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金伐宋,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17节

  魏昌茫然抬头,下巴上还挂着饭粒,却也不敢反驳大姐,只是胡乱点头。

  魏如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刚要说话,却只听身后传来声音。

  “敢问刘大郎,金贼称帝建制全据中原数十年,不早就是中原皇帝了吗?如何还是部族酋长?”

  刘淮借着篝火的火光望去,只见出言询问的是一名清瘦的文士,年龄大约三十多岁,身着青色的圆领长袍,头上戴着黑色幞头。他的相貌并不突出,只是寻常相貌,然而下颌唇上三缕长髯将其衬托的仙风道骨。

  这位中年文士端坐在一张木桌之后,桌子上还有笔墨纸砚及一盏油灯,刚刚似乎一直在给签军登记造册。

  “这位先生贵姓。”

  “免贵姓陆。”

  刘淮只道此人是魏胜收拢而来的寻常文人,心中大喜,没想到竟然还有捧哏,当即回应:“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陆先生不妨想一下,自金国立国以来,金主将谁看做自己人?是女真人还是汉人?”

  “自然是女真人。”文士点头。

  “可女真人都是按照部落制度编成的猛安谋克户,金主以他们为依仗,那么金主究竟是部落酋长,还是中原皇帝呢?”

  文士想了想,摇头说道:“昔日辽国还在时,辽主依仗契丹部落,自成体统,哪怕是官家,也不能将其视作寻常部落。”

  刘淮继续解释:“那是因为辽国南北院并立,契丹部落与幽燕汉人并立,所以辽国才有二百年国祚。”

  文士皱眉:“难道金国就不能这样做吗?”

  刘淮还没有反驳,文士就一拍额头:“是我昏了头了,此时金国全据北方,与辽国的形势又有不同。”

  刘淮接过话茬,继续解释:“若是金国想要南北院并立,则实行部落制的北院,最起码要与汉地实力相当。金贼一开始仗着东西两路二十万兵马横压天下,无论干什么,都用刀说话,自然有理。然而此时金贼兵马大不如前,所占据的汉地却远远比辽国辽阔,完颜亮拿什么去压服千万汉人?”

  文士若有所思:“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

  刘淮接口:“唯一的办法就是化女真家政为金朝国政,将女真猛安谋克户安置到广大中原地带,这也就是为什么金国会迁都到中原,这也就是为什么你们的土地会被剥夺,因为金主完颜亮想要成为中原皇帝。”

  石七朗一直默默倾听,直到这时呼吸才粗重起来。

  这些从山东来的签军之前听得懵懵懂懂,并不明白什么北院南院,也不懂什么天下大势。

  可他们还是能从自己与周围人身上发生的事上总结出一些结论的,当听到金国皇帝将猛安谋克户安置在中原时,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虽然声音小,却是数百人同时发声,嗡的一声如同凭空飞起一群蜜蜂。

  刘淮不在意,继续大声说道:“中原历经战乱,虽然有荒地,可女真人是金国国族,岂会去开荒,自然只能苦一苦你们了。”

  韩二喃喃自语:“竟然是这样,竟然会是这样……”

  他将空碗狠狠扣在土地上,咬牙切齿的说道:“竟然是这样!”

  中年文士闭眼回想着所看过的公文邸报以及从同僚那里听来的传闻,猛然出声:“但金主完颜亮却没有成功。”

第30章 凭谁议论天下事(三)

  刘淮没想到此人能跟上自己的思路,略有些讶异的看了他一眼,随后点头:“完颜亮没有成功,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女真是以渔猎起家,并不识耕种,分到田地后就会转租转卖以取财货,用完财货后就会闹事。这么一来,不止原本平静的中原汉儿开始活不下去造反,就连女真人自己都开始造反。”

  中年文士满脸潮红,一锤掌心:“都对上了,都对上了,这就是完颜亮杀掉忠诚的臣子,冒着群意汹汹,也要毁约南下的原因。这就是了!”

  刘淮点头,转身对石七朗说道:“这些你能听明白吗?”

  “有些明白,有些依旧不懂。”石七朗老老实实的回答。

  “其实就是一句话。”作为专业键盘侠以及熟知历史的穿越者,刘淮下了判断:“完颜亮要通过南下伐宋来夺取财货田地来安置女真国族,要通过伐宋来取得威望来进行彻底的改制,要通过伐宋来平息国内的混乱。无论如何,完颜亮必须倾全国之力南下,否则,金国就会自己内乱!”

  “而这就代表着金贼的后方空虚,不会倾全力来对付我们,这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刘淮上半身微倾,伸出一根手指:“这也可能是未来百年唯一一个机会。”

  他看向中年文士:“一个能收复失地,洗刷靖康之耻的机会。”

  中年文士当即眼睛泛红。

  刘淮又拍着韩二的肩膀:“一个能不受官贼欺压,一家人安安生生过日子的机会。”

  韩二死死盯着眼前篝火,一言不发。

  紧接着,刘淮指了指自己,又指向石七朗:“一个能一吐胸中郁气,扬名天下的机会!”

  石七朗依旧面无表情,然而微微颤抖的双手显示出了他内心并不平静。

  中年文士心情激荡,可想到金军倾巢而出之语,有个疑问还是脱口而出:“那大宋能撑过此战吗?”

  他从来没听谁将天下大势分析的如此清楚明白过,不知不觉间,中年文士已经将面前年轻人的战略眼光视为生平罕见。

  刘淮却摇头道:“陆先生,这种事终究还是要战场上见真章的,难道我此时说大宋一定胜或一定败你就能信吗?若是真的想为大宋尽忠,咱们就要在山东闹得越大越好,如果整个山东与河北全部光复,我就不信完颜亮在前线能打得赢!”

  “正是如此,正该如此!”中年文士重重点头。

  刘淮还要再说,一骑飞驰入营来到篝火旁,马上骑手大声喊道:“刘大郎,魏统制与张统制唤你去一趟。”

  刘淮拱手口称得令,带着弟弟妹妹牵来战马,前行两步,又居高临下的扫视了一下军营。

  五百余签军依旧在仰头盯着他。

  “好好吃!好好睡!咱们堂堂正正的回家!”

  刘淮扬声说完,驱马离去。

  “喏!”

  数百签军应诺的声音并不整齐,却也十分嘹亮,把石七朗吓了一跳。

  “七哥……咱们怎么办?”

  坐在石七朗身旁的亲近乡人拉着石七朗的衣摆,低声询问。

  “你怎么想的?”

  “俺觉得那刘大郎……不……刘太尉说的有些道理。”那乡人老老实实的点头回答:“只不过俺被聪明人骗的怕了,所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七哥,俺们只信你,你说咋办就咋办。”

  此话一出,围坐在篝火旁的十数人纷纷点头称是。

  石七朗端着粥碗沉思片刻,用力一点头:“刘太尉不是在骗咱们,因为他也要北伐,若是真的有去无回,岂不是在自寻死路,所以俺还是信他的。”

  石七朗用独眼环视乡人:“俺原本想着带着你们活,回头投靠金贼也好,落草为寇也罢,都可以。现在既然能换个活法,那咱们就不当奴,也不当贼!”

  “咱们要堂堂正正的当个人,要堂堂正正的回家,不止咱们要当个人,也得让家乡父老当个人!”

  石七朗并没有压低声音说话,所以不止他的乡人,连周围一圈人也听得一清二楚。

  潦草的应诺声与交流声嘈杂响起,又消散在夜风之中。

  中年文士只是借着火光,在纸上奋笔疾书。

  良久之后,书信写完,等待墨迹干透后,他又咬破手指,在信的结尾摁上指印。

  随后中年文士将书信装进信封,用蜡封好后,带着两名心腹随从施施然走出了军营。

  刚刚踏上主街,中年文士就看见了正在接收涟水县册的徐宗偃。

  这位楚州通判正忙得晕头转向,猛然一回头,却借着火光看见中年文士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不由得揉了揉眼睛。

  徐通判确定没有看错后,不由得用惨叫般的声音大呼一声:“陆司直,你为何会在这里?!”

  徐通判知道面前的中年文人乃是大理寺司直,来楚州来巡查狱案,可是前日不就走了吗?如何又在涟水城?

  中年文士笑道:“前日在码头处听船家说有大事,就等了两天,今日中午混在船队里来到涟水。幸亏我来了,否则怎么会知晓你们做的好大事呢?”

  “陆司直说笑了。”徐通判额头布满冷汗。

  终宋一朝,对于军队的把控堪称丧心病狂,现在虽然不是宋徽宗时调动百人就得上报的情景,然而出动大军,越过黄河去攻打金国县城,却不上报枢密院,怎么想怎么是找死的举动。

  你自然可以辩解是魏胜自发北上,然而不要当朝中诸公是傻子,这种事情只要调查就根本瞒不住。

  事实上,若非蓝师稷与徐宗偃都知晓涟水楚州防线的重要性,他俩连擦边球都不敢打。

  当然,只要瞒住几个月,等金军大军南下,这点事就根本不叫事了。

  可谁知道自中枢大理寺来的司直竟然在这里呢?

  中年文士仿佛知道徐通判的所思所想:“没有说笑,老夫只知金国汉人不堪欺压,魏胜、刘淮举义兵抗金,夺涟水县而奔宋,其中缘由,都在这书信中,劳烦徐通判交与上峰,再呈给官家。”

  徐通判接过信件,愣了愣:“那陆司直你要去哪里?”

  中年文士捻须而笑,从容回答:“自然是去北伐。”

  徐通判心神大震,抓着信件的手竟然有些颤抖:“陆……陆司直,你是朝中清贵……为何……为何……”

  “老夫今年三十有七,已然半截入土了,蹉跎半生,今日恰逢其会,如若不正心而前,今后必将追悔余生。”

  中年文士打断了徐通判的询问:“如若遇到家乡父老,就跟他们说,北方不定,我陆游就不回去了。”

第31章 非以寸心争高下

  刘淮还不知道由于他斩杀张玉而导致的魏胜提前北伐已经使历史又发生了一个小小的偏移。

  知道了他也不会在意。

  战争已经打响,接下来还不知道多少人会死,刘淮也算是低级将领了,要为许多人的生命负责,哪会在意一个老愤青的想法?

  县衙此时已经变成了北伐军的中军所在,原本的主人李涯李县令被关在了后院,成了囚犯,而大堂上,原本被李县令视为贼寇的宋军分列两排饮宴,虽然场面其乐融融,但分庭抗礼的意思简直不要太明显。

  “刘大郎回来了,怎么去了如此之久,当饮!”

  刘淮一踏入大堂,最先出声招呼的不是坐在右侧上首的魏胜,而是坐在对面的张荣。

  此时张荣已经面色酡红,似乎是喝了不少酒,只不过眼神依旧澄澈,显然没有醉。

  刘淮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拱手行礼:“爹爹,张伯。”

  这年头的酒水基本全是黄酒与果酒,度数还不如啤酒大,多饮几杯也不碍事。

  “怎么,刘大郎似有所得,可是短短时间尽收签军之心了?”张荣哈哈一笑,言语轻松,虽是在跟刘淮说话,眼睛却是在看着魏胜。

  魏胜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

  张荣自然有理由阴阳怪气。

  主要是在他看来,刘淮的所作所为就是在争权。

  就是在为他的义父魏胜争北伐的主导权。

  但这手段也太糙了点,太明显了点。

  张荣自问与魏胜的统帅之争,不是为了争什么高低上下,而是他真的合适作这个北伐军的统帅。

  论资历,张荣打出缩头滩大捷时,魏胜还是个小兵辣子;论地位,张荣在归隐前可是正经的右武大夫、泰州知州;论形势,这次往山东打,张荣是东平府人,魏胜一个宿迁人,山川地形哪能有他熟悉?

  张荣不是不能容忍山头,他自己部下都是山头林立,但是刘淮连大胜后的宴席都不参加,就去拉拢签军的人心,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

  魏胜下首的位置一直空着,让人看着就别扭,许多事更是谈都没法谈。

  今早刘淮单骑入阵的英姿可是被所有人看在眼里,在座的自问哪怕是突袭也没几个敢这么莽,万一这边谈定了,刘淮回来后不同意,要耍泼皮掀桌子怎么办?

  “张伯说笑了,短短一个时辰,怎么说能让这些山东汉儿归心?无非就是让他们稍稍安定,外加探知山东虚实罢了。”

  刘淮没有落座,而是直接站在大堂上,对着一众将领侃侃而谈。

  “哦?短短一个时辰,你能探知出什么?”

  张荣好奇问道。

  不单单是他,就连一直推杯换盏的呼延绰、萧恩、张小乙、董成等人也压低了声音,仔细来听。

  “第一,金贼的猛安谋克户确实大规模内迁,侵占田地,而且规模十分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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