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抬头看向西方,目光似洞穿空间,望见了秦之咸阳。
原本在他的判断中,秦看似强盛,却有著致命的弱点,而以他观之,那位完成了不世功业的秦王很难去修改这些弱点。
那位秦王的性格,青年自认为看得非常清楚,其急躁、霸道、自大,不会认为他的大秦有任何问题,也不会认为有人敢反抗他。
也无怪其自大骄傲,有多少人能在完成了灭六国、一统天下这等伟业后能不心生骄傲,志得意满?
第121章 秦王身边有大才
那些致命的缺点不改,强秦会一步步走向覆灭。
即使那位秦王可凭借他给天下人带来的恐惧镇住一时,也镇不住一世。
甚至反会因其压镇得太久,导致反噬更猛烈,一旦那位秦王死去,整个天下都将分崩离析,强秦会被暴怒的各方人马撕碎。
而以那位秦王的性情,几乎不可能对秦进行修正,根本不会去修改那些致命的缺点,反倒可能添柴加火,将缺口烧得更大。
这便是青年得出的秦国结局:看似强盛,实则已到覆灭边缘!
天下间,大多人都看不出秦的危机,也看不到它的结局,这么一个庞大强盛的国,怎么可能说亡就亡啊?
但青年是天下间的少数人,他看得出,只是此刻他也看不懂了,出现了他意料之外的事那位秦王居然改了性子,修改起了秦律,还整出了与天下万民同庆的活。
某些人的意志很难改变,就像他一样,那位秦王当也是如此,若无重大变故,绝难易其性,改其志。
可这种不该发生的事竟然发生了!
是什么让那位秦王发生了变化,是人,还是物?
大抵是人!
青年的目光仿佛看到了咸阳王宫,有一人正向那位秦王谏言,陈秦之弊缺,论其影响得失,指出秦若不变,将亡。
秦王大受震动,细思其言,深以为然,遂纳其策,改律易法,轻徭役,薄赋敛,取天下民心,将走到覆灭边缘的秦又拽了回去。
按秦王现在这个搞法,赢得天下民心,保证国之安稳,就算那位秦王老而死去,只要下一位秦王不太混帐,国祚将延。
青年已看不出秦会在何时灭亡,甚至他这一辈子到死都看不到了。
可这种事,他绝不允许!
秦覆灭他的国,秦也当亡,若不能见到秦亡,复兴韩国,他这一生还有何意义?怎慰父亲和大父在天之灵?
为什么秦走在覆灭道路上之时,偏偏有人要跳出来指出秦的缺点,让秦王纠错呢?
青年很不解,这等能看出秦之缺点的人必定也是天下间首屈可数的智者,这种人为什么要向秦王谏言?
那秦王分明是一个暴君啊,其得天下,天下均为其奴,让这暴君和他的大秦灭了不好吗?
虎狼之秦进坟墓,才是最好的啊!
除非此人不是六国之民,与秦王和秦国之间没有国仇家恨,其出身关中,甚至可能是大秦王室一员。
果然如老子《道德经》之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天无眼,秦灭六国,致天下流血漂橹,害得那么多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竟还让这等大才生于大秦宗室,挽其倾颓。
在天地眼中,人间俗世死再多的人,发生再多的事,也不过是一粒微尘,一缕轻风。
平静思索的青年和在酒肆内正热火朝天讨论秦王政令的酒客们显得格格不入。
再扫了眼一众酒客,青年拿起斗笠,披上蓑衣,推开酒肆的门,毅然走入雨中。
城中,某户人家,青年摘下斗笠,脱去蓑衣,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后,走向这户人家客厅。
见厅中一人正坐于案前观阅竹简,青年行礼道:“良见过世叔!”
观竹简之人抬起头,看向青年,脸上现出笑容:“是子房回来了,今日出门,可有所得?子房,坐下说话!”
青年在一张案前坐下后,道:“今日所闻甚多,所见甚多,所思亦甚多。”
听到青年这三个“甚多”,观竹简之人脸上的笑容收敛,似乎明白了什么,将面前案上的竹简一卷,叹息一声:“子房可有打算?”
青年道:“良打算往咸阳一趟!”
观竹简之人是名中年男子,祖上亦为韩人,曾和青年家中有旧,因此青年在来此地游历时,便寄宿于他家中。
听到青年的话,中年男子再叹一声,看著青年:“子房之志难改,纵使我言不愿子房往咸阳,子房也不会听取。你有此决定,并不出我意料,这些时日,那秦之变化著实太大。”
“秦为虎狼之国,秦王亦为虎狼之君,其性贪鄙暴虐,未想竟会改了性情,以各种政令传于天下,虽尚未实发,却已有民心相聚。若真如传言中那般,不说天下民心尽归于其,也将得多半民心。”
“此中必是有人谏言,令秦王有变。谏言之人当有大才,对民众了解颇深,知晓秦灭六国,虽于六国之民有灭国之仇,杀亲之恨,然诸般仇恨皆可化去,民之所需,不过为饭足衣足也。”
“只需秦王能与之好处,其等自会放下仇怨,齐人如何、韩人如何、赵人又如何?碌碌小民,只知小恩,而忘大义!”
中年男子语气中含著不甘、不屑、不耻,以及对六国民众“恨铁不成钢”的不满,认为六国民众被秦王区区小利引诱,而忘记了秦带给他们的国仇家恨。
你们怎么能忘,是秦灭了你们的国,害了你们的王,杀了你们的亲人,你们要起来反抗那虎狼之秦,怎么还因为秦王抛出的一点蝇头小利就开始歌功颂德了?
其实,中年男子不明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家兴亡,匹夫无责”。
六国百姓虽在名义上齐国人、韩国人、楚国人,但楚国王室得到的珍馐会分他们一杯吗?齐王用的玉器会让他们也享用吗?
不会!
那齐王被掳和楚国灭亡,又和齐人、楚人有多大关系?
享受好处时,没他们的份,现在亡国要复仇了,就要他们上了。
中年男子觉得他恨秦,亡了国的六国百姓当然也要恨秦,若不恨,那就是“只知小恩,而忘大义”,那就是背叛,孰不知他和普通民众根本不同。
他们是高高在上的贵族,跟著王室吸取民脂民膏,吃好喝好,而普通民众却是被他们吸取的对象,所谓的齐国、楚国,更多是他们这些贵族的国,和民众何干?
既然如此,那么舍弃原来的齐人、楚人、韩人身份,变换为秦人,又有何不妥?
反正在原先的国,也没拿他们当过人。
第122章 张良入秦(为暖阳大佬加
更)
富贵未曾共享,亡国的责任却要平摊,哪有这样的道理?
青年知道中年男子话不对,却并未纠正。
一是这是他长辈,不好直言其错,二是中年男子显然深信这种道理,与其言说,不仅会说不通,倒只会恶了彼此间的关系。
在游历各地的旅途中,青年见过各种的事,也见过各种的人,从中悟出了一些道理:有时不要和某些人争论,即使自己是对的。
说完那番话后,中年男子摇头道:“与子房言说这些作甚?我虽为长辈,然子房之智胜我远矣,怎会不知这些?”
中年男子认真看著青年,眼中透露出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和担忧,青年是他见过最优秀的后辈,没有之一,如果可以,他真不愿其踏入咸阳。
“想必子房心中也已想好入咸阳的后果?”
青年平静笑道:“无非生死而已。”
他这趟去咸阳,是想去找出为秦王谏言,让秦王发生改变的那人。
不除掉此人,让秦王继续纠正秦的缺点,那秦还怎么灭亡?
为了让大秦继续走在灭亡的道路上,青年决定入咸阳,展示他的才华,博得秦王信任,然后再找出那人,设法将之除去。
纵使事成后,他会被秦王处以极刑,也无所谓,只要能将大秦引向灭亡,舍了他张良这条性命,又能如何?
反会觉得以他张良这条命换了大秦陪葬,值了!
听到张良无惧生死,中年男子道:“既如此,我也不再劝你,只有一事说与你……”
青年道:“世叔请讲!”
中年男子紧盯著他,道:“你当留下血脉!”
一直平静从容的青年这次罕见地慌了一下,但在心中快速考虑过后,青年觉得中年男子说的有道理。
他因为一直在各处游历,尚未娶妻生子,如今为除去秦王身边的那人,他必须得入咸阳,此去生死未卜,是该考虑留下子嗣血脉。
但如今在哪去找一女子成亲,何况他想越快入咸阳越好,那人给秦王造成的变化太大了,要是再拖延一段时间,万一到了就算除去那人,都没法再让大秦踏上灭亡的道路,那就晚了。
青年是当世最顶尖的智者,自是知道有些事当快谋快断,若想方方面面都准备妥当再发动,反会有害,此事便是如此,那人不除,他寝食难安!
一番思索罢,青年果断拒绝了中年男子好意:“世叔好意,良心领,然良想速入咸阳,那人在秦王身侧一日,将为祸一日,唯有将之尽早除去,良方能心安。”
中年男子听罢,再叹一声,也知道青年所言有理,可惜了这么优秀的后辈,才智绝顶,人也长得俊美。
不过,虽不能让青年正经娶妻生子,但让他留下子嗣血脉,倒可操作一二。
中年男子心里想著,有意问道:“你可想好何时入咸阳?如何入咸阳接近秦王?”
青年笑道:“良明日便想出发。至于如何接近秦王,良以为只需有些许名声,引起秦王兴趣即可。”
对自己的才智和容貌,青年还是颇有自信,只要他弄出一些名声传到秦王耳中,让秦王有兴趣召见他,等秦王看到他的才华,不说立即会信任,但大概会重用于他。
而那样就会给他机会,让他找出那名让秦王发生改变之人,将之除去,哪怕要搭上他这条性命。
中年男子点头道:“也是,你家在韩国数朝为相,虽韩国已去,找到一旧识向秦王举荐于你,倒是不难。我能帮你的不多,子房路上有何需要,尽管提出。”
青年正色道:“世叔此言差矣,若无世叔,良此刻许正露宿街头,何能坐于此遮风挡雨处?世叔帮良甚多,良却无以为报!”
中年男子摇头道:“当年,我帮子房,只是些许小帮小助,哪及两位相国于我之助。”
两位相国指的是张良祖父和父亲,两人都曾为韩国宰相。
第二日,一驾马车停在这户人家门口,青年正向中年男子一家道别。
看著中年男子,青年眼中闪过一点怪异的情绪。
饶是聪慧如他,也没想到这位世叔会在昨晚给他安排一位女子,最终,他还是领了中年男子的好意,别人也是想让他留下子嗣。
只可惜和那女子也只有一夜之缘,实在对不起她,没法正式娶她为妻,与其共白首,纵使有了子嗣,恐怕也没法再见了。
将心中的这缕愁绪挥散,青年向中年男子郑重行了一礼:“世叔,便在此别过,世叔之恩,此生恐难再报,唯有一礼!”
顿了一下,青年又道:“望世叔照顾好她,若良不归,让她嫁与一户好人家,良在此多谢世叔!”
青年再向中年男子一礼,“良去也!”
说完,青年毫不犹豫登上马车,乘著马车远去。
此去咸阳,山高路远,舍儿女之情,不知前途,不问生死,唯有一念想换天地。
因始皇派出的使者、发出的政令,多方人马齐往咸阳,但在这些人中,到达咸阳最快的还是蒙毅蒙恬兄弟,经过大半多月的赶路,咸阳城已然可见。
骑在马上,蒙毅指著远方的咸阳,对被困在囚车中的项梁、项羽道:“那就是咸阳!”
叔侄俩顿时抬起头,看向蒙毅所指方向,只见一座城巍然耸立于大地之上,那城算不上此世最大最巍峨,但叔侄二人都感觉此城有一种独特的气势,万城朝服,六国王者俱拜。
这其实是他们的心理作用,是因为咸阳为秦之国都,为秦王之所在,而产生了这种心理。
项梁看了咸阳城很久,才道:“咸阳,果真雄城也!”
这是六国多少将领想要攻到的地方,可惜从未有人实现,而今他们项氏一族到了,但是以一种耻辱的方式。
马上就要到咸阳了,项梁已经彻底放弃了希望。
在这大半多个月的路途中,他尝试过多种办法,曾向蒙毅兄弟许以重利,也曾吓唬蒙毅蒙恬,言称蒙氏一族势大,日后必会为秦王所忌所害,不若放了他们,与项氏一族联手,两族共取天下。
可这对兄弟油盐不进,将他们看得死死的。
路上曾有人动手想救走他们,但在数万精锐秦军严密的看守下,只如飞蛾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