,本来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孙裳在出发前雨辰向他交代过,他和何燧一个主前方,一个在后方留守。他的任务更重,要密切关注北军的动向,随时在手中掌握一支有力的力量,随时能够接应安蒙军主力退往绥远。
但是前方兵站铺设得这么长,到处需要部队守备。到了最后,孙裳手里也只剩下了一个步兵营和一个骑兵连。北军第二十师七十九团是最先开到绥远的。下车伊始。七十九团就对安蒙军留守处展开了包围监视的态势。一部分北军还想接收安蒙军架设的电报房,守军一连人坚决不让。双方还险险发生了冲突。
孙裳和张绍曾办理过交涉,要他约束这些部队。张绍曾却无奈的答复北上的部队不归他这个绥远都统指挥。将来会另设一个司令部。不过绥远守军将尽力调解冲突。七十九团毕竟是张绍曾曾经带过的老部队,他说话还有些人听。不过从张绍曾的眼睛里面,那种抱歉的味道,却让孙裳读出了些什么。
直到他接到了雨辰发来的密电,这一切才真相大白。
“根据可靠密息,北军陆续动员近二师兵力北上,拟组建所谓西北边防军。有将安蒙军改编为北军直属之中央第十八师计划,如我安蒙军不服从改编,将以两师优势兵力对我缴械。安蒙军孤军在外,江北方面切切悬念。我安蒙军命运绝不能由北方做主!望该部接电之后,迅速整理部队,由乌兰察布盟方向沿集宁退往大同。山西境内,自有江北派员安排接应收容。望速速行动为盼!安蒙军安危,关系主官决断甚大,望该部主官果断从事,如遇阻拦,断然予以击破!电至后速将所部安排报江北军总司令部。”
看到这个电报,孙裳头上的汗马上就下来了。原来北军不是来增援绥远,而是来缴安蒙军械的!他几乎是立刻就扑到大幅地图前面。安蒙军分布在上面以小红旗标注得非常清楚。九千多人从绥远到赛尔乌苏拉成了长长的一线,而且赛尔乌苏的安蒙军还在继续向北推进!光是把所有部队收拢,就需要快一个月的时间!
他马上就转身开始给何燧写信,事已至此,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他将部队集合地点选在了贝子庙。绥远囤积的大量军需物资装作向北供应的样子,都运到贝子庙去。现在手头掌握的部队也到那里集中。
贝子庙本来就是绥远进入外蒙土谢图汗盟的重要兵站。那里有守军一个完整的步兵连和一个工兵排。也构筑了工事,囤积了物资。在那里集中,至少可以安全的等到何燧的主力从外蒙撤下来!而他自己……孙裳冷静的笑了一笑,就准备留在绥远和这些北军周旋啦。能拖一天就是一天,事到临了,也不过就是一发子弹了结自己的事情。江北军可以没有自己,但却没有这支安蒙军。
随着他重重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立刻将留守绥远的安蒙军一团三营营长,直属骑兵通讯连连长,直属辎重营营长等几个部队长,还有留守处的各部门主官都传唤了过来。做最后的交代。
这些留守的军官们看来都觉得目前的局势有些不妙,集中在一起的时候看着一向随和的孙参谋长板着脸并不说话。气氛自然就紧张沉默了起来。坐在他的办公室里面,大家连水都不敢喝一口,静静的等待着他们的参谋长说话。
绥远的夏日一向很凉爽,孙裳却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猛的扯开了自己的风纪扣,目光扫视了一下自己麾下的青年军官们:“袁世凯要对咱们安蒙军动手了!他们抽调了快二师人陆续北上,说是要改编我们为北军的第十八师,如果不服从改编,就要缴械!”
一语落地,满座皆惊。大家都是军人,又是在国防第一线战斗的军人。虽然知道自己江北军和袁世凯一直不对付。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袁世凯敢于对这么一支民族武力下手!直到看到参谋长那紧张沉痛的目关,大家才知道是真的。
喊声一下就爆发了出来。
“怪不得看北军七十九团增援上来,但是处处却针对着咱们,采买上士去买给养,却被他们士兵殴打……原来是想缴咱们的枪啊!”
“参谋长,老袁想让咱们光荣的安蒙军当他们的狗腿子,这是做梦!咱们宁愿拼光了也不被收编!他是什么东西!向他服一点软,我们没脸回去见司令!”
“青军会从不投降!咱们就和他们拼了吧!只要兔崽子敢动手,我们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个!”
“何司令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吧,我们要赶紧通知他,大家抱团从绥远打回江北去!”
底下人都是群情激愤,却没有一个人有服软悲观的意思。孙裳在心里只感到欣慰。毕竟是我们的江北军,有着虽然短暂却光荣的历史,永远是冲杀在民族战场的第一线,有着全中国最年轻,最坚强的军官团的江北军!
无论如何,我都要为江北军保留下这点种子。孙裳在心里对自己说。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是军人就要马上行动起来!我留守绥远周旋。朱营长,给我留一个连就成。其他部队将绥远囤积的物资尽量装运。趁夜分批离开,离开的顺讯是辎重营、步兵三营主力、骑兵通讯连、留守处机关、今夜就开始行动,前往贝子庙集合!我已经写了封信告诉何司令。到了贝子庙之后,一切听从何司令安排指挥。有人攻击贝子庙,不管是哪方面的人,坚决还击!”
大家听了命令,都没什么意见,唯一的问题就集中在孙裳身上:“参谋长,你怎么办?无论如何你也要撤出去啊!”
孙裳淡淡的笑了:“袁世凯出动这么大阵仗对付咱们安蒙军,没有一个肩膀上带花的人在这里应付怎么成?我照常办公,能拖一天就是一天。大家不要在这里做小儿女状了,军人就要服从命令。大家撤离时做好战斗准备!一切服从朱振营长的指挥!”
他用力的一摆手,让大家明白了他坚定的决心。孙裳整了整衣服,扫视了他们一眼:“还不快去执行命令?”
在座的所有军官全部起立,严肃的向孙裳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整齐的走了出去。没有人回头,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也许就是和安蒙军参谋长最后一次的见面了。
大连是一个已经被日本人占据了十几年的城市。这个靠海的城市,现在最多的还是日本风格的建筑。打着白色绑腿的日本警察,穿着和服木屐过街的女人。往来的东洋车,还有满街的日文招牌。在中国的土地上,却有了这么一副碍眼的景象。
陈思坐在马车里,两个日本军官陪着他。一路朝关东州民政长官署。也就是现在肃亲王下榻的地方驰去。两个日本军官脸都板得紧紧的,虽然很想对陈思表示一点友善的态度。不过看陈思似乎没有什么搭理他们的心情。两个日本军官也只好一路沉默了。
陈思只是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他们这个新宗社党一直遥尊的是在天津的溥伟和铁良为领袖。这两个人在天津一直在西方国家当中活动。特别是有君主立宪传统的英国和德国。至于肃亲王,则是很早就搭上了日本这条线,一直在筹划着建立满蒙独立的新满洲国。他们和溥伟之间,其实还很有点隔阂。
为什么就看上了自己这么一个新宗社党中的人物?费了这么大的劲把他从热河请来。沿途都有日本土匪薄益三护送(从日俄战争起,日本为了组建对付俄国的花马队。有大量的日本人化装成中国人参与到当时的东北马匪中,拉杆子砸窑子。这些日本马匪,在日俄战争结束后,还有不少继续从事这个行业),从北票上了火车,就有日本军官陪同。到底自己什么引起了他们的重视?这个问题,在自己到了大连,还是没弄明白。
而关于安蒙军,到底有什么事情将和他商议?
马车在富丽气派的关东州民政长官署前面停了下来。陈思眼尖,早看到一个穿着亲王服色,微微有些驼背的半老头子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还有一个穿着和服,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的日本胖子在那里陪着他守着。陈思自然认得那个半老头子就是肃亲王善耄。而那个日本胖子,就是曾经拜访过雨辰的南山樵了。陈思却不认得。
马车才一停稳,陈思几乎就是从车子里滚出来的。一下趴在肃亲王面前:“我的王爷啊!没想到在这个地方,又能见着您老人家啦!您这么巴巴的迎接到门口,不是折杀我了么?”
肃亲王一愣,看陈思眼泪都下来了,朝身边的南山樵笑道:“我们满洲人性子直,也念故主。这孩子是镶红旗的,在北京也认过我这个旗主。见面就是这样,可要不得。”老头子的京片子轻声细语的,听起来非常随和。
他忙拉起了陈思:“可别这样!别看我老头子担了个主子的名义。但是在外面担着风险的还不是你们么?为了皇上你们脑袋都舍得,我这个老头子迎接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快进去说话!一路可辛苦了吧!”
等到大家分宾主坐下,陈思却无论如何不敢在肃亲王面前坐踏实了,斜签着身子。屁股微微沾着凳子。仰着脸就等着肃亲王发话。整个日本式的大厅里放着中国式的摆设。看起来古怪得很,在座的也不过就南山樵和他三个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