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还记得,他的老父亲。在索尔兹伯理先生肯特郡的林场打猎途中,和私交很好的首相先生争论的话语。
“一方面在中国寻求一种具有骑士精神的政策,一方面寻求欧洲人的权力。这才是我们平衡的政策。远东这个地方太特殊了。而中国也完全不同于印度!”
“对于日本我们需要足够的警惕,在未来几十年间,他可能淹没我们在亚洲整个的体系!而一个和日本同样强大的中国,也许就是我们在亚洲平衡的关键,那时他们都会有求于我们……在远东,中、俄、日将完全的纠缠在一起,无法对我们的地位造成任何的挑战!”
“……中国是一个有着内聚力的国家,有着他们独特的传统。某种善意的合作,更容易谋求我们在亚洲的领导地位,瓜分这个国家的任何企图,最后终究将丧失我们在远东的优势地位!”他老父亲花白的头发,还有激动的语气,都深深的印在当时还是一个伊顿公学学生的自己的脑海里面。
而现在,父亲未完成的心愿,就要靠自己来完成了。克劳福德捏着胸口的领针,皱着眉头一遍又一遍的思索着自己面临的使命。朱尔典留下的中国外交遗产就是一个中英美华元平准基金。还有仍然在英国掌控下的中国海关。大英帝国的势力在长江流域仍然是不可动摇的。虽然现在受到了美国的挑战。但是关于这一方面,他更倾向于和美国联合。两个支撑脚,无论如何比一个要稳固。而且按照现在这个国家所展现出来的活力,他们两个国家的机会都是足够的!但是现在白厅最关心的,却是中国在未来,是不是会成为德国在远东的一个打手。为了某种狂热的民族主义,而采取危害大英帝国利益的举动呢?
对于中国现在拥有的实力,他们是并不担心的。以日本的力量,联合英法的远东驻军。几个月内就可以打垮任何意义上面在远东的所谓中德联军。但是这是牺牲一部分将用在欧洲的资源为代价的。在欧洲的德国,实在是一个非常恐怖的怪物。未来大战爆发,胜负也的确在未定之天。在克劳福德看来,最后问题的解决,还是需要新大陆的加入。但是中国的变局,也许就会影响新大陆的动向,这就是一个连环的博弈游戏。当中国被摧垮之后,日本毫无疑问就是最大的利益获得者,特别在旧大陆的眼光全部集中在太平洋之后。那时的日本,无疑就是新大陆最为担心的对象,当双头鹰的一头转向太平洋的时候,另一头,还有多大的精力在关注着大西洋?就英国本身来说,日本壮大到那个程度,对于亚洲的帝国体系稳定,也是不能忍受的。所以这个时候,他们必须维持远东的稳定。这个世界岛东部边缘的地区,现在却是大战之前的又一个帝国外交家和军队精英们全心关注的焦点。
而重点就在于那个比自己还要年轻七岁,看起来完全是军人简单粗暴式统治作风的那位传奇总统的身上。亚洲的俾斯麦。
克劳福德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翻阅起一些资料。接着就是长时间的沉思。他在递交国书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位年轻总统一面。稳定的双手,看起来很坦率的目光,还有温和的笑容。让他直觉般感觉到了这位总统背后很深的城府。当欧洲将他奇迹般的崛起当作东方神话般的谈笑资料的时候,他已经如饥似渴的阅读了他所有能找到的关于这位总统的情报。如果他只是一个单纯的东方赌徒的话,那他的运气未免好得出奇。可以用惠司脱牌把白厅俱乐部里面所有绅士的裤子都赢过来!他难道就是不知道,英法日的强大海军力量,还有远东的军事力量就在他的门口。而德国只能在柏林为他喊喊声援的口号吗?布尔战争的时候是这样,中东平息伊拉克叛乱的时候也是这样!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克劳福德强烈的感觉到,这位总统只是在试探着他们的底线,想捞取最大的好处!如果他真的一意孤行,当初他和德国签订的就是军事盟约,而不是一份轻飘飘的友好合作条约了!他只是在等待着合适的时机转向!
哪怕现在的府院之争,他也是似乎在向西方的列强们表示。在我的国家内部,还是有着强大的反对我联合德国的声音和行动的!你们大有可以在这方面施加影响的余地,而不用最终决裂和我来个武力摊牌!到时候他的转弯,也因为这个现在已经变得明显的反对派存在,而显得顺理成章。自从他离开现在仍然是个大工地的南京新大使馆之后,回到更加欧洲化的上海总领事馆,做了很长时间,非常冷静的阅读、思考、分析之后。他已经觉得自己的思路渐渐明晰了,从那里开始着手自己的工作,也有了相当的自信。也许这就是自己和那位年轻的英雄交锋开始的时候吧!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他这么一个聪明人的。他在待价而沽,自己也不妨……用中国话怎么说?欲擒故纵。加上日本现在急切的反应,这个时候的远东政局,还是非常的有意思呢。
克劳福德喃喃的念道:“……在具有骑士精神的政策基础上,谋求欧洲人的权益最大化……”在上海春天的阳光中,他的神色慢慢的变得坚定了起来。
此时在南京城南,这里是一连片民居所在的地方。交错缠绕的复杂小巷子让这里的道路变得象一个迷宫。虽然城市已经改善了排水系统。但是这里得味道还是很不好闻。街上驴马粪的味道和街口老虎灶的水蒸气一起在空气当中飘拂着。这个首都,现在还是一片建设中的脏乱繁杂的景象。在一片混杂的民居当中,有一个小小的宅子是被几个现在南京政府中央警卫师的下级军官租赁下来的。在他们的军官宿舍还在建设当中的时候,他们拿着居住补贴,就暂时的住在这里。因为部队生活的紧张繁忙,一个月当中,也难得有几天回来居住。都是住在帐篷里面和士兵们在一起。
邻居们都很喜欢这些青年军官,他们似乎就代表着这个新政府的形象。年轻,朝气蓬勃。笔挺的军装和闪亮的肩章晃得巷子里面的大姑娘们心事重重的。举止自有一股军人的傲气但是对弱小却非常的照顾保护。这些单纯热烈同时又满怀理想的,雨辰一手影响培养出来的国防军年轻军官团体,一直都是现在报纸舆论还有普通百姓心目当中,这个新政府最好的东西之一。
今天这个小小宅子里面,却来了不少他们的袍泽,都是中尉上尉阶级,最大的不过少校,少尉阶级的也很少。他们提着猪头肉和洋河酒,看来是大家在这难得休息的日子里面要共买一醉了。两边的邻居都和气的和他们互相打招呼,这些年轻军官有些酒意了,唱起来的军歌还真是好听!比白局可是带劲多了!到了中午饭的时候,只怕已经来了十七八个军官。最后还剩了两个军官不知道为什么在门口散步,似乎不想进去,和居民们家长里短的聊天。聊得兴致勃勃的。有些百姓心里也有偶尔飘过的疑问,今天这些人有些奇怪啊!但是这些事情和他们的生活离得实在太遥远了。随即就被抛到了脑袋后面。
在这个小小宅子里面,这时却关紧了门窗,所有人都围着两张大桌子坐着。屋子里面唯一的光线就是天棚玻璃投下来的一道阳光。尘土在光柱当中飞扬,使得这里居然有了一丝宗教气氛。不知道是谁,低沉而激烈的带头发言:“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军队,我们青军会会员还能够忍受下去吗?”
另一个更具爆发力的声音就马上接了上来:“当然不能!府院之争,完全是内阁方面恶意挑起。现在国内政事废弛,议员之间拉帮结派。对我总统的所作所为大加议论。他们甚至还要弹劾总统!要知道,这个江山是谁打下来的,这个政府是谁建立起来的?他们这就想爬到我们总统头上了不成?”
“我们在长江沿线苦战,我们在外蒙古卧冰吞雪,我们在东北和日本军队决一死战,我们在河南剿匪,我们在辛苦训练保卫国家统一安全,准备复兴民族的时候。这些议员老爷们在做什么?他们在和袁世凯勾结,在向外国人屈膝投降,在忙着中饱私囊!这些所谓的议员和内阁,在中央为我们总统制造障碍。在地方更是想把持着一切!连队里面弟兄们接到家乡的书信。这些议员老爷们扭曲了总统的地方自治政策,地方议员往往就是地方豪绅!现在他们有了这个地位,租子不要说三七五了,六成都能收到!地方上还投诉无门。以前他们不过是豪绅,现在却是民意代表!弟兄们接到书信谁不是哭声一片?我们提着脑袋为国家奋斗,却养肥了这些王八蛋!”
“国民党更是完全丧失了他们曾经作为革命党的地位!不然孙中山先生怎么放手不管事情了?也是被这些败类气的!要不是他们在中央阻挠,怎么会浙江广东福建还有西南省份还是现在实际独立?听总统府卫队的弟兄们说,现在总统每天办公事十个小时以上,都快累吐血了!那些王八蛋整天不做事倒也罢了,还整天和总统捣蛋,还叫着要裁撤军队。他们真是国家的蠹虫!”
“对外软蛋,欺凌总统,把持地方。我们国家不需要这么一个议会。需要总统掌握全部权力,提拔真正的有识之士。完全在总统的领导指挥下完成民族复兴大业!”
“我们需要组织起来!就叫做复兴社吧!作为我们这些志同道合的同志秘密结合的团体。用我们这些青年军人的血肉和生命,来诛绝这些国家的蠹虫!大家赞同吗?”
“在总统的领导下,以我们的血肉和生命,真正统一全国,收复我们全部失去的权益!”
一双双年轻的眼睛目光闪亮,手都伸出来握到了一起。也许他们不知道,当爱国的热情走到另一个极端的时候,当民族主义的精神过了头之后。在雨辰的那个时空里,未来产生的一种新名词叫做法西斯。而他们的这种秘密结合,已经有了这么一点味道。而这一切,不过是这支非常强调民族主义教育的国防军所带来的副产品罢了。这支国防军从上到下,这样的人物大有所在。最近府院之争造成的攻击雨辰,攻击他军人作风的风潮,还有新政府在运行过程中逐渐体现出来的一些问题,都已经成为了这种潮流的催化剂。而雨辰现在,对于这些东西,还似乎没有完全察觉的样子。
总统府秘书长陈卓先生,现在应该是整个总统府林林总总,大大小小的机构人员当中。仅次于雨辰而最忙的人了。他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作为联邦党党魁丁西林老先生,联邦党秘书长沈恩孚先生背后的提线木偶。维持整个议会团体的稳定和利于雨辰政策推行的随时简单多数的局面。以前这位秘书长的工作卓有成效。不仅一手导演了正式大选的大获全胜,参议院成功推举雨辰为总统,并且在宪法法案对总统权力规定的表决当中,为雨辰赢得了相当大的权力空间。但是这次府院之争随即在议院当中出现的混乱局面,却是让他觉得大丢面子。他曾经在酒后对一二知己的大言,自己可以完全掌控整个议会的两院动向!现在也成了大坍其台的夸夸其谈。国民党各势力这次难得的同仇敌忾,中间势力的摇摆不定,联邦党议员的思想混乱,现在就成了他现在要面对的局面。一直在雨辰的指导下,工作做得顺风顺水的陈卓,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为了挽回自己的强力地位,他手忙脚乱的加倍的忙着找人谈话,巩固阵营,分化收买。但是这些事情现在做起来,竟有着以前没有的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想着背后雨辰有时候冷冷的目光,他在这温暖的春日里面,经常会有着满背都是冷汗的感觉。自己的前程本来一片光明,不要这次就突然宣告终结了啊!
这一切的忙乱,终于在雨辰在一个深夜里面和他推心置腹的谈话之后,变得安定了下来。雨辰到底是怎么说的?这些话现在已经深深的烙在他的心里了。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一切都还在雨辰的掌控之中。这些日子他办公室的灯火经常彻夜的亮着,也许就是一直在考虑着这个问题吧。
“不群,这些事情不要急。你不用做太多的事情。我们这个政府才成立不久。时代变化得如此的剧烈,才让我们达到了这个位置。我们的基础,并没有多稳固。中央和地方,还有内阁议会都是草创阶段。在这个我们还是有着绝对实力的时候,让他们闹闹也好……
就是要让这一切的沉渣,政府的、地方的、内阁的、议会的、甚至军队的都泛起来最好。让这个草创出来的新民国,所有的潜流都表面化出来。我们才能及早着手解决。当我们这个国家即将踏进世界舞台的时候,在我们面对民族利益的抉择的时候。才知道哪些人是满怀私心,哪些人是蠹虫,哪些人是我们可以全心信任合作的。我要为未来留下一个坚实的基础。也要对自己前面的建设成果进行反省整理。现在还有时间,爆发得早点,我也可以早点着手完成这些工作。要没有后顾之忧的在世界舞台上面为我们这个民族争取利益。
本来从中央到地方,我们是勉强被结合在一起的。经过这一番荡涤,才能真正的为这个新民国打造一个可以维持长一些时间的基础。议会、内阁这些毫无疑问都是需要保留的。只有当我们一起共同渡过一个又一个的风潮之后,才能真正的成为一个国家稳固的基础。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需要互相适应,互相摸索。也许还有我自己的一点私心……
我相信在这次风潮过后,在意外的转折之后。我们的政府能够成熟一些,我们这个国家也能够成熟一些。有的弊端暴露出来之后能够得到有效的解决。有的人和势力就该请他们鞠躬下台。我有着这个信心,同样希望你也有这个信心。在这种我维持克制的局面下,当转折到来,谁是为公,谁是为私。就再一目了然不过了。我需要一个满怀公心,热爱这个国家,能够在游戏规则当中对我进行制约的内阁。我和这个内阁的有效合作,就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基础所在!”
雨辰在和他的谈话里面,反复强调了打造国家基础的这些话。让陈卓大致的明了了他的心思。但是那个意外的转折到底是什么,雨辰还是讳莫如深。最后雨辰似乎有些感慨:“时间很紧啊!这一次的机会错过,说不定又是国家气运的新一个几十年的沉沦!我不能错过!要做的事情那么多,我只有这样双管齐下,同时对内和对外!我要赶上这班车!当国家踏上正常发展的轨道的时候,也许就是我对着宪法三鞠躬,光荣下台的时候了。不群,这个时候,你们要好好的帮助我!跟不上我脚步的时候,我是绝对不会停下来等待你们的!”
雨辰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回响。陈卓看着头顶的天空。雨辰真的能顺利的推动这个时代的发展么?他一个人的力量,到底是否足够?如果他失败了,又会怎么样?在这一刻,年轻的总统府秘书长,他也没有答案。
第二十一章 转折和惊变
府院的争斗一直在向前发展着。国民党的议员们在他们的舆论阵地上面,因为雨辰一直以来的比较控制,说出来的言辞也越来越过分了。现在已经有人在鼓动着修改宪法。将现在的政体总统议会制,修改成为议会总统制。地方上面的议会,附和这样的声音也颇多。但是总体来说,宋教仁还是秉承了一个政治家的气度。没有将他对雨辰会谈时,一时激动所说出来的要弹劾他的话进行到底。他只是希望雨辰能够迅速转变他的立场,缩减部分的权力。他的地位就是不可动摇的。但是局势的发展,到了最后,往往也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了。
在众议院这个战场,第一个最实际的行动就是民四年裁军法案的动议,由众议院广东籍议员缪培南提出的法案,提交议院审议。这份法案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冲着雨辰的实力基础来的。要求将现在掌握在中央手中的三十个师裁减八个师。比如说现在已经名存实亡的第八师,在四川的第十九师,山东第二十师,直隶第十五师,河南第十四师,以及粤军姚雨平师改编的第十三师。为了面子上面的公平起见,还有山西的二十六师和吉林的二十八师。这裁减大约十五万正规军。国内安全的空白如何填补?缪大议员认为内地安全足资维持,沿海沿边省份要加强地方保安部队,同样扩建十万人左右,由地方财力来解决兵饷问题。原来的各省保安司令部要和中央的国防军总部脱离关系,完全成为地方的内卫武装。
他这个议案对于雨辰权威的挑衅,可以说是撕破了一切的面子。出发点就在于加强那些还处于实际独立省份的武装力量,加大雨辰基本地盘省份对中央的离心倾向。而重点削弱雨辰所掌握的最大实力,国防军主力嫡系部队。这种议案的提出,就表明一些国民党议员现在已经不安其位,想利用这么一个看似难得的机会,为他们的势力牟取最大的利益。他们前些时候在雨辰爬上政治舞台高峰时候所沉寂积累的怨气,现在已经毫无顾忌的完全爆发出来了。这个议案在众议院很快就提交表决。陈卓做的组织提交的努力失败。但是在第一次表决当中,大概还是只拿到了八十多的赞成票,没有通过。他们仍然在不依不饶的酝酿着第二次的重新表决。理由甚至是非常的正大光明,国家草创,财政艰难,国内现已基本平定,养兵六十万以上,军费开支在财政支出中至重。如果不进行裁军,明年的政府财政预算当中的军事支持,他们这些议员断难通过。不如先做好部分的裁军工作。
话虽然叫得响亮,但是按照上海那些支持雨辰的报纸上面刻薄的评论来说。这些善于投机钻营的民党议员,这份议案当中包藏的私心,真是八百里开外都能闻出味道来。宋教仁对这份议案原则是支持的,毕竟裁军是件好事么!他也担忧雨辰的军队会逐渐成为一个既得权益的团体,到时候成为北洋军第二,成了破坏国内民主政治的反动力量。但是他认为这种裁军法案必须要公平。地方和中央的等比例裁减,这才是相忍为国的做法。开了这个先例之后,军队完全国家化的道路就可以顺利的朝前走了。而不像现在,中央军更大程度上面还是雨辰一个人的军队和工具。所以在陈卓和他交涉关于这个法案将极大影响雨辰和国民党之间的关系的时候,他只是表示这是议员在行使他们正当的权力,虽然还有不完善的地方,但是他无能干涉,作为国民党的党魁,他也赞同裁军。总统如果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可以否决这些议案,但是不能阻止他们的提出。如果事情到了僵局,那总统还可以解散议院,重新选举么!这些略微带点意气的话,当时的陈卓听了,只有苦笑的份。
虽然府院之间还没有到最后决裂的份上,但是大家都认为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当初因为对外政策的意气之争,现在已经完全变成政治层面上,两大政治团体之间的竞争了。国民党通过团结对雨辰独掌大权不满的中间人士,一时声势浩大的对他发起了攻击。而雨辰这个时候,表现出的除了克制,还是克制。他似乎在等待着些什么。他麾下的团体,已经对这个局面不耐烦到了极点。但是当初四巨头会议的时候也有过雨辰后发制人的先例所在。他们也只好捺下性子,等待着他们的总统出手。到底什么时候颁布总统命令,解散这不听话的议院?
这个时候在远离南京政治风潮的上海,英国驻华大使克劳福德临时下榻的英国上海总领事馆,却到了一位他期盼很久的客人。他一直都在等待着具备这种身份的客人出现。而当他真正出现了之后,他唯一的感觉就是,这个人选竟然是那么出奇的合适!
来人是现在总统府资政,所谓民间团体,现在中国最出名的战略研究机构——欧美局势研究会的理事长,杨度杨皙子先生。他有着民间人士的身份,却有着很深的雨辰背景。果然雨辰挑选了他出马!对于这位杨皙子先生,他也有着不少的了解。当初袁世凯的智囊,后来果断的倒向了雨辰。在袁世凯最终倒台当中的秘密活动当中,起了隐秘而相当大的作用。现在的这个欧美局势研究会中他起的作用,也是相当的巨大。为雨辰网络着天下英雄,同时也对政策施加着影响。这位中年人,现在虽然同样没有部长秘书长之类显赫的政府要职。但是实际所处的地位,也能算作雨辰圈子里面的心腹之一了。对了和东方这样聪明而重要的人物打着交道,克劳福德是非常有兴趣的。特别是这位先生这次特意前来拜访所涉及的交易,更是让人有着一种期望着即将到来的交锋的快感。
克劳福德对着穿衣镜整理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他特意挑选了一件式样简单,看起来不那么正式的洋装。挑选了颜色鲜亮些的领带。就是想让这个气氛看起来不太正式。让大家可以畅所欲言。自己远离南京的等待,果然是有效果的啊……雨辰在这个时候,估计也是等不下去了吧。他也该有所行动了。想到这里,年轻的大使先生微微一笑,推开门就走了出去。在楼下的客厅里面,杨皙子正在等着他呢。
杨度果然安静的坐在楼下的大客厅里面,享用着香气四溢的印度大吉岭红茶。他是坐火车由津浦路传沪宁路一路没有停留的赶到上海的。但是现在身体并没有感到多疲惫。而是略微的有些兴奋。一段时间在外围为雨辰的辛勤服务,现在这次雨辰电报他赴上海一行,是不是就代表着他重新回到核心圈子里面了?自己也可是真不容易呢。对于当雨辰的帝王师,他已经没有这个奢望了。过去的东西已经跟不上了时代,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新形式下,做个雨辰核心决策圈子以内非常重要的人物。
听到楼梯上轻微的脚步响声,还有看到本来在身侧殷勤服务的印度庸人小心而恭谨的离开。杨度知道正主儿终于出现了。对于这位接替朱尔典的新英国大使,雨辰对他的评价颇高。认为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懂得观察局势,而且知道分寸何在。从他到中国伊始,却并没有对中国国内的局势指手画脚,反而着力在维护着中英美货币平准基金,还有一些善意的释放。就知道这人懂得怎么和东方人交朋友。他很好的维护了你的面子,颇有一些柔性的手腕。而且还有耐心等待,特别是在白厅的训令不断的情况下!这个时候杨度要领教的,就是在这和善的背后,他是不是有着同样出色的谈判技巧,和大英帝国真正的条件。
和聪明人打交道,其实是一件最容易的事情,需要的反而是坦率。这是雨辰的原话。
杨度站起身来,含笑迎接着这位年轻的大使。克劳福德只会简单的中文问候的话语,所以身边还带着一个神态有些拘谨的白种人翻译。在这种场合,他可不敢用中国人的翻译,这个光怪陆离的国家,指望他们能够保密比登天还难!他也不认为他需要和朱尔典一样有着非常流利的中文,他需要和这里保持一定的距离,不需要完全融入东方的社会,他要让需要打交道的对手知道,他所代表的,只是单纯的大英帝国的利益而已。
两位同样聪明的人都带着一点矜持客气的互相打了招呼。洋装和长袍马褂就这样对坐在了一起。还是克劳福德最先开口的:“一直以来,都是听见了杨先生的大名。杨先生作为新政府的智囊之一,对于和杨先生见面,我实在有着非常的期待。这次您特意赶到了上海,我感到非常的荣幸……杨先生,一路上还觉得顺利么?”
杨度哈哈一笑,潇洒的拱了拱手:“托福托福!贵使自从来到咱们国家瓜代朱公使。在下也一直是仰慕已久啊!在天津读到贵国莫理循记者先生关于贵使抵达的评论。他认为贵使年轻识浅,不像朱公使那样了解中国,和中国各阶层有着广泛的友谊,对贵使评价甚低。但是我们都一直认为贵使是英国第一流的人物。光是如此的能沉得住气,已经是很多人所难能为的了。不少列强的外交官们,下车伊始就认为自己是上国代表,有权力干涉我们国家的一切,急匆匆的介入国内的局势当中。最后反而迷失了他们本来的方向。贵使和他们比起来,真是天上地下啊。”
听着杨度其实并不算多么客气的开场白,克劳福德淡淡的一笑,并没有在意。往往把民族主义提到相当高度的国家,总体来说就是对过去的历史还有现在的局势充满愤怒的国家。他完全了解,但是他也无意迁就他们这样的想法。他只是单纯的要把英国的意志在远东得以体现而已,用某种体面的方式。现在这个局势下,他们需要远东的稳定,他就要在这方面努力。他是一个英国人,如此而已。
杨度继续道:“其实在下这次特地前来拜会,也是想和贵使好好沟通一下。英国在目前这个局势下,在远东到底将执行什么样的政策?对我们新政府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样的?英国远东外交政策近期推出的若干白皮书,我们都已经拜读。贵国强调了远东局势的稳定是贵国的战略需要。但是这种稳定,是建立在英日同盟的基础上面,还是有所变化?这些都有点语焉不详,让人难以深入的了解……还有对于近期中德关系的变化,贵国也表现出了某种程度的不满,这种两国间的友好合作,对贵国在远东的地位就有如此大的挑战么?其实我国的基本国策,还是和包括贵国在内的所有西方先进国家发展类似中德之间的关系。贵国却似乎没有看到我们国家这方面的努力?在下现在的工作就是研究这方面的问题,关心之下,可能问得有些唐突了,还请贵使多多原谅。”说完他又是哈哈一笑,自己靠在了沙发上面。
试探得不着痕迹呢,不知道怎么的。克劳福德对眼前这个人的风度非常的有好感。他微笑着道:“杨先生果然对国际局势有着相当的研究!其实我们国家的远东政策就是稳定这一个单词。我们需要单纯的稳定!如果说以前远东的框架是在英日同盟的基础上面构成的,如果这个稳定的局面需要新的支撑点,我们也不介意考虑这方面的改变。远东在帝国的全球体系当中,并不是最重要的板块。但是毫无疑问,是现在变数最大的板块。中国和任何国家的合作,当然是中国自己制定外交政策的自由。但是这一切,是不应该妨碍帝国在远东全面而广泛的利益的!这点相信杨先生也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他终于决定不兜圈子,杨度这次过来,也表明了他背后那个人现在寻求妥协的心情,他有必要传达一个清晰明确的信号。等待的时间已经够长的了,他的时间并不是很多。
克劳福德站了起来,那个翻译的目光紧张的追随着他:“现在贵国府院之间的风潮,我国一直在密切关注。在某些上层人士的眼中看来,这就代表着两个中国。一个是可以合作的,可以加入世界体系的中国,他们爱好和平,希望发展。而一个却是远东麻烦的策源地,希望以某种并不友好的方式挑战帝国在远东的地位。我们一直希望在新的形式下面在远东实行一种具有某种骑士精神的公平政策,我们也愿意和有实力的人物合作。毕竟历史已经跨入二十世纪了,我们都需要改变,不是么?”他彬彬有礼的向杨度点了一下头,微笑着补充道:“在这方面,我相信除了帝国的那位欧洲表亲之外,所有的强国想法都是一致的。帝国已经在之前表达了足够的善意,现在是让帝国看到东方的善意的时候了。”
杨度知道,下面就该讨价还价啦。但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贵国怎么不和现在的院方表达这些合作的意向呢?他们可是贵国眼中那些爱好和平,希望发展的代表呢!”克劳福德节制的笑了:“贵国的总统利用院方已经表达出了在中国内部有这么一种声音,这样还不足够么?他下面任何的做法,都有着合理的基础……这个时候,挑选伙伴还是需要那些真正能够影响这个国家的……难道不是吗?”
杨度在心里谓然长叹,难怪雨辰这么有把握的派他到来,并且相信会很快进入实质性的会谈。原来大家早就在明里暗里调够了情,就差临门一脚了!这个世界上,还是实实在在的实力最为重要啊。选西瓜,都要选大片的呢。
夜色中的南京,并不像上海那样充满了灯红酒绿。南市和租界的灯火,一直要到深夜才散去。南京是天色一黑,除了晚上巡逻的警察,就没有什么人在街上活动了。夫子庙的热闹繁华景象,也最多维持到晚上八点左右的时候。其他时间,就是各个大宅子私人活动的时间了。叫堂会,设宴席,打麻将,都在自己家解决。和上海喜欢在四马路扎堆的情况,的确有着很大的分别。
这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在城北三步两桥的地方,本来这里就已经算是城区的边缘。因为地方有空余,地方上面的土木包商建了若干的院子,作为抵京议员们租赁来作为公馆的地方。这里居然也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议员群落。这时除了少数几个宅子还有着灯火透出来之外,这里已经是一片安宁寂静。街头巡逻的员警夹着警棍,在街头慢慢的晃着。心里面就忍不住在咒骂现在新的警政条例,这个时候放在以前,早就在局子里面睡大觉啦!但是又想到自己每个月三十六块的薪水。又打起了一点精神,继续在街上晃着。等着下半夜接班的弟兄。
突然街上响起了几个人的脚步声音,整齐而急促的朝他这个方向走来。这个巡逻警员一下警觉了起来,握着手中的警棍给自己壮胆。有人敢在这里晚上做案?那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一些吧!昏暗的路灯下面就看见三个人的影子越走越近。那警察也是越来越紧张,把哨子放在自己的口中,终于叫了出来:“站住!什么人!”三个人影一停,然后又迎了过来。警察把自己警棍抓得紧紧的,就在他快要吹响哨子的时候,才看清楚是三个年轻的军官。军服臂章上面隐约就是中央警卫师的符号。警察松了一口气,又有些疑惑,这些军官大爷,到这里来做什么?不过担忧害怕的心思是没有了,作为地方警察,对军队还是很有好感的。不少警察还接受了军事训练,未来动员,也许就要作为预备役部队的骨干加入军队。他笑道:“三位,是中央警卫师的?这么晚了?还没有回营房,不怕遇上宪兵?”
当先的一个军官大概最多二十岁,唇上还是淡淡的汗毛。他神色有些严肃,听警察和他们开玩笑,勉强笑道:“我们怕什么?有公文,上级派我们执行任务的。老哥,你只管往前走,别管咱们了,军事机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