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若是不信,且去问老太太就是了。”
“老太太?我看老太太真真是糊涂了!
现已有了个姓王的,往后还要再来个姓章的不成?!”
贾珍气得咬牙切齿,猛地一顿酒杯,径直拂袖而去。
贾蓉、贾蔷呆了一呆,忙也告罪跟了出去。
那哥儿虽偏心他那琏二嫂嫂,我却不好也这般偏心的...
先前既没告诉他你和蓉儿的事情,如今又怎好把他的事儿跟你来说?
尤氏心内幽幽一叹,一时更觉意兴阑珊,只勉强朝盈盈而立的秦可卿笑了一笑:
“你今儿站了一天,又与那些诰命陪笑了半日,着实也累坏了。
晚上就不必去再我房里定省了,早些休息去罢。”
秦可卿柔声应了,仍送了尤氏回房,临走时有些欲言又止。
尤氏自然瞧见,只摆手笑道:
“我们娘二俩也别掺和他们之间的事情,且由他们去就是了。
你和蓉儿早日给老太太生个玄孙儿,却比什么都要紧的。”
秦可卿一下飞红了脸,口中胡乱应了,忙忙辞了尤氏回房去了。
第190章 老夫老妻刑氏空欢 故人重逢雨村筹谋
荣府东院,上房卧室。
贾赦脸色微醺,脚步虚浮,晃荡着进了门来,喜得邢夫人忙舍了案上刚送来的两匹云锦、宫绸,起身迎至门口。
她得意地挥退了那些目光流连的姬妾,亲自扶了贾赦坐了,又忙命人沏了热茶过来,一面眉开眼笑地与贾赦说道:
“我头里陪老太太去看的时候,瞧见那二十四端云锦里只有两匹大红织金寸蟒缎,才刚琏儿他二婶竟打发人送了一匹过来,这次倒是真真有心了。
正好给老爷做两身贴里,衬在官袍里头,等天暖了正好穿的。
那匹宫绸也是个好颜色的,且够我做上几条裙子了。”
“机杼夺天工,新样小团龙,不错,不错,果然是棠棣同馨。”
贾赦醉眼惺忪地扫了眼案上绸缎,也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瞥了邢夫人一眼,摆手嗤笑道:
“宫绸的衣服你哪里穿少了?
这次且给桃蕊、娇红、柳露她们这些刚过门的一人做上一条罢。”
邢夫人听了急道:
“老爷,这上用的真丝双宫绸光泽、纹理可要好出不少呢,给她们用岂不可惜的了?”
贾赦不满地哼了一声:“嗯?”
“...行罢,都听老爷的就是。”
邢夫人焉焉地应了,登时没了精神,却又听贾赦斥退了房内丫鬟,令关紧了房门,直让她心头一跳,两颊发烫:
老爷得有大半年没和她同房了,怎么今儿竟舍了那些骚货过来了?
只是眼下天色虽不大亮,却才刚酉初,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今儿...”
房门“吱呀”一声轻轻关上,丫鬟们压低了步伐匆匆去了。
贾赦才放下心来,转眼看向了明烛旁垂首绞帕的邢夫人,却忽然发现这年近四十的续弦正室仍还算肤白貌端,眼下更带着些少女娇羞,竟很是有些妩媚。
他不由来了兴致,声音也更干涩了几分:
“今儿...可是你陪老太太进殿的?你可听到了哥儿到底做了何事?”
一面说着,他一面探手将邢夫人拽到身前,细细地打量着。
邢夫人感受着旁边带着浓郁酒气的灼热呼吸,此时幽怨早消,往日端肃的面容上也不觉浮出几分嫣红,闻言也未多想,当即老实回道:
“老太太说宫内不好张扬,又说我年纪大了,不好劳累,只让珍哥儿媳妇扶了进去,待了有两炷香工夫才出来了。
我在外头小间里连走动都不敢,哪能听到她们说了什么?
不过看老太太的欢喜模样,自然该是好事罢?”
“就因为是好事,才更要弄个清楚!”
贾赦听了大失所望,正又瞥见邢夫人眼角那几缕刺眼的皱纹,一时兴致全无,甩手骂道:
“你和珍哥儿媳妇都是继室,差了也不过六七岁,诰命还更高两品,老太太如何就要选她却不选你?
素日我就说让你好生奉承着老太太,常去跟前伺候着尽孝,偏你爱回来作威作福!可真真是该死!”
他一把推开面前又开始低头装死的碍眼妇人,起身趔趄着摔门而去,只留下一句低声恨骂:
“不管你想什么法子,都要给我探问出哥儿的事来!
不然就趁早把你那些成日里管闲事、嚼舌根的陪房都打发到庄子里去!”
便是我要去献殷勤,老太太还显我碍眼呢。
分明是老太太不喜欢你这个大儿子,才累得我也在老太太面前没了体面!
邢夫人心中委屈又愤懑,一时坐在桌旁,垂泪默伤了一会。
但等丫鬟们进来劝问时,她又已好了七八分,一面打发人让王善保家的过来,一面洗脸净手,仍来喜滋滋地摩挲打量着案上的绚烂云锦,还那那上用宫绸,越看越觉喜欢,心中也愈发不舍。
纠结了半晌,她终是大着胆子,命人开柜取来尚存的宫绸,挑出一匹花纹相仿的送去给了那些狐媚子。
反正老爷醉醺醺的未必就看清了,我只一口咬定了就是。
至于那起子贱人,能有宫绸用就该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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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路院,外书房。
章随着小厮匆匆而来,心中已有所感。
许是贾政早有吩咐,他被小厮一径引了进去,一展眼果见得屋内除了一干清客外,还有三五个穿着忠静冠服的官员在座。
其中一人四十来往年纪,腰圆背厚,面阔口方,见他进来竟含笑起身,稍稍一迎,赫然便是贾化贾雨村!
另有一官,眉目舒朗,短须修整,望之只在而立,冠上并无金线,腰束素银革带,该是个六品文官。
此时见他进来,早也离座起身,反倒让章一愣:
这年轻官儿竟比历经沉浮之后的贾雨村身段更软,未来可期啊!
不过他也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心中不敢大意,只朝二人一笑,便先向主座的贾政问安,又与众人见礼。
除贾雨村革后待复外,其余几位都是在职文官,或在六部,或在府县,或为主事,或为通判,都是各衙门里实际做事的中层干部。
才刚外相最佳,也最年轻的那个官儿,便是顺天府主管粮运牙税的通判傅试。
且他果然也如原著中一般,被二舅舅着重看待,与别个不同。
唔,听说他有个妹子,名唤傅秋芳,生得才貌双全,也是个琼闺秀玉,应该也是不假了。
只是这傅试一心仗着妹妹要与要与豪门贵族联姻,不肯轻易许人,可豪门贵族又嫌他穷酸,根基浅薄,不肯求配,故而那傅秋芳被耽误到了如今,许是该有二十岁了。
且这傅试似乎还存了和贾府联姻之心,但即便贾府不挑家世,宝玉现在也才十岁未满啊...真不知他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章心思微转间,已于众人一一见过,又在末席告了坐。
贾雨村此时方向满是好奇的众人笑道:
“才刚非是弟逢迎章小友凤眷正隆,而是我二人原有一段奇遇在先。”
说着他便将同路进京一事讲与众人听了,末了由衷赞道:
“弟当日见章小友开三力弓,中廿步的,已是大开眼界,今儿更见小友神乎其技,妙至豪巅,真真叹为观止。
圣人云,‘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弟今日始知之也!
又则,俗语常说,‘外甥似舅’,愚侄不觉深以为然。”
一番话满是恭维,却说得坦荡洒脱,丝毫不显谄媚,叫人生不出厌烦来。
贾政听得满面春风,抚须摇手道:
“先生过誉,过誉了,我这外甥儿虽有勇力,却仍年幼识浅,正该与诸位学些圣人道理,扎扎实实做些学问,方可不负陛下和娘娘青眼相加之恩!
诸位切不可夸之过甚,骄其脾性才是。”
陛下竟也关问了他的学业?!
这小小少年,何等机缘啊!
众人听出贾政言外之意,一面连道不敢,一面不由望向了那垂首谦虚的半大少年,心中艳羡不已。
傅试更笑劝贾政道:
“学生听贾太守(知府尊称)之言,世兄分明少年老成,素知藏拙。
再看世兄今日技胜诸王,显身扬名,若换作我等只怕早已飘飘然不知姓甚名谁,独世兄处之泰然,面无矜色,哪里还用恩师担忧呢?”
许是在场都是亲近之人,贾政面上不饰喜色,却也难掩忧心,一时笑叹道:
“王子曰:‘仲永之通悟,受之天也。其受之天也,贤于材人远矣。卒之为众人,则其受于人者不至也。’
(王安石说:仲永的通达聪慧是先天得到的。他先天的才能,远胜于一般有才能的人。他最终成为一个平常人,是因为他受到的后天的教育没有达到要求。)
子衡呐,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切不可重蹈覆辙啊。”
一番话说得傅试恭领,众人应是。
贾政因又向章道:
“你今儿也算名动京都,但凡事福祸相倚,往后须得更加勤谨才是。
在座诸公科甲出身,久历宦海,往后学业、仕途上若有困惑之处,定要时时请教,不可怠慢。”
章知道贾政这是向自己介绍了他的部分人脉资源,关心爱护之心溢于言表,一时也是感动,忙离座长揖道:
“侄儿谨遵舅舅大人教诲。”
又向众人作揖道:
“小子才疏学浅,还请诸位前辈日后不吝指点。”
众人有避的,也有不避的,但都忙谦虚着应下了。
这遭之后,贾政又与众人说些仕途经济,论些文章道理,见章听得认真,毫无不耐,心中更是喜欢。
一时众人将散,贾政将他们送出外书房,而后便被劝住,因此便命章替他相送。
众人愈发对章另眼相看。
及至出了角门,几人一一地去了,傅试道别之时,拉着章笑道:
“今儿有劳世兄相送,改日休沐在下必登门下帖,请世兄过宅一叙,还望世兄万勿推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