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别这样! 第81节

  “……虽宋言,洛玉衡抵御倭寇有功,但残杀倭寇上万,其中一大部分还是被烈火焚烧而死,此举过于歹毒,有伤天和。”

  “这些化外之民也并非生来如此,皆因不通教化,我们当施以仁义,以诗书礼仪感化之,才能让那些蛮夷理解什么是仁义道德,正所谓夷狄入中原则中原之,此乃正道。”

  突兀的声音,洪亮悠扬,便是不想听也钻进了耳朵里。

  宋言便有些好奇,抬眼望去,只看到赫然是那一群书生,其中一灰布长衫的青年正坐于一处石桌旁,神情严肃,满嘴仁义道德,声音尖锐,神情激动。

  尤其是当注意到四周众人视线全都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更是高亢激昂,似是很享受这般被众人瞩目的滋味。

  杨思瑶,顾半夏,甚至就连抱着剑靠着树的小姨子,乃至于不远处的洛玉衡几乎是齐齐皱起了眉头。

  宋言亦是哑然失笑。

  不是吧,儒家堕落的这么快吗?

  儒家的老祖宗那可都是狠人,这才多少年,现在的儒家学子已经变成这般模样了?

  莫说是宋言这些人,便是旁边不少游客脸上也是有些不喜。

  然,其旁边其他的书生却是抚掌夸赞:“令狐兄所言深得我心,我大宁礼仪之邦,岂能因困顿于区区仇恨,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

  “虽倭寇多有残暴,然我等也要怀有一颗仁义之心,唯有以德报怨,方能让那些倭寇明白何为仁义,当倭寇也经受四书五经的熏陶,自会拥有仁义之念,从此沿海倭患尽除矣。”

  “不知令狐兄如何看待宋言此人?”

  那灰布长袍的读书人轻蔑一笑:“赘婿,贱之。”

  “其人以火烧杀生灵,生性残暴,与禽兽何异?既然能击溃倭寇,为何不放倭寇离开,以彰显仁义之风?若能让倭寇感受到仁义,自不会再次进犯。”

  “松州刺史房海居然还要为这般杀人魔请功,当真昏聩无能,须知我等读书人方是宁国未来。”

  “依我来看,这种人就应该抓捕归案,交于倭寇处理,否则倭寇定然心怀仇恨,若是倭寇集结十万大军来复仇,松州如何能挡?”

  宋言忽地一笑,这便是杨家的报复了吗?

第103章 小姨子护着(1)

  宋言并未因这些腐儒的言语而生气,相反他笑了,他不怕杨家报复,就怕不知杨家如何报复。

  说起来,当真有些小瞧了杨家的水平,毕竟是传承了这么多年的世家,聪明人还是有的,他本以为杨家会安排杀手,偷偷摸摸将自己解决掉,可实际上杨家采取了另一种更歹毒,也更诛心的法子。

  有一件不得不承认的事,那就是在古代民间舆论的话语权,往往掌握在这些读书人手里。

  在几乎所有朝代,读书人总是更为人尊敬的。

  于普通老百姓而言,总觉得读书人识文断字,自是更为明理,下意识便会相信读书人所说的话,无形之中就能左右民间舆论的方向。

  你说创建报纸之类的东西,争夺舆论控制权……这其实是一件很不现实的事情。

  便是你能改良造纸术,改良印刷术,将报纸的成本降低到最低,但普通老百姓该不买还是不会买,就算是白送也没太大用处,识字率实在是太低了。

  民间舆论的风向终究还是读书人在引导。

  这一手,非常毒辣。

  对倭寇给沿海百姓造成的苦难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仿佛只是邻里之间的矛盾,却着重讲述宋言残杀,火烧倭寇的事情,上来就给宋言塑造成残暴不仁的屠夫形象。

  然后便是什么之乎者也,仁义道德之类的东西,普通老百姓或许都听不懂,却会感觉很厉害。

  然而前面这些全都是铺垫,最后才是真正的杀招。

  万一倭寇,聚集十万大军进犯松州,当如何?

  附近民众许是听不懂别的话,但这句绝对听得懂。这些松州百姓也不得不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毕竟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

  毕竟,倭寇向来凶残,一旦倭寇攻破松州,整个松州府怕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再加上之前那一番话作为铺垫,潜意识里便会觉得这等灾难,都是宋言火烧倭寇引起的,是宋言带来的灾难。

  他们只会顺着这些读书人的话去思考,完全不会琢磨一下倭寇能不能凑齐十万大军,莫说十万,便是之前那一股五千规模的倭寇,已经是极为少见的了,这个年代的倭寇大多零散,都是小股小股。

  说不得,若是宁平之外的其他地方遭遇倭寇袭击,这罪名也会扣在宋言头上。

  如此一来,宋言的形象便从保家卫国抵御倭寇的英雄,变成引来灾祸的瘟神。

  至于将宋言绑了,送给倭寇平息倭寇怒火,这般事情也就读书人能干的出来了。不过宁和帝大抵是不会同意的,毕竟也不是每个皇帝都是赵构和朱祁镇。

  宋言敢肯定,这个令狐书生只是其中之一,莫说是这城外便是松州府内只怕也有不知多少读书人在不同的地方,宣扬同样的说辞。

  许是看到听众越来越多,那令狐书生便更加得意,声音也是比之前更大了,说到激动处便口若悬河,唾沫横飞,言语间宋言已不仅仅只是一个凶狠残暴的屠夫,更是成了枉顾松州府数万民众性命,只为自己官运亨通的奸佞小人。

  嘴巴里说的话也是越来越不堪,到最后干脆变成了直球辱骂,诸如堂堂男子居然上门入赘,简直男人之耻;同小姨子拜堂成亲,罔顾人伦,便是连洛玉衡也不免遭受编排,什么身为女子居然抛头露面,不守妇道之类。

  读书人的温文尔雅,那是半点都不剩。

  偏生还真有一些人觉得令狐书生的话很有道理,大概也是因为他们是松州城的居民,便是倭寇劫掠多半也劫掠不到他们头上。

  宋言本不甚在意,可有人实在是受不了了。

  嗡的一声,那令狐书生只觉眼前光影一闪,下一瞬有什么凉冰冰的东西便已经贴在了脸上,原本正气凛然的声音瞬间戛然而止,当看到那锋利的剑刃的瞬间,身子便激灵灵的哆嗦了一下,细密的鸡皮疙瘩,顺着脖子迅速漫上脸颊。

  便是旁边其他同窗亦是瞬间闭上嘴巴,不敢再言。

  咕咚!

  令狐书生悄默默的吞了一口口水,那动作堪称小心翼翼,似是生怕吞咽的动作稍微大一点,便割破了脖子:“这,这位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这女子,不是洛天衣又是谁?

  一双明亮的眸子宛若冰晶般冷漠,不带半点温度,手指似是在微微战栗,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一剑划落。

  大抵,这便是侠以武犯禁了吧。

  于这些实力强大的武者来说,国家制定的律法,向来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

  不过小姨子这么护着他,宋言心里还是蛮感动的。

  “天衣,不至于此,放下吧。”

  却在这时,几根手指在洛天衣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洛天衣抿了抿唇,哼了一声终究是收回了长剑,又凶巴巴的瞪了那令狐书生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在洛天衣离开之后,那几个书生全都重重吐了口气。

  “这位兄台,请了。”宋言笑呵呵的抱了抱拳。

  那令狐书生忙回了一礼:“请了,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在下令狐睿,还不知公子名讳。”

  视线随意扫了一下四周,却见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不仅仅只是出城踏青的游客,还有一些难民,更有一些人视线诡异四处打量着,他们似乎不是来踏青的,更像是在寻找目标。

  当看到哪些人身上的衣服,穿戴的首饰更加昂贵,眼睛便明亮了起来。

  自然而然的,一些人的视线便落在这些书生身上,毕竟这年头能读书的多半有些身家,更何况看令狐睿这些人的穿着也不像是寒门子弟。

  这里虽是伊洛河畔,可毕竟不是松州府。

  踏青,郊游,大抵是没人会在府城之内的。

  宋言想到了什么,不过他只是笑了笑:“在下,便是你口中贱之的赘婿,屠夫,宋言。”

  此言一出,那些书生脸上的表情顿时变的有些古怪,说人坏话被人当场抓包那感觉当真尴尬。

  不少百姓眉头也皱了起来,看向宋言的视线有些不善,似是在埋怨宋言杀掉了太多倭寇,可能会引来倭寇的报复。

  便是那些四下张望的眼睛,也全都落在了宋言身上,视线变的有些警惕,毕竟这可是能抵御上万倭寇,火烧数千倭寇的猛人啊。

  那令狐睿面色更是白了一下,只觉得喉咙发紧,喉头蠕动个不停,虽说赘婿,贱之,可只要想一想几千人在烈火中被活活烧死都是眼前这人的杰作,令狐睿便毛骨悚然:“宋兄,那个……”

  宋言冲着令狐睿笑了一下,旋即面上的表情逐渐变的严肃。

  那令狐睿还不知宋言究竟要做什么,便在此时,宋言稍显低沉压抑的声音,缓缓在每个人耳畔响起:

  “太祖元年六月,趁宁国初立,二十四海盗团联手,共计倭寇八万,自东川,虎岗,红坡,宝石,宁平,玉带,下林等十七处登陆,一路烧杀抢掠,所到之处鸡犬不留,三十六个村镇被屠,东川,宁平两座县城被屠,松州府被攻破,三日不封刀,屠城,十万居民,活下来的唯有七人。”

  令狐睿的面色忽地变了,他张开嘴巴,似是想要说什么,但宋言更加沉重的声音,却是让他完全没有插嘴的机会。

  “太宗七年夏,九千倭寇自玉塘登陆,它们并未袭击县城,州府,然周边二十八个村镇付之一炬,被屠男子一万三千有余,被劫女子三千余……”

  “高宗六年,倭船三百余艘入侵高玉港,屠城,鲜血将海水染红,尸体将海面吞没。”

  “天授十三年,三千倭寇再次进犯东川,所过之处,村市荡为邱废,庐室为之一空,倭寇残暴,以折磨幼童为乐,单一口老井中便发现被幼童头颅六十三,一处火堆,有被烧焦尸骨一百零七……十八日后,数艘倭寇船只靠岸,抛下女子头颅千余。”

  “永历二年……”

  “元景十一年……”

  “宁和六年……”

第104章 毁其宗庙,绝其苗裔(2)

  宋言声音并不大,只是用一种非常淡漠的语气,念出一串串数字。

  可就是这一个个数字,让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似是能看到血淋淋的残垣,看到一具具扭曲残破的尸体,听到那凄厉又绝望的惨叫。

  是了。

  倭寇,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畜生。

  自从宁国建国到现在,一百多年的时间死在倭寇手里的百姓又有多少?

  便是这松州府也被屠城过一次,这里真的安全吗?

  现场一片沉默,谁也没有说话,气氛显得异常压抑,便是令狐睿那几个读书人也变了脸色,他们能感觉到原本被蛊惑的百姓,已有了脱离控制的征兆。

  该死,不过只是一个卑贱的赘婿,怎地如此牙尖嘴利。

  令狐睿眉头一皱便准备开口,只是宋言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敢问令狐兄,宁国成立以来数以十万计算的百姓丧生倭寇之手,小弟和这些倭寇相比,究竟谁才是屠夫?”

  令狐睿嘴巴一张,一时间居然不知该如何回应:“正,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们应该以仁义……”

  “按照令狐兄的意思,当倭寇袭击的时候我们就应该引颈受戮?”宋言的声音稍稍变的有些急促:“难道,在你们读书人眼里,异族倭寇的命是命,中原人的命便不是命了吗?”

  诛心,谁还不会了。

  此言一出不知多少人看向令狐睿那一群书生的眼神都满是不善和厌恶,似令狐睿这种人,无论放在什么年代都是妥妥的汉奸。

  如若收钱办事,宋言还能勉强理解,可若是自发的,那才是最让人瞧不起的。

  脊梁,已经断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令狐睿额头上已沁出冷汗,他怎地也想不到平日里自诩学富五车,现如今居然被一个赘婿三言两语给挤兑的说不出来话:“我是想说,他们只是缺少一个机会,若是能接受仁义礼智的熏陶,他们也会变成好人。”

  宋言脸上表情愈发冷漠:“那敢问令狐兄,教化之事,当由谁来做?”

  “自是我辈读书人!”令狐睿傲然说道,便是其他几个书生也挺起胸膛。

  读书人的傲慢,在此时展现的淋漓尽致。

  “再问令狐兄,近千年来可曾有任何一个蛮族被教化?”

  令狐睿呼吸一滞,刚刚的傲气就像泄了气的皮球,面色涨红:“那是,那是还未曾有人去教化,只要有人……”

  风吹过,有些凉了。

  宋言便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身后顾半夏也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条长袍,披在宋言身上,倒是暖和多了。

  令狐睿和几个书生妒忌的面目扭曲,便是一个婢女都比他们辛辛苦苦想要去追求的大家小姐还要漂亮。

  可恶,不过只是一个赘婿罢了,居然还有这般待遇,这些女人的眼睛都是瞎了不成,看不到面前还有自己这般优秀的文化人吗?

  这样想着,嘴里辩驳的话也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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