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是一起看向马金陀,其人撇嘴言道:“大哥,什么忠心追随的废话,俺也不说了。俺就说这忠义军……就说这分地……”
“沂水沭河之间可是膏腴之地啊,你看那魏公、陆大判,还有面前的刘统制,还有许多统领,他们根本就是直接拒绝此次分地,只是将功劳记册而已。
甚至还有的人将赏赐的金银布帛分给麾下士卒。这才叫干大事的样子。这也就说明,这群人所图甚大,甚至要比永业田之类的田产还要大。”
“至于为刘大郎私人。”马金陀再次露出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望着前方刘淮与何伯求的背影:“这也就是何三爷心里那道坎过不去,咱们想要做事,不还得是在忠义军框架中吗?等着吧,大约三四天后,咱们的任用也就下来了。”
张丑点头称是,目光同样看向最前方的两人。
当然,无论其他人怎么想,何伯求自然也是有他的考量的。
“刘郎君,反了吧!”
在相熟几日后,何伯求的第一句交心之语就石破天惊。
刘淮对此倒是早有预料,闻言脸色都没有变。
没办法,他这一路过来,所经历的人物实在是太驳杂了。
什么宋国的忠臣,宋国的弃子,金国的忠臣,金国的反贼,自称是汉人的契丹人,与女真人同流合污的汉人,加入汉人起义军的契丹人,再混合上地主豪强,士绅官僚,部落酋长,军队统帅,匪兵贼兵等各式身份,简直如同百花齐放。
如今有个汉人说要造宋国的反,有什么可奇怪的?
但刘淮还是沉声以对:“何三爷,你让我反谁?是金国,还是宋国,又或者是我父亲?”
何伯求望着身侧宽阔的沂水,沉默片刻才说道:“我既然为郎君之私人,唤我一声老何便可。”
“何先生为长者,我不敢当这一声郎君,你唤我一声大郎便可。”
何伯求点了点头:“大郎,我的意思是反金反宋,却不反魏公。”
刘淮微笑以对:“那该如何做呢?”
何伯求在马上拱手,似乎早有预案:“忠义军北伐至此,山东两路之人越来越多,接下来还会有更多中原河北之人加入。这些人都已经不直赵宋久矣,只需要稍稍拉拢就可以将魏公、陆大判这些宋国忠臣架空,届时我等围拢于刘大郎周围,共成大业……”
说着,何伯求竟然抬手指了指身后骑手一直举着的‘’字大旗,斩钉截铁的说道:“兴复汉室!”
这句话声音比较大,一时间引得周遭数人纷纷来看。
刘淮顿时有些无语。
他搞出这面‘’字旗,最主要的还是说明这支军队是汉人的北伐军,突出他汉人英雄的身份,借此来团结北地汉人。
怎么又扯出兴复汉室来了?
卯金刀是吧?
“然后呢?”刘淮淡淡回问:“然后以我父亲之刚烈,以陆大判之气节,必然不会从我。他们召集右军董成、后军张青,联合东平军张公一起来诛杀叛逆。我再叫上天平军那一伙子人,两帮人在山东打个昏天黑地?”
何伯求一滞,换了种说法:“刘大郎,此时正好是起事的大好时机,因为金国南征会带走大量的金军,北地几乎是无主,忠义军可以趁机扩大势力。
到数月之后,无论宋金孰胜孰败,我等皆可以左右摇摆,想来到了彼时,宋金皆是疲惫,只能任由我军吞并山东两淮。
但此时却万万不可向宋国称臣,因为以宋国对外之胆怯,对内之残忍,彼时宋国必定让忠义军放弃山东归国。
若忠义军不从命,则会与宋国撕破脸,只能倒向金国。
而若是听令,忠义军就会分裂,如同魏公、刘大郎这般人物还能归国,而我等投效的山东人就只能留下来等死了。”
一段话说罢,何伯求终于有了些许激愤之态。
第171章 不意今为恶少年
听罢何伯求的言语,刘淮都有些惊了。
这套造反计划你是从什么时候想出来的?
不会在投降前就琢磨着这么干吧?
迎着何伯求殷切的眼光,刘淮知道不撂出点实在的,今天没准就要谈崩。
“老何,你有个天大的谬误。”
何伯求一愣:“愿闻其详。”
刘淮伸出一根手指:“忠义军绝对不可能与金国有任何模棱两可,是一定要抗金到底的。如果有朝一日,金贼派来使臣,那我是要杀使以定决心的。
老何,北伐收复失地乃是忠义军的根本。没这个根本,我们只是一群失意老革、落魄文人、泥腿子与匪兵组成的乌合之众;有这个根本,我们就是恢复汉家天下的英雄好汉,是战无不胜的忠义军。”
丝毫不顾何伯求已经彻底呆愣,刘淮继续说道:“老何,你出身豪强,与金国官府合作惯了。但北地究竟是被金贼害得家破人亡之人多呢?还是你们这般豪强多呢?与金贼苟且,你们能忍,他们能忍吗?”
“到时候,他们会不会指着我的鼻子骂,入你娘,你背叛的汉家儿郎?”
“所以,绝对不能再宋金两方摇摆,我们根本没有投向金国的立场与资格!”
“而宋国……”顿了顿,刘淮不由得嗤笑以对:“宋国是出了名的欺软怕硬,这事你晓得,我自然也晓得。但宋国是当今世上唯一的汉家王朝,值此蛮夷入主华夏之际,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背后捅刀子的,否则就会被天下英雄所不齿。”
说着,刘淮思考片刻之后方才说道:“甚至,如果宋国这次难以支撑,我还要率军南下,以助宋国抵御金贼。”
何伯求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刘淮却摆手打断了他:“我知道你要劝我什么。但你可想过,汉奸这个名头落到史书上,落到世人眼中,无论咱们之后做出多大事业,总会是抹不去的污点。
子孙后人都会指着咱们的名字说:虽然这几人如何如何,但他们在绍兴三十一年的退缩,还是使蛮夷一统华夏,神州陆沉,天下遂亡。
一句话就是,可以反宋,但决不能助金灭宋!”
何伯求叹出声来:“左右是刘大郎的道理,我无话可说。”
刘淮知晓仅以这种言论,无法说服于他,只是继续说道:“至于老何你担心的,宋国将忠义军召回之事,呵,你不是也知晓宋国的怯懦吗,如何如今就转不过弯来了呢?”
何伯求一愣:“愿闻其详。”
刘淮摇头:“你可知四川名将吴?你可知宋国为何干罢岳飞、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的兵权,却不敢罢吴家的兵权,以至于吴依旧掌控四川兵权的同时,吴拱却能掌握襄樊兵权?”
“因为吴家恭谨?”
“不,因为吴家平日恭谨,关键时刻跋扈异常。”刘淮声音变得冷峻:“因为吴敢于因为丝毫小事,就要去杀一转运副使,虽然最后被胡士将劝了回去,却依旧杀了转运使的都使,但宋国小朝廷得知他的决心后,竟然不敢再夺兵权。”
这事其实挺离谱的,吴一个军区司令,想要杀勾光祖这等副省,被人劝住后,余怒未消杀了一群漕运官员,宋国朝廷对此连个屁都不敢放,也是令人不可思议。
“向宋国称臣就应该像吴家这样,甚至比吴家做的更彻底一些。”刘淮勒着马缰,语气轻松,却说着狠厉至极的话:“到时如果宋国朝廷真的让忠义军撤军。
那么我会将传令的官员与最近一路转运使同时杀掉,派人拿着他们的人头放在朝堂上,问问赵官家与衮衮诸公。
究竟是着两个叛逆之辈假传枢密院旨意,还是说我刘大郎是个叛逆?
让他们选一下,究竟是该诛杀两个叛逆的九族,还是应该准备与忠义军厮杀。”
“我甚至可以明白着告诉他们,我刘大郎有九成的概率束手就擒,引颈就戮,只有一成的可能提兵杀穿两淮,直奔临安。你猜他们敢不敢赌?”
听到这里,何伯求终于醒悟。
合着面前的刘大郎早就有全套的计划了,甚至连宋国可能的反应,己方大略的应对都考虑进去了。
关键是,这套在宋国羽翼下发展,听调不听宣的策略,听起来似乎比自家那套直接用强,打个你死我活的计划成功率高多了。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啊。
何伯求想了想,依旧还是有个问题:“如果宋国真的横下一条心,宁可把两淮山东打个稀巴烂,也要征伐咱们该如何?”
刘淮拱手以对,诚恳说道:“届时我会拿出弃地南返的旨意来,还望老何到时候能帮我劝一劝那些已经在山东、河北分了地,落了根的忠义军将士,劝他们能放弃北方的家人根基,听从赵官家的命令去南方给官人们当佃户奴隶。”
何伯求彻底无言以对。
合着你这么着急的分地,就是在这里等着呢,是吧?
你到底是多长时间之前就准备好要造宋国的反啊!
真要有这般的旨意下来,到时候魏胜的军令都不会管用,陆游有什么气节都不好使。
这才叫真正的架空!
忠义军都不用鼓动,所有人都会红着眼冲向宋军。
老子与金贼拼命,好不容易有了好日子,好不容易成了小地主,就是你们让老子抛妻弃子,到宋国去当奴隶去是吧?
你是真的该死啊!
什么是阳谋?这才是阳谋!
刘淮不知不觉就将所有人都绑在了自己的战车上。
见到已经大约将何伯求说服,刘淮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这些话是万万不可与魏胜和陆游说的,没准说完之后魏胜就要大义灭亲了。
但北地庄园主还知道父子分任两角,由父亲当大善人,由儿子去当恶少年呢,忠义军又如何可以没有这种角色。
没有大善人,无法与官面人物交谈。
没有恶少年,就得被下三滥的手段折腾死。
就比如王世隆、时白驹、叶师禅这些原本是庄园主,此时却出来领兵起事的,全是他娘的恶少年出身。
刘淮现在也要在宋国官府面前扮演恶少年了!
“统制郎君!前面又有船!有纤夫!”
刘淮与何伯求两人刚刚交心完毕,互相确认了对方的反贼身份,一名斥候就驱马飞奔而来,指着北边大声说道。
刘淮偏了偏头,大声命令:“管七郎,别歇着,来活了!”
第172章 官人与贼不争多
只要攻下临沂城,就能截断沂水通道,这并不是一句虚言。
这倒不是说有了临沂就可以建成座大坝,把河流截断,而是这年头内河商船基本都是风力驱动。
水轮船也有,但相对稀少,毕竟哪个时代的商人都差不多,能节约点人工成本就节约点,让他们再雇佣一群人专门来踩桨,属实有点强人所难了。
这种商船在无风或者是需要逆流而上的时候,就得需要大量的纤夫。
而有了临沂城作为支撑点之后,就可以四面派遣军兵,控制住码头与纤夫,让漕船通行困难。
如果发点狠,铁锁横江之类的花活也不是玩不出来。
纤夫从哪来呢?
这就得依靠封建时代的传统艺能了。
徭役。
当然,征发徭役的方式在不同朝代不同地点都是不一样的,但总归来说,核心思想却是差不多的,就是百姓无偿为官府干活。
这种事情真的很难避免,哪怕是打起救济斯民大旗的忠义军,也准备在秋收后的冬日一边打仗,一边发动徭役去开垦土地,整修水利。
当然,差别还是有的,忠义军走的大约是以工代赈的路线,尽量就近组织民夫,让他们不要远离家中的同时,还能少吃一顿家中粮食,少烧一次家中柴火。
而且开垦的田地与修复的水利设施终归还是对百姓自己有利的。
但金国那管你这个,命令一下,管你是秋收还是春耕,全都他娘的给老子去服徭役,去沂水上去拉纤。
秋收?什么秋收?
国家要打大仗了,你还惦记着你那点粮食,是不是不识大体?
理论上来说,服徭役时官府得提供粮食。当然了,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以金国的基层组织力度,想要将粮食完完整整的发到民夫手中,就属实有点异想天开了。
这点粮食本来就不多,又经过层层盘剥之后,发到具体吏员手中时,就剩下一点。
本着不让民夫发愁粮食多寡的原则,吏员大手一挥,全部截留下来,并且命令民夫自带干粮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