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一片芦苇荡,看到广袤的湖面,孔修文还没来得及惊喜,看到两艘火轮停在湖面上,甲板上站着上百官兵,举着枪支,黑洞洞的枪口全对着自己。
孔修文下意识地高举双手:“报告官府,我投降!”
晚上,朱翊钧带着随行人员巡视完南旺湖农场,回到停泊在农场码头的官船上。
官船有十六艘,是运河上的顶配官船,据说以前给朝臣大员南下巡视地方所用,其中两艘还是当年鄢懋卿南下巡盐时赶工打造的,极尽奢华。
略加修补调整,又用上了。
每四艘一行,由一艘瓜州二型蒸汽机船拖着走。
锦衣卫都指挥使宋公亮带着安保总局局长王赤,还有王师丘、方致远,在刘义的引领下,走进船舱里,这里现在是朱翊钧的御书房。
“皇上,蜀山湖剿灭了一伙乱贼。这是他们的口供和相关证据。”
宋公亮先拱手禀告,然后示意王赤,把文卷呈上。
王赤弯着腰,低着头,上前一步,举起手里的文卷。
他出自蓟州边军,骁勇善战,多立军功,嘉靖四十一年被选为朱翊钧的骑射教官,转到锦衣卫。
祁言连忙上前接过文卷,转身呈到朱翊钧跟前。
“就是安保总局办的那件案子?”朱翊钧右手在文卷封面上摸了摸。
“是的皇上,就是孔修文那件案子。”
朱翊钧看到王赤身后的王师丘和方致远,从他们的军服和军帽上看出两人的身份。
“海军陆战队这次居功甚伟。安保总局保卫局当为首功。”
王师丘和方致远连忙拱手答:“回皇上,这是臣应尽的本职。”
“简单说说你们侦办和剿灭情况。”
“遵旨。”
方致远先说,“.万历十年二月,安保总局保卫局接到镇抚司山东局的通报,他们在侦办一起横跨鲁豫苏三地的抢劫、盗窃案件时,发现可疑线
保卫局接到通报,马上组成专案组,由臣担任组长,接手彻查。
三月,顺藤摸瓜找到陈大牙、童秀才、梁栋梁等头目,同时证实,该团伙意图谋逆。
四月,专案组找到孔修文,确定他就是此团伙的总执行人。
当时专案组准备收网,臣等上报案情,宋都使、王局长在审查时,从这一团伙的销赃渠道,以及资金来源发现异常。”
王赤在一旁补充:“皇上,臣带着保卫局情报中心的部属,在分析方致远呈报的专案组案情报告时,发现这伙乱贼实施了六次抢劫,十一次盗窃,所得赃物都没有在山河四省销售,而是转卖去了湖广、四川、西北和岭南。
臣等觉得,孔修文等匪首没有能力把赃物转卖这么远。
而且他们部分赃物,走的是供销社渠道.”
说到这里,王赤微微抬头,悄悄瞥了一眼。
皇上不动声色,还在认真地听,连忙低头继续说。
“臣等觉得,需要搞清楚,这些帮忙销赃的人,到底只是贪利,还是别有用心。此外,孔修文这群匪首四处招兵买马,重金收买人心,出手阔绰。
臣叫人初步核算,他们非法所得根本支撑不起这样的耗费。而孔修文、陈大牙等人,都是带罪逃脱服役地点的逃犯,家产早就被没收,根本没有财产供他们如此挥霍。
臣等断定,肯定还有我们不知的财源。
臣把分析的情况向宋都使做了禀告,最后宋都使拍板同意我们的方案,放长线钓大鱼。”
朱翊钧点点头,示意方致远继续。
“臣接到总局指令,马上改变行动方案,继续监控侦办
万历十年六月,孔修文在临清与两位河南商人秘密会面。那一次孔修文获得了五千银圆的资金
七月,孔修文在兖州济宁与一位江西商人秘密会面,获得三千银圆的资金.
十一月,一艘从绍兴郡萧山出发的货船,悄悄抵达山东鱼台南阳镇,在镇南昭阳湖一处芦苇荡里,向孔修文转交了隆庆二式滑膛枪一百二十五枝,十支隆庆元式短铳,若干制式弹药.
据查,这批枪支来自东海省琉求郡东宁县(高雄)海防团库房。
万历十年七月,上报说受十一号台风影响,武库被泥石流冲毁,当时报损滑膛枪二百二十一枝,短铳四十七支,均未见到残骸,说是被掩埋在十几米深的泥石里”
书房里的寂静无声,空气仿佛要凝固。
窗外传来水浪拍打船体的声音,在宋公亮、王赤等人心里,仿佛春雷一般。
朱翊钧还是寂静如水,指了指方致远,示意他继续。
“知道有制式火器落入乱贼手里,臣马上通过电报房发密电向总局汇报”
王赤马上补充:“臣等觉得这些乱贼所图非小,就算要起事,三四百人根本不成气候,肯定还有更大的阴谋。
只是此事关乎重大,臣和宋都使不敢擅专轻定”
“此事公亮跟朕说了,朕给你们的指令也是继续放长线钓大鱼。”
“臣接到王局座转述的圣意,立即加紧侦办,同时严密监控这批枪支”
讲述完侦办过程,目光往王师丘身上一转,他马上立正站直,禀告剿灭过程。
“.经过一小时十分钟激战,我们打死逆贼三百五十六人,俘虏七十一人,包括匪首孔修文,头目童秀才,缴获滑膛枪一百二十一枝,短铳七支”
朱翊钧的手指头在御案桌面上不停地敲打着,哒哒的声音就像马蹄声一样。
宋公亮等人挺胸收腹,站得笔直。
一分钟后,朱翊钧的手指头停住,抬头看了几人一眼,幽幽地说。
“总有刁民想害朕啊!”
第945章 敢叫人间换日月
朱翊钧抬起头,指节在文卷封面上轻轻一敲。
“你们做得很好!恪尽职守。
继续,该审问的继续审问,该追捕漏网之鱼继续追捕。这案卷放在这里,朕先看看。”
“谨遵圣旨。”
宋公亮四人被带离船舱后,朱翊钧背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祁言。”
“奴婢在。”
“把杨金水请来。”
“遵旨。”
过了两分钟,杨金水提着前襟跟着祁言匆匆走了进来。
看到朱翊钧的脸色阴沉,双目微闭,不知在想什么,心里咯噔一下,上前一步,叉手作揖。
“奴婢拜见皇爷。”
“金水,坐。祁言,把卷宗拿给他看。”
“是。”
杨金水斜着身子,坐下三分之一的屁股,双手接过祁言递过来的卷宗,狐疑地慢慢翻看。
看到后面,额头汗珠不停地渗出,最后看到东海省琉求郡东宁县(高雄)海防团库房,丢失滑膛枪,最后被转卖给蜀山湖乱贼,意图行刺御驾。
五雷轰顶!
杨金水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奴婢死罪,没看好这些混蛋,这才犯下这逆天大案。奴婢罪该万死,请皇爷治罪。”
朱翊钧脸上满是疲惫,双目没有睁开,只是挥挥手。
“祁言,把金水扶起来。”
祁言把浑身颤抖的杨金水扶起来,他额头上磕破皮,血糊糊一片。
扶着杨金水坐下,祁言连忙取过一方棉巾,沾了点水,把杨金水额头上擦拭干净,又把船板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垂手在一旁站好。
“金水,这些人混账,不关你的事。是他们膨胀了,自命不凡,暗地里想要更多。
人心不足蛇吞象,你管不住他们,朕也管不住他们。”
朱翊钧慢慢睁开眼睛,里面布满血丝。
“我们三个说些话,关上门私下说的话。”
“奴婢洗耳恭听。”
“朕从嘉靖四十一年,在皇爷爷的手把手教诲,开始参与军国事。一直到万历新政,所谓改革,都是打翻一群利益既得群体。
砸了多少饭碗,杀了多少人,灭了多少门,血海深仇啊。
多少人对朕是恨之入骨。
要不是朕老早就抓了兵权,又让你杨金水收拢了财权,朕早就落水,吃红丸嗝屁了。
又或者出现第二个土木堡之变,朕成为国朝立朝以来第二个笑话。”
朱翊钧缓缓地说着,杨金水和祁言恭敬地听着。
后背心全是汗,心里又惊又喜。
惊的是这些皇上的心里话,是自己能听的吗?
喜的是皇上把这些心里话说给自己听,这是何等的信任!
“倒查庚戌之变,孔府大案,江南三大案。
山西、山东、河南、江南的世家豪强让朕剪除了七七八八。
然后湖广秋闱大案,四川盗卖违禁品给土司案,陕西破坏水利案,岭南走私案,都不算什么。
旧势力杀了多少人?朕都不记得了,不记得秋决勾了多少人,十五万还是二十万,记不住。
历史的火车呼啸向前,一路上碾压花草蝼蚁无数,很正常。
改革的阵痛嘛。
可是杀了旧的,新的才上桌坐了几天,就觉得整桌菜都应该归他。
为什么不扪心自问,谁让他坐在餐桌边上的?
就算坐在餐桌边上,你怎么认为自己是吃饭的,而不是桌子上的菜?”
朱翊钧站起身来,走到船窗前,推开玻璃窗,一轮明月照在湖面上。
波光粼粼,浩渺无边。
天地清冷,唯有皓月。
朱翊钧扶着窗框,举目看了一会。
“蜀山湖以孔修文为首的逆贼,得到山东旧势力余党支持,朕能想得通。得到河南、山西乃至江南的旧势力余党支持,朕也能想得通。
孔修文的父辈是山东大儒,跟各地的名士大儒们往来密切。他家的亲朋好友,就跟一般名士世家一样,跟蜘蛛网一般,错综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