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遵懿旨。”
朱翊钧也照例不进去,把薛宝琴五人送上步辇后,自己回紫光阁。
沿着中海湖边林荫路,朱翊钧双手笼在袖子里,慢慢地往前走。
自己有儿子了!
宋贵妃生的,朕的皇长子不是嫡子。这跟历史上的万历帝一样啊。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历史惯性?
“祁言。”
“奴婢在。”
“今儿上午,顺天府和刑部送来联名呈文,破了假银圆案那份,记得吗?”
“奴婢记得。”
“你跟司礼监说,批红追查到底,严惩不殆。”
“是!”
“去跟王诚说一声,神武社的案子”
朱翊钧正好走到一座小亭里,停住脚步站定,看着眼前碧绿的湖水。
祁言站在他身后,屏住呼吸。
“按私藏火器办。
什么高平陵之变,那是朕敲打他们的话。要是这些勋贵都心生谋逆之心,那朕岂不是大昏君。到时候朕就不是大明的曹芳,而是大明的炀帝了。”
“奴婢记住了。”
“再把伪造假银圆,偷逃和漏税等罪行都查清楚了。
朕记得武定侯、抚宁侯、永康侯、丰城侯、定远侯、宁阳侯、新宁伯、怀宁侯、应城伯、南和伯是首恶主犯,叫他们查清楚了。”
祁言把这十家侯伯牢牢记在心上。
“奴婢记住了。”
朱翊钧转头看了一眼北边,纷红骇绿、掩苒何穷,瑶华宫、关雎宫的屋顶隐隐可见。
第740章 肚皮舞有什么好看的!
“宋贵妃生下了皇长子?”
在内阁政事房的张居正猛地站起来,满脸惊骇。
“是的老师。”曾省吾额头上还冒着白毛汗,微微喘着气,“司礼监发下旨意,通政司转发内阁、戎政府、理藩院等中枢衙门以及地方,还指明礼部和司礼监,叫备好奉先殿祭祀。”
张居正喃喃地说道:“皇上有了皇长子,是要去奉先殿告祭父祖。”
太庙是宗庙,奉先殿是家庙。
曾省吾轻声道:“老师,可皇长子是宋贵妃生下的。”
“那又如何?”
“万一皇后生下的是皇女呢?”
张居正背抄着手,转出书案,在房间慢慢踱步。
“皇上才十八岁,皇后也年轻,两人感情笃深,肯定会有子嗣。”
“老师,有时候天意难违啊。”
张居正转过头来,目光炯炯,语重深长地说道:“三省,每逢大事要静气!”
曾省吾讪讪一笑,“老师教诲的是。只是学生静气了,有些人却静不下来。”
“静不下来又如何?这是他们能左右的事情吗?”张居正切切交待道,“三省,你要切记,以后遇到国政,哪怕是戎政之事,你要当机立断,敢于发表你的意见。
但是涉及皇上后宫和子嗣之事,你要三思再三思。”
曾省吾迟疑地说道:“老师,天家无私事。”
张居正没好气地说道:“天家无私事,可岂是你我能左右的?
三省,不要学那些迂腐酸儒,国事家事自己事都没做好,就敢张牙舞爪地对皇上的后宫和子嗣之事指手画脚。
什么叫各司其职?臣子做好臣子的事,不要逾越。后宫和皇嗣事关国本,皇上自会去操心。
要是做得不妥当,影响到了国政,我们做臣子的再秉诚直谏。”
曾省吾深以为然,拱手作揖,“学生谢老师的教诲。”
张居正坦然受礼。
“老师,司礼监还传下旨意。”
“什么旨意?”
“顺天府和刑部联办的假银圆案,皇上批红叫追查到底,严惩不贷。还有神武社一案,批红叫严查偷逃和漏税,连同假造银圆、私藏火器、逾制不敬等案并案处置。
还点了武定侯、抚宁侯、永康侯、丰城侯、定远侯、宁阳侯、新宁伯、怀宁侯、应城伯和南和伯十家侯伯名字,称之为主犯首恶。”
曾省吾问道:“老师,皇上这意思是?”
张居正笑道:“敲打勋贵世家,告一段落。这十家被点名的侯伯是骇猴的鸡,除爵抄家。”
曾省吾大惊,“老师,那日皇上在太极殿大发雷霆,怒斥神武社是结党谋逆,还说出高平陵之变,怎么一下子就变了?”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当日太极殿皇上怒斥高平陵之变,是在敲打旧勋贵,威慑新勋贵,叫他们以后要安分守己,不可有非分之想。
皇上怎么会以谋逆罪名处置勋贵世家呢?世受皇恩、与国同体的勋贵们都谋逆了,皇上在青史上会留下什么名声?明炀帝吗?
三省,此前皇上处置宗室也是一样。被除藩和严惩的宗室,罪名都是不遵臣礼、逾制、残害百姓、肆意侵占良田等,有哪一个是谋逆?”
曾省吾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前几日勋贵们如丧考妣、手忙脚乱,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学生还真以为要出大事。”
“他们是当局者迷,不过很快就清醒过来,成国公诰命和镇远侯诰命给宋贵妃进献黄金鱼胶和金丝燕窝。定国公世子出首假银圆案。这两件事一办,他们在皇上那里过关了。”
“过关了?”
“皇上应该早就看某些勋贵们不顺眼了。京师地面上乌烟瘴气,跟他们无不关系。还有此前侵占卫所和百姓田地、私自开矿.种种劣迹,以为皇上不知道?
都记在心上,现在老账新账一起算。老夫猜测啊,皇上早就布好了这盘大棋,然后看谁醒目,谁冥顽不化。”
曾省吾摇了摇头:“圣意难测啊。”
“圣意难测?那是奸佞小人的苦恼,三省不要学。其实皇上的心意很好测!”
“请老师教诲。”
“只要你用心办事,办利国益民的实事,就算把天捅破了,皇上也会帮你撑着。”
曾省吾拱手道:“老师,学生受教了。”
张居正捋着胡须,继续说道:“这件事,你们知道了皇上的心计和手段,但老夫却看到另一人的心计和手段。”
“老师,是谁?”
张居正看了曾省吾一眼,悠然道:“潘凤梧。”
“他?老师为何这么说?”
“潘凤梧最先领悟到皇上的心思,开展了风雷行动,大力清查偷逃和漏税。由着这条线,把勋贵世家屁股底下的那些腌事全查出了,帮皇上搭好了戏台,还上台唱起了白脸。
刚才老夫说成国公镇远侯他们突然从当局者迷中醒悟过来,应该有人指点了他们。”
“老师说潘凤梧一边在台上唱白脸,一边在台下暗地里唱红脸?”
“一出戏,必须有白脸和红脸,才精彩,才唱得下去。”
“潘凤梧一人红脸白脸全唱了,着实厉害。”曾省吾想了想,提出自己的疑惑,“老师,你刚才说成国公镇远侯进献了鱼胶和燕窝,还出首了假银圆案,怎么就在皇上那里过关了?
学生不是很明白。”
“宋贵妃背后是谁?”
“回老师的话,宋贵妃背后是杨金水、少府监和东南一系,可勋贵们应该站在皇后那边,所以学生百思不得其解。”
“孙子兵法有云,‘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勋贵世家向贵妃进献鱼胶和燕窝,皇后再在皇上面前说几句,不就成了勋贵世家奉皇后的意思,向贵妃示好。
有时候示好,就是表明立场啊!”
对啊,示好是表示善意,为什么要表示善意?因为我们跟你不是一伙的,所以才需要表达善意。
曾省吾马上就全明白了,“勋贵们向贵妃表达善意,其实是向皇上表明,他们是站在皇后那边,愿意维护皇后和嫡皇子。”
“对。当初皇上还是太子时,选薛氏为太子妃,何尝不是这个意思?”
“定国公世子出首检举了假银圆案,表示他们与为非作歹的部分勋贵做了割裂。双管齐下,所以在皇上那里过了关。”
张居正含笑点头。
“老师,勋贵们做这些,可能是得了潘凤梧的点拨?”
“是的。”
“潘凤梧不是东南一脉的,为何不趁机”
“为何不趁机把勋贵一网打尽?”
“是的老师。”
“狡兔尽,走狗烹啊。
且胡汝贞、谭子理、戚元敬、俞志辅等人,出自东南,却都因军功封爵,你说他们是东南一系,还是勋贵一派?
聪明人都会给自己留后路。”
“学生受教了。”
张居正又说道:“顺天府办完偷逃和漏税案后,风雷行动升级,大力查办横行京师和京畿各县的地痞流氓和帮会势力,肃靖地方,让百姓安居乐业。
三省,你是通政使,有上禀下传、协调各方的职责,完全可以以通政司的名义,行文刑部、锦衣卫、兵部以及京营提督府,出力帮一帮顺天府的风雷行动。”
老师,你这话什么意思?
哦,有些明白了。
老师已经认为潘应龙有潜龙之势,总有一天会遨游九天,所以叫自己向他表示善意。
刚才老师还说了,表示善意,有时候是表明立场
曾省吾拱手道:“老师,学生记住了,回通政司马上就办。”
成国公府花厅里,朱希忠、朱希孝、顾寰、薛翰、汤世隆、宋世恩、吴继爵等人又聚在一起,除了“大功臣”卢镗之外,还多了一位定国公徐文璧。
他奉旨去永陵操办黄锦后事,现在回来了。
朱希忠捋着胡须说道:“司礼监已经下旨了,通政司转发各衙门,诸位都看到了吗?”
“看到了。”
徐文璧拱手道:“这次多亏了成国公和镇远侯居中调度,诸位同袍协力,这才免除了我们一次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