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参谋,你是个极为聪明之人,否则也不会在完颜亮这种暴君身侧保住性命,成为宰执。也不会如此轻易的就勘破如今的局面。”刘淮淡淡的说道:“但我要用你,却不单单对付面前的建康大军。那一点土鸡瓦狗,就算我军如今疲敝,我也有一百种方法来炮制他们。”
说到这里,刘淮瞥了李通一眼:“我用你,是因为我要恢复汉家江山,安定天下,需要对付内外敌人,而对付宋国,你还是有些在行的。”
“郎君安定天下之心,乃是……”李通本能性的想要奉承,却被刘淮挥手打断。
“我与完颜亮那厮不一样,不需要这么多奉承,你也不用如此来自保。”刘淮说道:“发挥你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来做我所需之事。
你不是说能臣跟着昏君会成奸臣,奸臣跟着明君会变成能臣吗?现在我就需要你当能臣。”
李通连连点头,将碗中的粥食一饮而尽,随即正色说道:“大郎君,对付宋国的诀窍就在于一点,那就是硬!”
“继续说。”
“大郎君。”李通开始为刘淮分析起宋国来:“宋国如今这个局面,归根结底,就是在于他们不禁兼并。”
刘淮眯起了眼睛。
这李通倒还是有些本事。
自从穿越过来以后,还是第一次有人从经济为基础来解释问题。
而农业时代最重要的生产资料是什么?
自然是土地!
“正因为不禁兼并,所以会有大地主,正因为有大地主,所以皇帝只能通过与大地主们合作,所以才会有那些所谓的名臣重臣,就比如前宋时期的韩琦,赵州其实就是他们韩家的。”
“然而宋国没有发展到魏晋南北朝的局面,一方面是广开学堂,印刷书籍,终究没有让经典为世家垄断,只要一路高中,并且政绩稳固,黔首理论上也可以成为宰执。”
“另一方面则是,宋国皇帝始终掌握军权。大郎君,宋国可是从五代之中杀出来的,五代十国之时都是一群率兽食人的畜生,为了拉住手中有刀就肆意妄为的风气,赵匡胤设计了一套层层压制,层层掣肘的体制,皇帝就是最大的军头,士大夫不可能完全掌握军权。”
说着,李通伸出双手,捏成拳头:“因此宋国的两个势力,一个是大地主士大夫,另一个是皇帝军头,两者形成了平衡。他们互相扶持,也互相敌对。”
“然而宋国皇帝暗弱,不肯临阵,也因此宋国军队疲弱不堪,西夏、故辽、金国,各个国家都能击败宋军。”
“也因此,只要对宋国硬下来,郎君就可以最大的威胁就是宋军,以大郎君的英武不凡,宋国军队土鸡瓦狗尔。除非赵构那个阉人能亲自率领大军,否则不足为虑。”
“而且,宋国的士大夫也会在国内作拉扯,因为他们是大地主,尤其是偏安二十年后,宋国朝廷中北方的士大夫几乎都已经老病,只剩下在南方有势力的士大夫,对于他们来说,对外开战有百害而无一利!”
李通放下了代表宋国皇帝的右拳,将代表士大夫的左拳举起:“然则若是甘为宋国的臣子,与宋国媾和,那么宋国的士大夫就会将矛头指向咱们。
他们会用各种手段来炮制山东义军,只要我军不敢用硬刀子,他们就会放肆使用软刀子割肉,大郎君,软刀子也是能杀人的。须知,前宋狄青这般的人物,都是在软刀子之下忧惧而死的。”
刘淮静静听罢,喝了一口茶水问道:“如李参谋所说,我军现在就该起兵反宋吗?”
李通果断摇头:“万万不可。”
“此时天下依旧是宋金两国。大郎君既然矢志灭金,那么在灭金之前,就万万不可与宋国在明面上敌对,更何况,山东义军之中也有许多心向宋国之人。以山东未稳之局势,被宋金两国夹击,则大事去矣。”
刘淮似笑非笑的说道:“李参谋,你知不知道,刚刚若是你说要此刻就起兵反宋,我立即就会将你斩杀?”
李通面色不变,诚恳说道:“大郎君,既然我诚心投靠,想要为大郎君做些大事,定天下局势,就不会在此时耍小聪明。大郎君刚刚还说让我示人以诚,为何如今却要用这种诡谲手段来试探与我呢?”
刘淮心中直呼好家伙。
李通不愧为宰执,就这个从奸佞小人到忠直谏臣的转变速度之快,差点让刘淮闪了腰。
然而此时刘淮也不会含糊,直接诚恳道歉:“李参谋,这是我的不是,还望李参谋见谅。”
李通也没想到刘淮会如此干净利落的道歉,对他更加了解几分之余,也不由得讪笑几声,随后正色说道:“大郎君,对付宋国,一定要硬,却不能撕破脸。
不过我想大郎君自有分寸,因为除非到了不可挽回的境地,宋国是绝对不敢主动开战的。就算赵宋官家想要开战,也会有士大夫拖后腿。”
“因此。”李通昂然做出了结论,语气中充满自信:“大郎君可以任意施为,却万万不可留在宋国朝堂中为官。”
刘淮点头,起身说道:“我马上就要出兵东关了,李参谋先歇息一下,换一身新袍子,到时候再到东关找我。”
“遵令。”李通恭敬行礼。
刘淮向帐外走去,却又有些疑问:“李参谋才学也是有的,为何要投奔于我呢?”
李通苦笑道:“我在完颜亮身侧为宰执,得罪的人太多了,无论是哪个宗室当皇帝,甚至如大郎君这般的义军得了天下,我都不会有好下场。至于宋国……”
说到这里,李通长叹一声:“我有一身才学,经历生死后更是看清楚一些东西,总要做出一些大事来,才可以告慰前半生庸碌,哪里能将性命卖给这么一个国家呢?”
第484章 千骑来争功与名
叶义问站在船头之上,脸上满是忧愁,对着身边的建康水军总管张广说道:“虞相公与小刘都统同时署名的文书,淮西军粮不够,四万大军无处就食,该如何是好?”
张广这厮面容是极好的,方口大耳,长髯飘飘,剑眉入鬓,身高九尺,孔武有力,是标准的武将姿态,任谁一看就觉得心安。
但与他外表不相符的是,张广在这场大战中的表现实在是太差了。
注意,不是一般的差。
一开始,张广率领建康水军驻扎真州,当李显忠阻拦淮西金军主力的时候,张广率领建康水军撒丫子便逃,将李显忠扔在了江北,使得采石防线出了大窟窿。
随后金国水军主力入大江,张荣、李宝二人同样率领水军追击,这时候若是张广率领建康水军出战,就可以前后夹击,直接将苏保衡与完颜郑家弄死在长江下游。
但这厮竟然畏战抗命,眼睁睁的看着金国水军主力越过建康,抵达采石。
随后的战事之中,张广秉承了乌龟的战术,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反正就是打着保卫官家,保卫大宋的旗号,缩在建康不出来。直到巢县大胜之后,这厮才与许多人串联起来,忽悠着叶义问到巢县抢功。
“叶相公是被巢县那伙人骗了。”张广正色说道:“金军那可是三万正军,还有好几万裹挟的民夫与签军,他们的粮食难道长翅膀飞走了吗?
就算沉到水里,就算被烧了,大战如此激烈,死马是少不了的,大不了吃马肉。而且我军又不是没带粮食,如何会乏粮呢?”
叶义问思量片刻,皱眉问道:“既然如此,为何虞彬甫这般的人物都不允许大军到巢县?他可不是贪功之人。”
张广摆手说道:“叶相公,人是会变的,之前虞相公是舍人,功劳不分润出去,他自己也吃不下,难道还能封王不成?可如今他是相公,为了距离宰执只有一步之遥,如何不为自己考虑?”
叶义问摇了摇头:“这毕竟是他的功劳。”
“叶相公,这就是诸将请战的原因了。”张广诚恳说道,颇有种正气凛然之态:“此举虽然看起来像是争功,却是为了天下大局所考虑。
参加淮西大战的各路兵马已经残破疲敝,急需生力军支援,否则他们无力收复淮西各地。
至于他们提出的追击徒单贞,实乃是过于仓促。淮东南北有运河通畅,徒单贞三万大军行军急速,咱们追上之时就已经到了金国境内。
且不说朝廷是否同意我军反攻到金国境内,淮东残破到这种程度,才是真的有断粮之危。此时我军来淮西,实属先易后难。”
这话冠冕堂皇,却是槽点颇多,但糊弄一个不知兵的相公还算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张广还是有些小瞧叶义问。
士大夫不知兵,那是因为他们懒得参与军旅,不想与粗人为伍,并不是说他们蠢笨如猪,学都学不会。
唐朝有参谋军事当到节度使的文士,明朝有文人参与军事的兵备道。说到底,这些能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人精,都不可能是什么蠢蛋,经历许久之后,自然也会变得知兵。
但叶义问虽然明知道张广言语扯淡,却依旧保持了某种沉默。
说实在的,叶义问此时心中是有些气的。
你虞允文距离宰执一步之遥,难道我叶义问不是吗?
如果要较真的论起来,叶义问这个枢密相公还更近一些呢!
然后竟然一点功劳都不想分润,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他叶大相公也是殚精竭虑,为了局势头发都白了好不好。
“既然如此,那就全军加速前进吧。”叶义问缓缓下令。
张广大喜,随后对身侧一名亲卫使了个眼色。
亲卫会意,迅速登上小船,划船到了岸边,对着岸上的张广的心腹爱将张丙聪说道:“将军,叶相公已经同意了,总管让我来跟你说一声,拿着事先交予你的文书,赶紧去巢县,多占一些财货地皮。”
这话说的极为赤裸,两人却都不在乎。
张丙聪同样大喜,对着身后三百骑兵说道:“儿郎们,今日就是建功立业的时候,随俺去巢县吃肉!”
这三百骑兵都是张广的亲卫,因为南朝养骑兵不易,水军养骑兵尤为不易,所以都是张广的宝贝疙瘩,也只有面对友军的时候,才敢放心将他们放出去耀武扬威。
张丙聪手中可是有叶义问叶相公的旨意,难道还有人敢向他出手吗?
而张丙聪这么一动,早就观察着动向的各路宋军立即意识到,这是叶义问做出决断了,随后全军躁动,又有骑兵跟着张丙聪一起行动。
这支几乎从头到尾未参战的宋军瞬间就凑出了近三千马军,浩浩荡荡的沿着大江一路向西,抵达裕溪口之后,又沿着裕溪口向东关进发。
但是因为这些宋军互不统属,而且战马比较少,最多只是一人双马罢了,所以阵型很快就被跑得一片混乱,三千马军接兵接成了一条线,零散分布在自采石到东关这一条线上。
其中不乏劫掠斗殴之事,甚至都已经见了血,当然,这一条线百姓本来就比较少,这些宋军往往是互相劫掠,抢钱抢马抢衣服盔甲,什么都抢,虽然有军官来阻止,却因为混乱至极而难以平息,往往摁下这边,那边又会生乱。
东关虽然被完颜亮所毁,用大火烧烧毁了一切,就连城墙都已经被烧酥,土木结构的城楼也坍塌殆尽,却依旧还是当道而立。
稍稍修整了一番之后,不到一千五百余靖难军就驻扎在此地,从望楼上看到如此乱哄哄的宋军之后,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军士们瞬间无语。
这他妈的都是什么玩意?
我们准备了两天,是准备在东关迎击另一伙金军精锐等级的兵马,你就给我看这个?
这伙子宋军是怎么敢的啊?
他们不知道我很能打吗?
刘淮也有些无语,瞬间都被气笑了。
他有想过这些不敢参战的宋军本事比较稀松,却没有想到,竟然差到这种程度,就连最基本的行军队列都保持不住,在本土行军也能放了大羊,实在是太离谱了。
更让刘淮无语的是,几名宋军看到东关城门关闭,旁边河道被堵塞,皆是怒火冲天,到东关城下叫骂,让守将开门。
刘淮对城门口已经披挂整齐的张白鱼努了努嘴,张白鱼会意,带着几名亲卫打开城门,冲了出去。
“你这厮姓甚名谁?!为何不开城门?不知道俺们是奉叶相公之命,前来巢县助战的吗?”张丙聪大汗淋漓,望了身后一眼,对着张白鱼喝骂起来。
张白鱼只是冷冷的看着张丙聪,随后抬起手一指:“滚回去,乃公数三个数,不滚就当死。”
张丙聪心中一突,随即回头看了看身后数百骑兵,又看向了张白鱼身侧的寥寥数骑,心中不由得大定:“你这贼厮……”
“三……”张白鱼屈起一指。
“俺们……”
“二……”
“你们不能……”
“一……”张白鱼屈起最后一指,却没有再给张丙聪唧唧歪歪的机会,直接弯弓搭箭,一箭射穿了张丙聪的发髻。
锋利的箭矢割开了发冠,并且带走了一束头发,张丙聪哎呦一声,随即就伏到了马上。
张白鱼对身侧几名骑士说道:“尽量莫出人命,随我冲!”
随即,七名甲骑倒持长矛,向着成百上千的宋军骑兵发动了进攻。
张丙聪是第一个被抓的。
这厮的位置实在是太靠前了,又是捂着头一副挨打的熊样,让人觉得不踹一脚都说不过去。
张白鱼路过之时,直接将张丙聪从马上揪下来,横在自家马上,用大腿勒住他的脖子做压制,随即继续冲锋。
这些宋军虽然人多势众,却是花架子,马上武艺更是稀松,面对突如其来的突袭,根本反应不过来,在二十来骑被打落下马后,宋军不由得开始后退,试图拉开距离。
但这么一撤可就坏菜了。
这些宋军本来就是来自于各部,指挥号令本来就不统一,然后又在长途奔袭的过程中发生了混乱,此时一个都头最多也就带着十几个亲近袍泽,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
而且他们得到的军令是来接管巢县,哪里想到会遇到攻击?
在东关之前这片被裕溪与濡须山所夹住的这条官道上,后方宋军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们一路后退,连带着其余人也开始撤退。
撤退迅速演变成了溃退,东关之前少说也得有近千宋军竟然被七名靖难军骑士打成了倒卷珠帘,让刚刚准备出城支援的石七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