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活着的时候还是死了之后,总之这具身体应是遭受到了极为猛烈的冲击,头骨上满是裂纹,头顶的位置还有一个破洞,肋骨碎裂,腿骨折断。甚至有不少骨头已经完全脱离了身体。
洛天璇收拾的很仔细,便是一些小小的碎片也全都收敛,不曾漏下什么。
骨头上面还有一张纸,杨思瑶便拿起来看了两眼,发现那是洛天璇留下来的,上面详细记录了洛天璇到琅琊之后如何寻找妹妹的消息,以及妹妹究竟遭遇了什么。
其实过程并不复杂。
以洛天璇的实力想要绑几个杨家人,撬开他们的嘴巴知晓妹妹的信息并不难,当然为了保密这几人定是活不下去的。
就如同预料中的一样,妹妹在杨家并不会得到很好的照顾,被欺凌,辱骂甚至殴打,大抵都是家常便饭。
当然,每当杨思瑶提出要和妹妹见面的时候,杨家那边还是会好生照料几天的,最起码要养好了身上的伤,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吃上几顿好吃的饭,只是这样的生活对妹妹来说实在是太少了。
那些人还会用针扎妹妹的指甲,逼着妹妹学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一边看着,杨思瑶的身子一边轻轻抖着。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如雨下。
她在为杨家做事,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妹妹正在被杨家折磨。
可即便是如此,妹妹依旧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她整日如同小孩一样在杨家玩闹,然后一不小心便得罪了杨家的嫡小姐,是杨妙清兄长的小女儿,那是真正的掌上明珠。
一个十三岁的丫头,去年的时候,还只有十二岁吧。
心肠却是比蛇蝎还要歹毒。
只因看上了妹妹手腕上的珠子……那是一枚圆溜溜的石头,光滑透亮,妹妹捡到的,有两颗,杨思瑶感觉这石头挺漂亮的便将其做成两枚转运珠,一串戴在妹妹手腕上,一串自己留着。那位大小姐相中了这枚珠子,妹妹不给还死死的攥在掌心,离开的时候不小心撞了那大小姐一下,那大小姐便指示下人将妹妹拖到了后山,从悬崖上丢了下去。
明明她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拥有了一切,为何还要来抢妹妹那一枚小小的石头啊?
妹妹的命,就这样没了。
杨思瑶无法想象,在被丢入山崖的时候,妹妹究竟承受着怎样的恐惧。
掰开指骨,珠子还安安静静的躺在掌心。
于妹妹来说,这便是这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了,便是到死,也未曾放手。
吧嗒。
一杯茶,放在了桌子上。
热气腾腾。
抬眸望去,却是宋言。
至于顾半夏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许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打搅吧。
“喝点水吧,流了那么多泪。”宋言轻声说着。
杨思瑶吐了口气,缓缓坐在椅子上轻轻抿了一口,两只手便落在腿上,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谢谢。”
“好点了吗?”
“好多了。”
杨思瑶又用力的吸了一下鼻子:“我觉得我其实是个很狠心的女人。”
“怎么说?”
“妹妹没了,我很伤心。”
“这很正常。”
“可是在伤心的时候,我居然还有种解脱般的轻松。”杨思瑶自嘲的笑了一下,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人渣,明明唯一的亲人没了,却仿佛甩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宋言沉默少许:“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久病床前无孝子!”
杨思瑶的眼睛瞪大,在这崇尚孝道的时代,宋言这话可以说是叛道离经,果然不愧是能成为洛玉衡女婿的人。
这话若是传出去,怕是会被那些大儒好一顿批判吧?
宋言转动着桌子上的茶杯,视线扫过旁边灰白的骨头:“照顾妹妹,这是你父母的责任,不是你的。”
“是他们的不负责,强行将这份责任压在了你的身上,那时候的你才多大,九岁?十岁?十一岁?”
“我不会说你妹妹一定会记着你的好,纵使去世了,也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之类的话,我只想告诉你,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你已经很累了。”
“从前,你是为你妹妹而活,从今往后,你可以为自己活着了。”
杨思瑶安静的听着,面容平静。
只是,为什么会有东西顺着眼角滚下来啊。
是眼泪吗?
自己在哭?
可是,真的好累啊。
第124章 女人呐(3)
真的好累啊。
杨思瑶瘦削的肩膀在轻轻抖着。
旁人只看到她学习媚术,流连于男子之间,说她烟视媚行不要脸,可又有谁能知道在她的肩膀上究竟承受了怎样的重量?
那时候的她,也不过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娃啊。
装出来的坚强是有极限的,在被看穿的那一刻所有伪装的坚强都在这个瞬间崩塌了。
啊啊啊啊啊……
杨思瑶哭了,哭出了声。
她似是变成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想要将十几年压抑的泪水一下子全部释放。
宋言只是轻轻吐了口气,默默的看着并未阻止,很多时候痛痛快快的哭出来反倒是会好受很多。他觉得这时候应该抱着面前这个女孩,不然的话,一个人坐在那里哭看起来实在是有些可怜。
想了想,便伸出了胳膊,然后没多长时间胸口便是湿漉漉的一大片。
也不知究竟哭了多长时间,声音终于逐渐平息下来,唯有胸口的身子还在时不时的抽搐一下。
夜,已经很深了。
“明天……”宋言望了望窗外:“雨后吧,找个时间把你妹妹葬了,也算入土为安。”
胸口趴着的小脑袋蛄蛹了一下,不知道算不算是在点头。
“不早了,你好好睡一觉吧。”想了想,宋言又说道,他准备起身了。
但杨思瑶的胳膊抱得很紧,倒也不是完全挣脱不开,只是宋言很担心若是真的动用力气去挣脱,很有可能伤到这个刚刚还哭的稀里哗啦的女人。
“这是你的房间吧?”怀里,杨思瑶小声嘟哝着,似是之前哭的太厉害,嗓子有些哑了。
宋言一愣,对哦,差点儿忘了:“那你出去?”
“什么?”
杨思瑶忽地从宋言的怀里抬起了脑袋,满是震惊的看着对面的男子,这……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老天爷啊。
要不是他靠着这一身医术,嫁入了洛家,怕是这辈子都讨不来媳妇儿。
宋言却不管那么多,低头看了看胸口:“身上的衣服被你弄得脏兮兮的,都是你的眼泪……嗯,可能还有口水和鼻涕,我要去洗个澡。”
那模样,一脸嫌弃。
杨思瑶原本苍白的脸上便涌现出一层涨红,然后毫不客气的抓住宋言的袖子在脸上胡乱的擦拭起来,自己变成一张大花脸的同时,宋言的袖子也变的脏兮兮。
宋言无语,女人呐。
摇了摇头,宋言站直了身子,伸手将那包袱重新绑好:“行了,今天晚上你就好好休息吧,这我带走了,省的你看了心里又难受。”
冲着杨思瑶摆了摆手,宋言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了杨思瑶。
直至宋言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杨思瑶才惊觉心中的悲伤,无形中似是遗忘了不少。
眸子中虽然依旧含着泪水,可嘴角终究是翘起了些微的弧线,她用力的伸展了一下胳膊,褪去鞋袜,外套,钻进了被子里,身子蜷缩成一团。
烛火也熄了。
一片漆黑当中,唯有少女的心绪缓缓流转。
为自己而活吗?
可是一个人又要怎样活着啊?
脑海中,妹妹的身影逐渐消散,另一道身影,却是变的越来越清晰。
……
翌日。
雨停了。
天还没有放晴,抬眼望去便是灰蒙蒙的一片。
但一整夜的暴雨,影响也开始显现出来,伊洛河滚滚翻腾,原本清澈的河水已变成浓郁的泥浆。
幸好,在两个月之前松州府便经过了一场暴雨的洗礼,对于水患多少有了些防范,至少宁平县附近河畔的居民早已半夜离开,虽说房子被卷走了不少,但至少性命保住了。
只是不少人纵使是活了性命,面色也显得格外紧张,愁苦。
现在正是秋日,虽然绝大部分粮食都已经收了,可田里还有一部分尚未收割,这一场暴雨下来,来年怕是要难过了。
上午的时候,宋言陪着杨思瑶寻了个地方将白骨安葬。
就在宋言母亲坟头的旁边,倒是不用担心找不着。
这个世界去世女子的安葬大多简单,除非是大户人家的正妻了,老太君了,或者说有诰命在身的夫人,葬礼会隆重一点,一般农家妇人都只是草草埋了了事。
便是大户人家尚未出阁的小姐,也不会风光大葬,据说风光大葬会影响家族运势,至于是真是假那就不知道了。
杨思瑶和妹妹,只是杨家旁支,还是违背伦理生下来的孩子,自是没什么地位,杨思瑶也不在意那许多,只求妹妹去世之后能有个安身之所即可。
她将手腕上的珠子,也一同放入了棺材。
许是希望妹妹到了地下,也能有人陪着。
坟堆起好,墓碑立起,宋言也便离开了,一如曾经,将时间留给了杨思瑶,两姐妹应是还有些话要说。
等杨思瑶折返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回去的时候,杨思瑶给宋言浅浅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局势,以及她的安排。
看的出来,因着妹妹的死,杨思瑶对杨家再无任何牵绊和希望,有的大概只有仇恨吧。
当一个女人陷入仇恨中的时候,是可怕的。
杨思瑶的一些话,甚至让宋言都毛骨悚然。
而她对目前宁平县局势的分析,更是颇有见地,鞭辟入里,有些地方甚至宋言都没想到。
宋言有种感觉,让杨思瑶这样的女人对家族离心离德,绝对是杨家这辈子犯下的最大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