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来自忠义军中军的精锐训练有素,同时极有胆量,让人感觉他们似乎根本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
金军甲骑也是精锐,他们见到长枪轻卒主动进攻后,第一反应是吓一跳,第二个反应就是我不信他们这么猛,我得试试。
然后,金军有二十多骑在试图绕到侧面的过程中,被两队小跑而来的轻卒堵了个正着。
在近百杆长枪的同时捅戳之下,二十多甲骑一个都没逃出来,直接被绞杀在了阵中。
而当完颜牟贵试图使出骑兵拿手好戏回骑射时,却发现这个依山傍水的地形太坑了,尤其被夹在车阵与枪阵之间,金军机动空间实在是过于狭小了。
似乎除了撤退或者正面凿穿枪阵,剩下的选择就是跳沂水与爬大山了。
更让完颜牟贵惶恐的是,他已经连续派出了两名军使,将这边的情况告知顶头上司徒单章,但别说援军与军令了,就连那两名军使也如同泥牛入海,一去不复返了。
容不得完颜牟贵不多想。
忠义军能在南边埋伏一支步卒,难道不会在北边武兴军后路上再安排一支吗?
如若那样,不就是老鼠进风箱,两头堵了吗?
“将军,咱们该如何?”
面对蒲里衍的焦急询问,完颜牟贵沉默片刻说到:“你有何想法?”
那蒲里衍抹了额头一把汗,将汗水与尘土混在一起,成功的把脸涂成了大花猫:“将军,撤退也罢,进攻也好,都可以,但请现在还有余地时,速下决断!”
完颜牟贵强自平复心情:“忠义贼早有准备,咱们这次算是崴了脚了,徒单太尉的谋划也十有八九要落空,不会有溃军可供咱们追杀了!撤!与徒单太尉会合!”
金军骑兵且战且走,虽然没有一窝蜂的撤退,但攻势减弱却迅速让庞如归所部有所察觉。
“庞头,金贼要撤了!他们是要与大队会合,去打统制郎君!”
有都头大声说道。
还没待着都头询问,庞如归就冷笑出声:“当俺是劈开大腿的妓子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跟上去,金贼想撤,俺偏不让他如意!”
“整齐队列!”
“跟着旗帜向北!”
“向北!”
“端吃端……端吃端……”
三百中军精锐蜂拥向前,竟然给人一种以长枪轻卒追着甲骑跑的错觉。
而在最北侧的小坡上,朱天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神志。
他借着夕阳的余晖,环视战场。
他眼睁睁的看着车阵南侧爆发的甲骑大战,双方皆是死战不退,战场如同一台巨型绞肉机一般将雄壮的骑士变成了一滩滩肉泥。血液、盔甲、罩袍、兵刃夹杂在了一起,又搅碎之后,涂抹在了地上,与黄土地混合成诡异的紫黑色。
他复又眼睁睁的看着百人忠义军轻卒从车阵中不要命的冲出参战,不顾被来往奔驰的战马践踏,拼命将失去速度的金军甲骑从马上拽下来,扑倒在地,用匕首捅死。
他最后又看到身后有举起丈八长枪的轻卒从北方卷来,高呼着莫名的口号,欢呼着即将到来的胜利,列着整齐的队伍,坚定的加入了战场。
面对了这所有一切之后,朱天寿终于无法忍受,巨大的恐惧代替了慌乱与茫然,填满了他的内心。
“啊!!!快走!!!快回庄子!!!”
朱天寿惨叫了出来,在周围庄户愕然的眼神中,拨马向北,飞奔而逃。
应该说朱三郎的确有些战场意识的。
就在他沿着沂水脱离包围圈的半柱香之后,在王雄矣的一声令下中,五百自北方丘陵小道中杀出的长枪轻卒,就在官道上摆开了大横阵,一起向着中央战团推去。
而在甲骑厮杀,骑士奋死的混战也快要分出胜负了。
双方身披重甲,手持重型兵刃,只是片刻,气力就差不多将尽了,而在这一刻,无疑是谁能坚持到底,谁能先狠下心来将自己生命填进去,谁就能摸到胜利女神的裙角。
陈文本作为刘淮的亲卫,自然跟在刘淮身侧。兵对兵,将对将。刘淮与徒单章厮杀,他自然也要愚徒单章的亲卫厮杀。
右手铁锏奋力挥舞,略过空气发出呜呜怪叫,狠狠砸在一名金军的脑门上,陈文本还没有来得及开心,只觉得侧方生风,眼角余光见到一根黄澄澄的事物横着砸向面门,他不及多想,左手举起蒙皮圆盾,硬吃下了这一击。
原本挥舞铁锏就是得用全身力气,身子向右侧歪斜,而这一击虽然被盾牌挡住,左臂传来剧痛的同时,陈文本的左脚勾不住马镫,径直落马。
更为悲惨的是,陈六郎的右脚被挂在了马镫上,战马似乎受惊,向前奔跑,直接将他拖拽向前奔去。
四面马蹄践踏,不时有兵刃或者骑士落到陈文本面前,但他却来不及躲避,也来不及观察,他的面门正好贴在地上,被拖拽着吃了两口黄土后,陈文本不得不扔下铁锏盾牌,双臂护头,奋力踢脚,将挂在右脚上的马镫踢飞,在地面滚了几圈后,终于停住。
但陈文本却是来不及站起,甚至来不及观察周遭形势,就听得前后两方同时爆发出剧烈的喊杀声,马蹄声骤然如雷一般响起。
这应该是两方各自纠集收拢了十几骑,然后就互相察觉到了对方,并且同时骤然发动了进攻。
陈文本只能再次护住头脸,向着侧面连连翻滚。任由惨叫声、骨折声、重物落地的扑通扑通声充满耳朵。
滚了不知道十几步后,陈文本觉得自己果真是好运道,这种甲骑大混战中,竟然没有被战马踏死。
平日念佛经还是有好处的。
然而下一刻,他一摸身上却猛然发现,头盔已经在被战马拖拽中掉落,别说铁锏盾牌,就连别在腰间的一把短刀都不知道落到何处了。
在这种战场上,赤手空拳跟主动找死有什么区别?
狗日的佛祖!白给你烧香拜佛了!
陈文本翻身站起,刚想在纷乱的战场上找一杆兵刃,却立即听到数步之外熟悉的吼声。
“哈哈哈!第十八回合!”
陈文本回身看去,却只见自家统制抡着长刀,如同在砸一根顽固的铁钉一般,向着面前的雄壮金军砸去。
雄壮金军举起大斧,咬着牙用长斧中段奋力接下了这一击。
那名金军似乎就是此战的敌酋徒单章。
陈文本心中一动,连一瞬间都没有犹豫,就赤手空拳的向前扑去,猛然拽住了徒单章的腰带。
“下来!”
干他娘的灵虚子!
第199章 径将死战决雄雌
刘淮与徒单章之间的战斗其实是有些难看的。
两人战马速度都几乎停滞,只是为了维持高度并且保证机动力才依旧在马上端坐。
战马再通人性,也不是人,不可能辗转腾挪样样精通,所以刘淮与徒单章变成了回合制战斗。
你砸我挡,我砸你挡。
这其实也不怪两人,因为无论刘淮还是徒单章都对自己的力量有足够的自信。按照以往的经验,将厚重兵刃抡圆了砸过去,你就算身披重甲,就算作了抵挡又怎么样,照样一回合就砸翻在地。
但在此时,两人遇到了对手。
刘淮也很惊奇,对面这厮的力气简直是平生罕见,打了这么长时间,竟然还能将大斧挥舞得虎虎生风。
而徒单章则不是惊奇,而是惊骇了。
他知道刘淮有个威震山东两路部分地区的外号,但这年头的外号不都往大了起吗?
飞虎子算什么?沂水县周围还有个捅破天呢!也没见他把天捅破过。
但一交手徒单章才猛然发现,这飞虎子竟然如此厉害。
他作为武兴军第一勇士,竟然他娘的被压制得死死的,只能相持,连脱离战局都不敢,生怕被那飞虎子追上来,从身后了结。
如果两人这么持续单挑下去,那虽然一定会以徒单章落败为结局,但很有可能让他落荒而逃。
但无论是刘淮还是徒单章都没有想到,竟然是忠义军甲骑率先脱离了战局,在混战中不要性命的来援助自家将主。
徒单章刚刚费尽力气,挡住了劈头一刀,就感觉腰间一股力量传来,几乎让他歪斜落马,大惊失色之下,不顾双臂发麻微微颤抖,横过长斧,用斧柄狠狠向侧面捣去。
斧柄正中陈文本面门,他的头向后仰起一个危险的角度,不知道被砸掉了几颗牙齿,满嘴鲜血混着碎牙喷出。
然而就算受到如此伤势,陈六郎的双手依旧牢牢抓着徒单章的腰带。
徒单章又惊又怒,刚想要赏对方一记窝心脚,却又看到长刀当头砍来。
“受死!”刘淮脸色狰狞,大吼出声。
徒单章想要举起长斧抵挡,却因为刚刚去打陈文本而力道使错,长斧刚刚举过头顶,还没来得及法力,双臂就传来巨大的力量,长斧根本拿捏不住,脱手落地。
刘淮手中长刀速度虽然稍稍变慢,却依旧势不可挡的砸到了徒单章的头盔上。
徒单章只觉得脑袋里开了个水陆道场,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鼻子发酸,口中发甜,再也控住不了身体,被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陈文本拉下马来。
刘淮还没来得及处置此人,只听到身后一阵疯狂的欢呼,回头却见是张白鱼右手钢枪,左手握着刚刚夺过来的猛安大旗,四面挥舞扫荡起来。
这厮杀得兴起,连自家的统领旗帜都不顾了。
而猛安大旗跌落与徒单章的落马并没有让这支足以称为天下精锐的金军溃散,相反的是,绝大多数在战场上奋战的武兴军甲骑又惊又怒,齐齐向着战团中央,也就是之前猛安大旗所在的位置冲来。
比普通金军更加着急的是哪些行军谋克们。
按照金军拔队斩的军法,如果行军猛安徒单章战死,而他们能活着回去,等着他们的也是军法从事,也是行刑队的鬼头刀!
无论金国别的军队怎样,拔队斩是一定会在武兴军中实行的!蒙恬镇国会拼着第一猛安军官清扫一空,战力全无,也要正军法的!
而行军谋克们开始带头拼命,作为直属下属的蒲里衍(五十夫长)同样奋起,一层带一层,什长伍长到普通甲骑,全都向着战场中心冲杀。
这就是拔队斩的优势,理论上来说,金军的全军统帅开始拼命后,层层压制下,所有人都会开始拼命!
但拔队斩也是有缺点的。
正如同靖康年间,岳飞从万军中生擒一名行军猛安之后,直接让一支金军千人队丧失进攻的勇气。
现在仅仅因为徒单章一人的落马,而导致了几乎所有金军都放弃了各自的战术目标,全都转头去解救自家行军猛安去了。
没人再去阻击从南侧追来的庞如归,也没人再去迟滞从北方压来的王雄矣,任由这八百长枪步卒进一步合围。
而金军只是将甲骑混战的烈度再次升级而已。
“杀贼!”
“左右看齐!”
“跟进旗帜!”
“推!”
“向前推!”
长枪如林,四面推进。
有金军察觉到不对,想要返身突围,却因为袍泽长官陷在了甲骑混战中,一时间根本无法脱身,
而几骑十几骑的分散行动,在几十杆长枪组成的枪阵前,连辗转腾挪的空间都没有,就被刺翻了战马,甲骑被轻易摁倒在地,摘下头盔,割断了喉咙。
王雄矣亲自带着几十名刀盾,在枪阵的缝隙中穿梭,时不时猛然前突,拦住失速的金军甲骑,将其拽下马来。
如同水果刀削苹果皮一般,长枪轻卒轻易的将外围金军一点点从主阵中剥离,迅速绞杀在当场。
战团最中央。
“石墩长!石剌烈何在?”
混乱的战局中,从南边撤下来的完颜牟贵带着十几名甲骑匆匆杀入战场,见到石墩长之后,就连忙询问另一名行军谋克的下落。
“死了!”石墩长左臂下垂,似乎是受了重伤已经使不上力气,却依旧咬牙回应:“半刻钟前,俺亲眼看到,这厮脑袋上挨了一下狠的,头盔凹下去半个,脑袋都被砸到脖子里去了。”
“纳合庚和把古良孙也找不到了!但他俩的大旗却是被砍了,俺看得真真的!”完颜牟贵将他知晓的信息也传达给了对方:“这仗没法打了,赶紧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