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什破口大骂:“发你娘的屁的成千上万,贼人从珠山上飞过来的吗?撑死一千人,高二十靠着营寨,难道还撑不住吗?”
军使慌忙点头,刚要离去,却又想到自家将军所说,硬着头皮对高什说道:“那援军……”
高什抽了军使一鞭子:“俺到哪里给高二十找援军,你没有听到吗?正面也在打,你告诉他,如果坚持不住,那大家一起去死吧!他先死,俺随后就跟着去死!”
在周遭亲卫怪异的目光中,军使连滚带爬的狼狈而去。
高什喘了几口粗气,又唤来一名亲卫:“去陈家岛那边,告诉高平昌,让他带着所有正军来援大营。不要管什么水手签军,也不要管什么舰船了。
唉,咱们可算是被都统害惨了,现在先全力挣命吧!”
亲卫慌忙离去。
而高什不知道的是,陈家岛水军驻地,此时也陷入了混乱。
就在北伐军大举进攻威镇军大营的时候,距离只有十几里的陈家岛自然就察觉到了。
高平昌心中纠结了许久,还是带着十几名亲信提着油料从营帐中走了出来。
烧船的命令是高什下的,无论是族兄还是总管的身份,都让高平昌难以抗命。
因为是心中有鬼,所以高平昌甚至没有打火把,只是借着朦胧的月色,摸到了码头。
巡逻岗哨都是高平昌安排的,所以他倒也不害怕遇到自己人。就算遇到自己人,那也是军官来巡视大营,算是个正经的说法。
然而就在高平昌抵达码头,正要指挥亲信将油料泼洒到船上之时,却听到一句喝骂:“是谁?!哪里来的小贼?!”
高平昌汗毛炸起,却是迅速从对方口音中认出了此人是谁了。
是他娘的大公罗。
大良羽的亲信谋克。
他在这里做什么?
来不及多想了,高平昌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可是诛九族的大罪,除了脏了手的自己人,不可能留外人作活口的。
“有贼人摸进来了,宰了他们!”
高平昌拔刀在手,向前一指,随即带着十几名亲信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杀去。
大公罗似乎也从声音中认出了高平昌,连忙一边拔刀抵挡,一边大声说道:“高将军,是俺大公罗啊!”
高平昌却只如未听见,暴喝一声,就借着朦胧的月光将手中刀狠狠斩向大公罗。
大公罗心中一惊,却立即意识到:不好,高平昌这厮绝对是看到他提着油料来烧船了,绝不能留他作活口。
“这些都是贼人奸细。杀了他们!”大公罗高声呼喊,同样引着十几名心腹向前杀去。
大良羽其实也早就想逃了,把心腹派过来也是要烧船的。
不过与准备将屎盆子扣到汉儿水手头上的高平昌不同,大公罗是要将屎盆子扣到高平昌头上,谁让他此时是陈家岛的主官?
就在两伙心怀鬼胎之人展开决绝的厮杀之时。
躲在码头上一艘小船中的李金言与靳文彦已经惊呆了。
这他娘的是什么情况?
“听着口音,似乎是高平昌与大公罗那两个狗贼。”李金言光着膀子,穿着一副铁裆,挠着头皮低声说道:“他俩怎么打起来了?”
靳文彦拔出刀来:“别他娘的管这个了,咱刚闻到了油料味道,这两拨人有一波是来烧船的。”
“谁来烧船?”李金言只是惊讶一瞬,就被杀气所裹挟:“他娘的不管了,爱他妈谁是谁,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吹角,击鼓,杀贼!”李金言拎起长枪,大声呼喊。
原本还算寂静的夜空中迅速传来了号角声,而随之响起的,则是船上的大将军鼓声。
七百余汉儿水手从营地各处大喊着杀贼冲了出来,他们基本上没有一件甲胄,甚至兵刃都是木棒水桨之类的工具,却依旧悍不畏死的点起火把,杀了出来。
“他娘的反了,都他娘的反了!”码头之上,一时间灯火通明,高平昌与大公罗也从厮杀中分开,望着逐渐围拢过来的汉儿水手,俱是大惊失色。
大公罗的反应快一些,也不再管其他,直接带着十几名亲信撒丫子就跑。
高平昌则是勃然大怒,提刀指着领头的李金言:“你这厮,可是要造反?!不怕被诛九族吗?还不速速滚回去?!”
他原本以为几句喝骂就能将这一直怯懦的小官骂回去,可李金言此时却是挺直着腰杆,冷笑以对:“俺们要做的就是造反,你这贼厮难道不知道,山东父老想杀你们,已经想了很久了吗?!”
说罢,其人也不再废话,与靳文彦一左一右,挥刀杀向了已经由怒转惧的高平昌。
“反了!”
汉儿水手们大声呼喊着,用简易的武器劈砸高平昌等人,很快将他们打倒在地,砸成了一滩烂泥。
第306章 汉军曾唱凯歌还
大公罗心惊肉跳的逃回了营寨,却并没有牵马逃走。
在这种混乱的场面里,单人的力量实在是太小了,如果想要保命,反而得纠集许多兵马才成。
若是莫名其妙的死于乱军之中,那就太憋屈了。
“有人作乱!聚兵!聚兵!”大公罗一边往自家谋克驻地狂奔,一边大声呼喊,不断指挥着亲信到各处组织兵马,并且擂响了聚兵鼓。
到了这个时候,其实金军也已经反应过来,并且在各自什长、行军谋克的指挥下开始准备作战。
但所有人突然发现,找不到高平昌了,行军谋克与蒲里衍们当即就有些慌乱。
谁都知道现在的形势不太好,但五百兵马的临时长官此时消失不见,也足够让人惊悚的了。
“高将军不是逃了,是死了!”大公罗大声说道,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军心士气了:“在巡营的时候被李金言那厮埋伏,当即就断了气。现在汉儿尽反,尔等随俺杀敌啊!”
“放屁!”有军官当即大骂出声:“高将军如何单独到汉奴那里?而且,你又是如何知晓高将军已经身死?!”
“就是,你为何知晓?”
能在这里的,基本上都是贴近高什的人,自然也就与高平昌亲近一些,此时突然听到高平昌死了,而军中的另一个山头想要抢夺指挥权,第一个反应肯定就是不信。
大公罗刚想要争论,就听到望楼上有示警的锣声传来。
“到了这个时候,还他娘的扯什么淡?”大公罗指着望楼大声喝骂:“没见到……嗯?”
说到一半,大公罗猝然反应了过来,猛地回头望向了望楼。
那并不是码头方向,而是看着南侧海岸线的望楼。
大公罗迈开大步,三步并两步的冲到望楼之上,定睛望去,见到海面上星星点点,俱是火把的光芒。
“海上……”大公罗此时如坠冰窟,语气也迅速变得虚弱无比:“海上……贼人……贼人从海上来了……”
李公佐亲自摇着船桨,十名甲士乘坐在小船中,有些紧张的望着茫茫大海。
虽然金军营垒已经灯火通明,远方的码头同样也是火把火盆众多,但海中却是漆黑一片,即便今日的浪不似前几日那么巨大,在夜间却也是波涛汹涌,小船稍不注意就会倾覆。
而身披重甲的甲士如果跌落到大海之中,连呼救的机会都不会有。
李公佐见船上的气氛十分紧张,不由得哈哈大笑出声:“你们随着俺父亲,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现在如何就怕了一个澡盆子?”
一名甲士应和道:“三公子,澡盆子也是能淹死人的!”
另一名甲士则是立即笑骂出口:“什么淹死,恁不会说话就闭上臭嘴!”
“王老七说的对。”第三个声音想起:“在军中厮混了这么长时间,跟着船跑了这么久,一点忌讳都不知道,活该挨骂。”
第一个说话之人嘟囔了两句什么,却终究不敢再顶撞一船的老兵,当即闭嘴不言。
“俺知晓王虎儿为何这么怕水了。”有人笑着说出口:“在关澳的时候,这厮去与采珠女调笑,被人家拉进水底,淹了个半死。”
一阵哄笑传来,而那唤作王虎儿的军卒却是立即有些得意的说道:“俺跟阿珠算是不打不相识,这次回去之后,俺就要向他爹娘提亲,她还绣了个荷包给俺,里面装着求来的桃木符,还有好几颗大珍珠呢。”
众人一时哄笑。
四周的小船虽然听不清李公佐这边具体在说些什么,却也能听到些许大笑声,当即也以欢呼起哄的声音作回应。
见气氛有些活络,李公佐趁热打铁:“既然要凯旋归朝,不妨今日就先唱一首凯歌,也让金贼看看,咱们大宋男儿的气魄。”
“好!”
“三公子先唱一个。”
李公佐也不怯场,直接高声唱道:
“先取山西十二州,
别分子将打衙头,
回看秦塞低如马,
渐见黄河直北流!”
这是前宋西军在与西夏作战时唱的凯歌,而韩世忠正是西军出身,在靖康年间收拢西军溃兵为班底组建了韩家军,一些习俗与言语,也就顺带传了下来。
李宝也在韩世忠麾下厮混过,组建的军队自然也就会唱西军的凯歌了。
第一遍只是李公佐起头,而第二遍则是船上十名甲士来唱,第三遍的歌声响彻了一片海域。
如是者三后,李公佐调子一变,复又唱起了第二段:
“汴梁大名不用围,
汉儿总待纳王师。
城中半是汉家种,
犹有当时轧吃儿。”
这就是对北伐的展望了,说的就是汉人在北方依旧占据人数上的绝对优势,沦陷时还在吃奶,现在都已经长大成人,只要北伐大军一至,就会有人揭竿而起。
而李宝所部一路北上,看到的正是这副景象,忠义军、东平军对金贼的连番血战,向宋军展示着一个事实:我们都不是孤军奋战。
所以当第二段的时候,宋军的士气更加热烈。
眼见气势已经调动上来,李公佐复又唱起了第三段:“旗队混如锦绣堆,
银装背嵬打金贼,
先教净扫京东路,
待向黄龙饮马去!”
歌声愈发热烈,声音越发高昂,三百人的齐声歌唱竟然一时间压过了海浪波涛之声。
凯歌嘹亮,波涛相送,不多时,数十艘载着甲士的小船就冲到了坦途,李公佐跃下小船,如他父亲一般,站在了战阵最前方。
没有过多的演讲,没有什么排兵布阵,三百甲士草草列成方阵之后,李公佐就大吼一声,向金军营垒发动了坚决的进攻。
“平京东,杀金贼,捣黄龙!”
“捣黄龙!”宋军纷纷欢呼,随即拿着绳索等简陋攻城器械,冲向了营垒。
望楼上,大公罗看着宋军来攻的这一幕,喃喃自语:“疯了,都疯了。”
其人向后退了两步,复又看着那几名依旧争执不休的行军谋克,又望着已经有些慌乱的水军正军,不由得惨笑一声。
这仗还如何打?
“走吧。”大公罗长叹一声,随即对着几名亲信说道:“让儿郎们四散而逃,在夜里面,只要逃出去,还是有条活路的。”
有亲信立即离开,但还有两名士卒皱眉问道:“大哥,那你去哪里?”
大公罗一边走下望楼,一边摇头说道:“去找俺的兄长,虽然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程度,但俺还是要跟兄长同生共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