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汉昭唐 第336节

  厕所散发着逼人的臭味,吕布仗着身子高大,先将魏氏托起。而魏氏乃朔上女子,虽享富贵多年,但手脚尚且灵活,慌慌张张爬出墙。继而,吕布再将大女儿推上墙,让魏氏接住。他自己则背负小儿,翻墙攀爬出院。

  在黑夜的掩护下,吕布不知何人作乱,不敢叫唤任何人,而是直奔城外军营,寻求成廉的庇护。而吕布虽走,但被他留于府上的侍从多为剽悍之士,借厅阁的地利死死抗住郝萌的进攻。

  今深夜,州府忽而大乱,喊杀声此起彼伏,不少人被兵戈动静吵醒。

  士吏们有兵戈经验,于是纷纷紧闭屋门,防止有人误入屋内,以免祸及家人。

  对众人而言,不管作乱是否成功,关键在于自家别遭殃。况若是出门,被人污蔑为乱党,那他们就无话可说了。

  至于城中军士虽知有人作乱,但因不知具体情况,且无吕布的调令,害怕背上责任,遂不敢妄动。

  而唐使薛夏因住在州府附近,在动荡的第一时间便被吵醒,其临危不乱,指挥侍从加固屋舍,静候城中变化情况。

  随着时间的推移,城中诸官舍几乎尽知作乱之事,但因不知细情,无人敢干预。

  今夜过得漫长,在州府发生动乱许久,一支军队奔赴入城,不知是为了镇压动乱,还是说助寇作乱。仅知在军队入城后,州府动乱骤而消除,各种嘈杂声音在各角落响起,之后渐渐消失。

  天稍亮,在薛夏担忧吕布情况时,吕布便遣使者传唤。

  得知吕布无事,薛夏由是大喜,遂欣然前往州府。

  府堂内,尸体已被甲士搬走,今地上尽是凝固红赭色的鲜血。

  薛夏至府上时,却见吕布披头散发,直接坐在案几上,脸色阴沉无比。左右文武自同寒蝉,恐吕布因怒牵连他们。

  薛夏稍微施礼,问候了下吕布,便坐在左右席上。

  “明公,仆斩郝萌首级!”

  少许,成廉拎着血淋淋的郝萌脑袋直入大堂,向吕布复命说道。

  吕布撇了眼死不瞑目的郝萌,冷冷问道:“郝萌乃无谋之人,谋逆之事非他一人所为。今可有擒得郝萌部下,拷问出同谋者?”

  成廉拱手说道:“明公,郝萌亲信悉数被诛杀,今副将曹性或知其中细情?”

  “曹性何如?”吕布问道。

  成廉说道:“郝萌作乱时,欲劝曹性与他一同作乱,然曹性念明公恩情,怒斥郝萌叛乱,并率部与之搏斗,斩断郝萌一臂,然却身受数创。今病卧于榻,由侍从抬于府外候命。”

  “传曹性!”

  “诺!”

  传令之下,却见曹性躺在担架上,被侍从抬入堂内。

  见到受伤的曹性,吕布神情微动,关心道:“卿伤势何如?”

  “无大碍,稍微修养番,便能继续为明公效力。”曹性说道。

  “好壮儿!”

  吕布欣赏点头,问道:“卿为郝萌副将,可知郝萌受何人挑唆反叛?”

  “袁术!”

  曹性如实说道:“郝萌言,袁术许诺封他为兖州牧,而他又记恨明公,遂受袁术挑拨,决意谋害明公。”

  “郝萌可有同谋者?”

  吕布审视左右众文武,杀气腾腾问道。

  “陈宫!”

  曹性用手指向副位上的陈宫,说道:“据郝萌所言,他若杀将军,陈宫将会拥他为兖州牧,并受袁术封赏。”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望了过来,陈宫顿时面红耳赤,张了张口,言语苍白道:“明公待我恩重,我岂会背弃明公。郝萌不过一介狂徒,受袁术蛊惑起事,今扬言我与他同谋,无非欲蛊惑他人。”

  昨夜时,陈宫做好起事的准备,然郝萌就是打不下州府,最终在成廉的围击下,郝萌败走归营,而陈宫见情况不妙,遂放弃了起事。

  本以为郝萌死后,将会死无对证,然不料郝萌竟泄露于曹性。但庆幸的是,无具体物证,凭口供尚不足以令人信服。

  吕布默不作声,仅是死死盯着陈宫,直到陈宫坐立难安之时,吕布才淡淡说道:“陈先生昨夜在府上,并未与郝萌同谋犯上,此乃郝萌虚张声势尔!”

  见吕布不追究陈宫责任,薛夏愣了愣,刚刚曹性指证陈宫时,陈宫那神情与表态必有猫腻,不知吕布轻信陈宫,还是说故意无视。

  而曹性见吕布给陈宫定性,不好继续指证,只得含糊说道:“郝萌怨恨明公久矣,我屡劝明公有神勇之能,不可忤逆背之,不料郝萌如此狂妄!”

  吕布伸手拍了拍曹性的肩膀,赞许说道:“君为壮士,回去好生养伤,待痊愈之后,继郝萌将军位。”

  “多谢明公!”曹性感激道。

  “郝萌反叛已死,但家眷尚在,今等明公吩咐!”成廉说道。

  “郝萌之妻俊美,今赐予卿为妾,子嗣尽数诛之。”吕布沉声说道:“后续封赏,待城中太平时,再由府库调发。”

  “遵命!”

  郝萌妻子的美艳之名被众人所尽知,故今能得到郝妻,成廉喜不自禁。

  成廉告退不久,吕布与众人聊完,一一将其打发走,以商讨婚事为由,留下了唐使薛夏。

  吕布看向薛夏,挤出几丝笑容,说道:“部下叛乱,让君受惊了。”

  “将军平叛得当,夏未有受惊!”

  薛夏迟疑了下,问道:“那将军妻女之事,不知将军决断何如?”

  吕布伸手邀薛夏入座,叹息说道:“如君所言,兖州四战之地,外有强敌窥视,内有不轨之徒,我意将妻女送至长安,劳唐王费心照料。”

  在动乱之前,吕布或许会犹豫。但经历了郝萌叛乱,吕布不得不认真考虑薛夏的建议。毕竟相比太平的关中而言,兖州实乃动荡之地。

  况且郝萌的叛乱让吕布明白袁术一直垂涎于他,甚至会利用下三滥手段进行挑拨部下反叛。依此情况下,吕布决意倒向张虞,而送呈妻女是为表明态度的一种方式。

  薛夏欣喜而拜,说道:“夏书信于唐王,以便唐王尽快安排军士护送。”

  “有劳薛君了!”吕布说道。

  “分内之事!”

  薛夏念起刚刚曹性指证陈宫之事,问道:“敢问将军,刚刚陈宫受曹性指证与郝萌同谋,不知将军为何无视?莫非陈宫为将军之亲信?”

  见薛夏为外人,吕布犹豫了下,愕叹口长气,如实说道:“我怎不知陈宫或与郝萌同谋,仅是陈宫旧部众多,我欲治兖州,不可无陈宫辅佐。若效曹孟德害边让之事,恐兖州诸豪共击我矣!”

  吕布被陈宫迎奉入兖州,根本谈不上有根基,非常依靠陈宫为他奔走联络。故今陈宫虽无统兵,但势力之大却让吕布投鼠忌器。

  “陈宫若真为郝萌同谋,将军不畏陈宫复行旧事否?”薛夏疑惑道。

  “我岂会不忧陈宫背我而投袁?”

  吕布捋髯须而吟,说道:“为此我将兵权交于亲信部将统领,以荣职而尊陈宫。”

  说着,吕布笑了笑,说道:“陈宫今不敢背我,无非手下无兵,而却欲以兖州为礼而献于袁术。然我之所以不与他反目,则是杀陈宫,我将失兖州人心尔!”

  吕布与陈宫的关系很玄妙,吕布控制了军权,陈宫为兖州豪强的代表。吕布如果杀了陈宫,则代表吕布与兖州豪强翻脸,那么吕布将在兖州无容身之地。故对吕布而言,陈宫没明面纠合众人反他,便说明两人尚能合作。

  而陈宫虽看好袁术,袁术并许以封赏,但前提陈宫有利用价值。陈宫无兵权,今他背弃吕布而直投袁术,他将难被袁术所重用。

  因此陈宫劝吕布投袁,并暗中策划了郝萌反叛。吕布知陈宫之心,但为了能统治兖州,不得不被迫与陈宫同床异梦。

  至于为何说吕布失去陈宫,便无法在兖州立足。

  其原因倒是简单,兖州多经兵戈,州郡中寡有依附于官府的百姓,大多数投靠豪强为部曲。因此在遍地以豪强为单元的兖州,吕布欲征军粮需靠中间人陈宫奔走。

  简而言之,吕布、陈宫二人相辅相成,缺一则无并兖军事集团。

  见薛夏若有所思,吕布笑道:“如唐王下兖州,陈宫必背陈而投唐!”

第463章 赋税与战略

  五月,长安。

  “今岁春耕何如?”

  廊台上,张虞身着便服,与钟繇、杜畿、庾嶷几人坐而论事。

  “今岁初以来,依殿下之诏勿兴民力,故百姓无徭役之劳,兵吏无征调之苦。依诸刺史上报,今殷、海、幽、并、司隶、雍六州无水、旱之灾,郡县皆大兴农事。”钟繇说道。

  “如依税法,今岁收多少粮?”

  崔琰谙熟于心,奏报道:“禀陛下,并州有户八万,京畿有户三十万,雍州有户十七万,另海、殷二州旧合有三十二万户,而幽州有户七万之数。计以上六州户籍,共有九十四万户。”

  旧时关中三郡+河东、河内二郡人口便有二十六万户,今将弘农与河南尹囊括入京畿,虽说河南尹人少,但弘农郡人口倒是有数万户,合计故有三十万户左右。

  “依租调户制,户出三石粟,绢(或布)一匹,绵五两。共可得二百八十二万石粮,绢(或布)九十四万匹,四百七十万斤绵。朝廷欲广调赋税至长安,考虑道路遥远,诸州郡留存,及漕、陆转运之损耗之故,绢、绵计算其中,运至长安之粮仅有其半。”

  “今殿下欲出兵南征,尽调海、殷之粮则有六十四万石,然从河北民间调粮,先后能出两百万石粮。殿下兴众十万,发十万民夫,可支半岁之久。”

  张虞看向庾嶷,问道:“河东盐税何如?”

  “禀君侯,天下纷乱,民间多以物易物,今盐税占唐税收半壁,盖所得与赋税相同。”庾嶷拱手说道:“今有盐利调粮,嶷能为殿下再出两百万石粮,足可让殿下远征一岁。”

  “一石盐当粮几何?”张虞问道。

  “约四石粮!”庾嶷说道。

  在财政中有句著名的话,拔最多的鹅毛,听最少的鹅叫,而收税便如此言。盐税因征收简单,无需复杂且庞大的官僚体系维持,且征收时难以令人注意。故盐税遂成为历朝历代最关键的税收之一。

  今如庾嶷所言,天下混乱,兵戈四起,货币难以流通,铜钱不再作为价值锚定物,而他以盐换米粮,将米粮作为价值锚定物,因此民间偏好以物易物。盐税则在与粮购换中收取,可以说百姓尽知盐价高,而不知道他们已经变相交税。

  东汉如能大规模征收盐税,或许财政状况便不会那么拮据了。而东汉的财政教训,在历史上被诸代所借鉴,宁可轻视农业税,亦要征收盐税。如北宋盐税比农业税占比高,而至南宋时期盐税占比更是高达六成。

  张虞盖知收税不易,便格外重视盐税的征收,制定了高额赋税,否则盐铁官营收入达不到与农业税相同的水平。

  张虞感慨说道:“昔孤初据并州,岁粮仅有二十余万石,更遭逢蝗灾为患。而今竟能两百万石调用为兵粮,非孤彼时所能预料。”

  庾嶷捋须而笑,说道:“彼时拖欠军饷多月,官吏无俸禄领取,兵将怨言将生,幸下太原方有钱粮度支。殿下据有河北三州,大实国家人口,眼下兵饷、军粮、俸禄不足为忧,并有余钱可用,皆赖盐税以为依仗。”

  张虞叮嘱说道:“户、盐之税乃朝廷之重,望二司齐心并力。”

  “诺!”

  “殿下,今岁秋赋虽未上供,但河北尚有五十万石军粮,不知殿下欲何时出兵?”杜畿说道。

  张虞沉吟少许,说道:“得赖满宠与郝昭接应,袁谭率残部撤至北岸。我欲多道并进,以袁谭征袁尚,令袁尚难离青州。而我率大军从黎阳渡河,先伐兖州之袁熙、张邈。”

  “彼时袁术知我南征,必起中原之众与我争锋。我力求败袁术于中原,分兵席卷而下诸郡。再率兵东征徐、青,擒杀陶商、高干、袁尚、袁谭等僚,毕其功于一役,一统河南诸州。”

  经与荀攸、贾诩、田丰等大佬商讨,敲定了一统中原的路线规划,先击败北上争锋的袁术军,之后吃下兖、豫,再提兵东进征讨海滨之地。

  及河南大部州郡臣服,张虞便可南望荆楚,东窥淮扬,西视巴蜀,依三者形势用兵,或下巴蜀,或下扬淮,亦或是施压荆襄。

  “先伐兖州,再讨豫州,后征海滨,恐费时久矣,无积岁莫能建此功勋!”钟繇蹙眉说道。

  沉吟了下,钟繇劝道:“连月征讨用兵,恐将士疲惫难用。故殿下是否先下兖州,及张邈、袁熙告破,又击败袁术大军,收兵至河北暂修。稍后及转讨海滨,据青、徐之地,再南征袁术,收取豫、荆二州”

  张虞摆了摆手,说道:“用兵之事急缓相交,袁术据荆襄,兼豫州,如不能一鼓作气而下,其将卷土重来,为我南征之患。”

  钟繇所言不无道理,但经张虞与众谋士的商讨,一致认为需先下中原,将袁术挤至荆州地区。彼时刘备、曹操见袁术衰弱,大概率会扑上去撕咬。而张虞则能趁陈国无力之时南征,收编陈国的水师。

  顿了顿,张虞考虑了下,说道:“至于出兵时间,可于秋时南征。彼时河南水降,无潮湿之气为害,将利朔方之众用武。”

  “暂定于八月十七日兴兵!”

  河北与关西气候干燥,而南方地区气候越潮湿,潮湿的天气对北方的兵马都是个挑战。故考虑到气候问题,张虞更偏向于秋冬用兵。尤其秋冬之时,河水下降限制了南方舟舸的行动,有利于战马的行动。

  “诺!”

  钟繇应了声,便从怀里取出便笺,提刀于上镌刻。

  见状,张虞笑问道:“孤与丞相同事多年,从未见君抄记大事,今怎忽持刀简?”

  钟繇看了眼便笺,摇头而叹说道:“繇年岁渐大,体力衰微。今岁以来之事时常遗忘,尤其朝廷事务繁杂,仅凭耳闻目计,恐有所遗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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