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若是武兴军两万人马全至,到时候沂水县上下就算再心向大宋,却也只能与大宋作对了,甚至俺还要亲自上阵,与大郎君决生死,以换取俺们一家老小的一线生机……大郎君,救俺们一救吧……”
说到最后,朱天寿这名虬髯大汉眼中泛起泪水,竟然有泫然欲泣之感。
刘淮见火候差不多了,刚要说话,眼角余光却看见站在右侧断墙之后的黑衣武者端起了一把上好弓弦的撅张弩,并指向了自己。
第176章 鹰狼崮侧鹰狼顾
“大郎君小心!”
朱天寿也见到了黑衣武者的动作,他大吼一声,奋力拖拽起刘淮来。
两人双手依旧紧握,事发突然,即便以刘淮的力量,也被朱天寿拖得一趔趄。
“纳命!”
黑衣武者端起撅张弩,刚刚大喊出声,就被射翻在地。
两支箭矢一支贯穿了他的脑门,一支射进了他的胸口。
而撅张弩上的弩矢在他仰面而倒的时候才激射而出,向着斜上方的天空飞去。
刘淮带来的侍卫中有三人擅用连珠箭,此时两人弓弦依旧颤动,剩下一人铁胎弓半满,用凌厉的目光扫视朱天寿带来的人手。
剩下的四名甲骑纷纷下马持盾,快步向前,用钢盾与身体将刘淮与朱天寿护在中间。
朱天寿此时也站定了身体,不顾双手依旧被持握,犹如被烧红的铁钳夹住一般,连忙四面环顾,发现只是退了半步之后,不禁有些骇然。
他朱三郎也是沂水上游的一号人物,却没有想到,在刘淮猝不及防的时候,激发全身力量拖拽,竟然只是拉动了半步。
力量相距如此之大,若是在战场相遇岂不是一个照面就是身死的下场?
“放下兵刃!放下兵刃!都出来!站在能看到的地方。”
见刘淮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全无一丝刚刚命悬一线的样子,朱天寿心中愈发冰凉的同时,连忙给伴当们下令。
几个黑衣武者在甲士骑士的逼视下,根本不敢反抗,纷纷解下兵器从村落中走了出来。
然而刘淮却依旧一副玩味的表情,依旧握着朱天寿的手。
朱天寿见状却是直接丧气:“俺知道此时此刻,俺说什么都无用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俺还是要说,俺真没有伤大郎君的意思。”
刘淮哈哈大笑,终于放开了朱天寿的双手:“朱三郎,区区小事而已,我又如何能因此不信你呢?且回去吧,我不会弃你们的,这两日忠义军就会定决心,就算不进攻沂水县城,也会将尔等汉民撤到身后,绝不会让尔等遭到兵祸。”
说罢,刘淮对着亲卫头子招了招手:“管七郎,来。”
管崇彦冷着一张脸,手中依旧握着弓箭,驱马上前。
“到时候我会让他将具体计划通知于你,朱三郎,你记住,只有这张脸去找你时,才会是正经军机。”
刘淮复又安慰了朱天寿几句,约定时间地点后,刘淮也不再多停留,翻身上了马。
朱天寿长舒了一口气,却见刘大郎在马上回头,指着不远处最高的石头山问道:“朱三郎,你既是本地人,自然知晓周边风物,我且问你,这座石山唤作什么?”
朱天寿只觉得今日心情犹如过山车,听到刘淮只问此事,当即又是轻松失笑:“这座石山以前唤作鹰狼崮,前宋时期,有个唤作孟良的好官,将一伙盗匪围困于此,盗匪借着地势险要作抵挡,官兵冲了数次都充不上去,也只能将盗匪们围起来。
后来不过几日,盗匪就全降了,原来这座石山上无树无草无水,盗匪试着打井,只挖了一丈就挖到石头堆里了。无奈,他们只能投降。
自此莒州安定,百姓为了纪念这唤作孟良的好官,这里就叫孟良崮了。”
刘淮静静听完,又呆愣回头望了一眼那石头山,嘶的一声倒抽凉气,心中暗下决定。
绝对他娘的不能在这种石头山上屯兵!
如此想着,刘淮在马上一拱手,与朱天寿告别。
而朱天寿则是长躬行礼,直到刘淮等人消失在视野中时才立定身体,拧眉回头:“胡二这厮安得是什么心?俺确实是让你们带兵刃以防不测,但如何就敢袭击刘大郎君?俺下令了吗?”
领头的黑衣武者浑身哆嗦了一下:“三爷,俺们也不晓得胡二今日抽了什么风?莫不是他被女真人收买了?”
朱天寿一耳光将那黑衣武者抽翻在地:“净他妈的扯淡,那些人都披着甲,乃公就一身布衣,想杀他?俺一定死在他前面!
给俺查!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教唆俺的亲信?还是说这胡二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他娘的反水?!”
且不说朱天寿满心疑惑的同时,暴跳如雷。
另一边,驱马回军的刘淮也是心头充满疑问。
这些疑问归根结底可以总结成一点。
那就是:这朱天寿可信吗?
这事真的不好说。
因为刘淮并不认识这厮,平日里也只听说过这人贪财贪权,这还是何伯求提及的。
结合朱天寿与何伯求处于沂水上下游的关系,两人又都是作河上生意黑白通吃的大豪,所以何伯求这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度,也不太好说。
而且贪钱贪权算什么大毛病?
他是个豪强,又不是名垂千古的清官。
然而就算朱天寿是真心投靠忠义军,这些讯息难道就是真的吗?
不会是那沂水知县又是个大大的金国忠臣,设计暗算了朱天寿,并且想通过朱天寿,把忠义军引入某个埋伏圈吧?
刘淮有些纠结的关键在于,朱天寿所说的计划是有一定可行性的。
如果能攻下沂水县,就真的能大略控制住沂水与沭河之间这广泛区域。
而刘淮之前放弃攻打沂水县城的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他没有把握在这几日内,就能攻下城池。
而且,由此地再往前五十里路,都是西边蒙山与东面丘陵夹着一条沂水,地形实在是太差了,忠义军想要走这条路,差不多又是之前天平军过蒙山的处境。
哪怕刘淮要比耿京等人懂得地势军略,哪怕忠义军要比天平军谨慎齐整得多,在这种地形中,也很有可能遭遇到突袭与迟滞。
若是顿挫于城下,再被金军正军逮到,那乐子就大了。
可如今有朱天寿这种豪强作内应,在城池可以迅速拿下的前提下,沂水县城就可以打一打了。
但刘淮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尤其是今日那一箭,是不是朱天寿的授意?可他想要伏杀自己,为什么不多带些人,多带弓弩呢?
他就真的有这么大把握,能用一张蹶张弩,一支弩矢就杀了我?
地点是朱天寿定的,他总有些时间作准备,为何不弄几十人,几十张弩一齐攒射?难道是害怕被自己所警觉?这算什么理由?
而若不是朱天寿授意,又是谁要杀自己呢?”
“那支箭……那支弩箭……”
仔细回忆时,刘淮猛然勒马回头,惊得跟随在身后的侍卫同时勒紧马缰绳,唏律律的战马嘶鸣声响成一片。
刘淮终于回忆起来那瞬间用余光看到的事情。
那支弩箭并不是射向自己,那声‘纳命’的呼喊声也不是冲着自己喊得。
而是冲着朱天寿去的。
想到这里,刘淮眯起了眼睛。
当时朱天寿拉了他一把,看似是帮助他躲避弩箭,但谁知道朱天寿是不是想要把刘淮拉到弩箭指着的位置上?
不过还是不对,这种配合方式,也太难了点吧。
这跟马氏三角杀此等花活有什么区别?
关键是,当时是刘淮握着朱天寿双手,而不是相反。
朱天寿可能真的只是看到弩箭射来,而想要逃脱而已。
“统制郎君?”管崇彦打马向前,却见刘淮表情阴晴不定,连忙询问:“这是出了何事?”
刘淮收拢心情,摇了摇头:“无妨,回军营后从长计议。”
一行人回到了军营,却发现张白鱼早就在营寨门口等待。
见到刘淮抵达后,张白鱼上前牵住马缰绳,伸手制止了周围人靠近,丝毫不顾刘淮依旧没有下马,就有些焦急地低声说道:“刚刚有个伤势严重的女真人骑马闯营,他自称斜卯张古,说了一大堆模模糊糊的话,说完就昏迷了,其中只有一句是能听清楚的。”
“万不可相信朱天寿!”
第177章 且用火眼探迷雾
此时伤兵营寨还没来得及建立,所以那伤重昏迷的女真人只是被安置在了中军大帐旁的寻常帐篷中。
刘淮走进其中,细细打量起这名唤作斜卯张古的女真人。
对方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消瘦,容貌英俊,骨节却是粗大,一看就是平日习武的勇士。他的头上留着女真人常见的那种辫发,却不似其他女真人那般将辫发周边的头发都剃光,而是直接将长头发辫成了两条辫子。
敷衍程度堪比后世TVB的清宫剧。
因为斜卯张古伤重昏迷,所以那些有点医师本领的甲骑就把他全身扒光,既是搜身,又是想给他医治。
这人身上别说书信文书,就连带字的东西都没有,但刘淮还是惊讶的发现,这厮身上的新旧伤势过于多了些,其中有刀伤箭伤,还有鞭痕棍痕,几乎是新伤叠着旧伤,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能活到现在的。
而斜卯张古的出现,以及他所带来的那句话,使得原本就有些混乱的局面变得更加混乱了。
偏偏此时这厮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让人问都无从问起。
真是见鬼了,都是些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
刘淮心中吐槽。这跟南希仁临死前写‘杀我者乃十’有什么区别?没有困难创造困难是吧?
刘淮复又去看了那女真人骑来的马匹,发现这马虽然有些消瘦,骨架却很大,想来如果好好养,能是一匹神骏战马。
在围绕战马观察的时候,刘淮发现战马屁股上有一块黑乎乎焦糊的烙印,不由得又是捏起了下巴。
就算普通农人都会在自家大牲口屁股上烙印,但这本质上是标示归属的手段,所以这种黑乎乎的焦糊一片烙印没有任何意义。
这只能说明这匹战马来路不正,被不知道是谁用层层烙印的方式,把原本的烙印盖过去了。
莫非斜卯张古这厮是个盗贼?
能偷战马的盗贼?
刘淮更加疑惑了。
现在已经不是朱天寿可不可信的问题了。
而是说沂水县城处处透着怪异,似乎已经有什么事情开始发生,但刘淮却丝毫不知。
那么忠义军是依旧在此集结,而是冒险去摸一摸沂水县城,看看那里究竟是什么情况?
刘淮思来想去,只能拿出老办法。
发挥军事民主,开军议。
当然,此时就来了一条张白鱼与二百甲骑,自然是无法让其他统领参加的。
再加上那伙子沂州豪强走得一个都不剩,所以,也只有刘淮、张白鱼、管崇彦来互相商议。
“……情况就是这般,不知道我说清楚了没有?”
刘淮将之前所遇所思所想言简意赅的说了出来,端起水囊顿顿顿灌了一大口,方才问道:“你们有什么想法?”
张白鱼皱眉说道:“确实麻烦,事情简直千头万绪。朱天寿是真正投诚也好,是虚情假意也罢。那女真人是真的告状也好,是扰乱军心也罢,无论怎样都有可能,都能解释,都有说法。”
刘淮无奈摊手:“事实就是如此了,所以才进退不得。如果现在进取,咱们有三百甲骑,总能打上一仗的,但如果金贼有埋伏,那么这几十里依山傍水到处是土丘的官道足以让咱们全军覆没;
可如果依旧如常,且不论寒了汉人义士的热血,来日无法收拾人心。若真的如朱天寿所讲,武兴军有两万人马,沿着沂水沭河分两路南下,咱们本应该准备应敌却毫无准备,那岂不是会闹天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