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放置杂物的偏房,外面有个搭接的棚子,里面堆满了木柴,靠墙处有一点缝隙,两人挤了进去,外面有遮雪的草席子拦住,旁人走过,很难发现。
两人躲在里面,屏住呼吸。
不一会,来来往往跑过去三伙士兵。一伙是诛朝奸的,正在拼命地逃命。
两伙是诛国贼的,也是匆匆而过,追击敌人。
两人轻轻地长舒了一口气,还没把嗓子眼的心放回原处,又听到脚步声传来,还有说话声。
“仔细看清楚了,不要放过任何一处。”
“是!”
“玛德,诛杀朝奸,匡扶朝纲。金诚一和李载义脑子坏掉了,扶植那些两班老爷,继续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拉尿?”
带队的军官嘴里骂骂咧咧,指挥士兵们四下搜查。
“做奴仆做上瘾了?堂堂正正做个人反倒不自在了!上赶着要重新给两班老爷当奴仆,还要世代子孙一直当他们奴仆?贱不贱!”
“连长说的对,这些狗东西太贱了。”
士兵们散开,举着刺刀乱戳,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就是嘛!皇帝陛下让我们挺直了腰做起了人,金诚一和李载义却要重新给两班狗东西跪下。”
“猪狗不如的东西!死了活该!”
“这么喜欢做奴仆,那就下黄泉冥府给两班老爷们继续做奴仆!”
“哈哈,说的是!”
柳成龙气得浑身发抖。
金诚一、李载义这样的赤忠义士,居然被他们说得如此不堪。
你们这些明国人的走狗,知道什么叫大义吗?
你们以前不过是粗鄙不堪的奴仆佃户,得了明国人的蝇头小利,就摇尾乞怜,甘为帮凶。弃国家和君父不顾,不知廉耻!
尹恩顺没有柳成龙这么激动,他发现有士兵朝这边围了过来,这里并不是万全隐蔽之处,几把刺刀一刺,马上露馅。
他转头看了一眼柳成龙,下定了决心。
“柳兄!”尹恩顺拉了拉柳成龙的袖子,压低声音叫了一声,把他从激愤中拉了出来。
“我们冲出去。我先冲,吸引住他们。你往后殿冲,那里没什么动静了,可能安全了。”
“尹兄!”柳成龙哽咽道,尹恩顺是要舍身救自己。
“不要迟疑了。柳兄,救朝献总不能靠嘴巴。以前我们说的太多,做的太少。希望从你我开始,我们跟明国人一样,少说多做。这样的话,朝献还有得救。
三千里江山,拜托柳兄了。”
尹恩顺朝柳成龙笑了笑,决然地从藏身处冲了出来,嘴里喊了一句:“走!”
他一边跑,一边对着搜寻的士兵大喊道:“我在这里!”
柳成龙眼睛模糊了,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慌忙从藏身处挤了出来,朝着相反的方向,往后殿跑去。
跑了十几步,柳成龙忍不住回头一看,看到十几支滑膛枪对着尹恩顺开火,密集的铅弹打得他身子乱抖,血花四溅。
热泪迷糊了他的眼睛,在水汽朦胧中,柳成龙看到有几位士兵反应过来,举着滑膛枪对准自己。
他连忙转身,拼尽全力向前跑。
砰砰!
枪声在身后炸响,左肩仿佛被一根粗钉子狠狠地钉进去,半个身子痛得失去了知觉。
柳成龙深吸一口气,猛跑几步,冲进了后殿第二进院子的侧门。
他转到东厢房墙脚隐蔽处,靠着墙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低头看了一眼,上半身的衣服都湿透了,鲜血把大半个绯袍都浸湿了。寒风中,鲜血慢慢地变黑,跟绯袍鲜艳的红形成了对比。
柳成龙咬着牙,转过头,从缝隙里看向院子。
一队队特战团和新军的士兵,两人一组,从各处抬来尸体,堆着院子里。
嘭,一具女尸被丢在尸堆上面。
她一身盛装,正是柳成龙和尹恩顺最后的希望,王大妃沈氏。
她的脸正好转向这边,死灰色,一双眼睛毫无光彩,让柳成龙想到了宴会上碟子盛着的死鱼。
脚步声在后面响起,柳成龙身子一僵,迟疑一会才缓缓转过来,看到了全成焕慢慢地向自己走来。
“刚才无意一瞥,看到公子仓皇跑了进来。”全成焕脸上挂着胜利者的笑,“公子受伤了?被铅弹打中,很难救活的,与其痛苦地死去,不如让我给公子一个痛快,也算全了你我的恩怨。”
“忘恩负义的东西!”
“恩?”全成焕哈哈地笑了起来,“我们一家世代给你们柳家做奴仆,我曾祖、祖父、父亲,还有我,一生下来就是你们柳家的家仆。
生生世世给你们柳家做牛做马啊,日夜不休,给了一口饱饭吃,就是你施恩?
我曾祖、祖父,还有我父亲,都是不到四十岁就活活累死。我给你做书童,你书背不下来,我挨打;你字没写好,我挨打;你贪玩迟到,还踏马的是我挨打。
踏马的蠢的是你,凭什么要我挨打?”
全成焕手里拿着短铳,脸上满是激愤、疯狂和兴奋。
“给我吃几碗你的残羹剩饭,丢几件你不要的旧衣服,就是对我恩重如山了?拿我当你养的狗啊!
老子读书比你强,一篇《论语》你十几遍都背不下,我听了三遍就背下来。偏偏你就能考进士,做大官。我踏马的在你骑马时,必须跪在泥地里,当上马石!
你们公子哥互相斗气,就叫我们书童像野狗一样撕咬互斗。
老子把其他书童都打败了,你得意洋洋,只是叫厨房赏我一顿米饭吃,却不管我遍体鳞伤,烧了三天,差点就死掉了。”
全成焕一步步走近,举着短铳对着柳成龙,“公子,你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报答你?”
柳成龙靠着墙角,无力地笑了笑,“三纲五常,圣人之言,天理大义。你这个粗鄙之人,懂什么!”
全成焕呵呵一笑,“我是不懂,我只懂得站在强者一边,做一个胜利者。公子,你总是自诩自己是做大事的。你的狗屁大事,成了没有?”
柳成龙看着全成焕,左肩伤口的血把地上都染红了一大片,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全成焕,看向远处阴沉的天空。
“是啊,做大事不是大成就是大败。成败不过一线,为什么失败的会是我们?”
全成焕笑了,“这么浅薄的道理你都不懂,还谈什么做大事?活该失败!”
柳成龙瞪着他,反问一句:“我不懂,难道你懂?”
全成焕一字一句地说道:“人心即大势。大势浩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砰!”
柳成龙左胸口开了花,他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全成焕,喉咙发出咕咕的声音,竭力想说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头一歪,死了。
“来两个人,把这具尸体搬到院子里去,好一起处理了。”
“是!”
天色如铅,寒风更烈,点点雪花,如柳絮般飘下,不一会把地面和尸堆铺上一层浅浅的白色,刚才满地狼藉的血迹全部不见了。
全成焕看着士兵们把尸体往马车上搬,站立了一会,转头对副官说道。
“禀告观国政使司和督军使司,柳成龙勾结金诚一、李载义等人,拥兵作乱,胁迫王大妃和百官,擅立李季麟。
现被我特战团和第十一、第九步兵团击破。主犯或被毙、或自杀现场,王大妃及众人百官死于乱军枪下.”
“哇呀”声响,全成焕闻声转头看去,只见雪白的屋顶上站着几只黑乌鸦。
他举起短铳,对着屋顶就是一枪,乌鸦被吓得腾空乱飞。
全成焕吹了吹铳口冒出的硝烟,得意地吹了一声口哨,把短铳插回皮套里。
“收拾好后放把火,把这腌破地方烧干净了,我们好重新修新城。”
“是!”
第663章 万历二年正旦
万历二年正旦,滴水成冰。
天马上就要亮了,皇极殿前热气朝天,上千文武大臣聚集在皇极殿到皇极门之间的空地上,万历二年第一次大朝会即将开始。
朝献国主李成为众臣的焦点。
他身穿织金蟒袍,腰系玉腰带,头戴八粱冠,加笼巾貂蝉,双手捧着一方匣子,得意洋洋地站在外藩班最前面。
沈义谦、郑仁弘两人,一人捧着一卷图,一人捧着一叠名册,也是一脸得意地站在后面。
榜葛剌、阿拉干、卡利卡特扎莫林、比贾普尔、古吉拉特五国使节,穿着各自国家的盛装,神情各异地看着前面三人。
三声清脆的净街鞭响。
朝日初升,天地始明,万丈金光从东边射出,映在朱墙黄瓦,以及文武百官的脸上。
数百面旌旗在阳光中猎猎招展,大汉将军身上的铠甲明光闪亮,丹墀上的乐班钟鼓丝弦响起,奏出《皇明朝阳浩然初升曲》,气势恢宏,气象万千。
唱赞官开唱:“荷高明之博临,膺厚顺之丕拥。宗社降福,士民输忠。
礼严钦翼之容,乐被雍和之奏。苍璧既奠,紫烟其升。乾象粹清,灵心嘉向。和气洋溢,景光陆离。瑞庆大来!
文武百官,进!”
宗室、外戚、新旧勋贵二百余人,站在右前方,自成一班。
左前方是李为首的外藩使节一班
后面则是文武两班。
众人按官阶穿着朝服,头戴梁冠,手持笏板,神情肃穆,面朝皇极殿站立整齐。
左边的文官班北向西上,右边的武官班北向东上,两班齐头并进入御道,分列开准备行礼。
朱翊钧头戴圆匡乌纱十二旒冠,上穿玄色日月六章大袖衣,下着黄色七幅六章四行裳,端坐在皇极殿前丹墀正中龙椅宝座上。
唱赞官喊道:“拜!”
正旦大朝会是一年中最隆重的朝会,文武百官、宗室勋贵,除了皇帝恩准的特例外,必须一个不落地到场,列班向皇帝行五拜三叩。
这套流程李和沈义谦、郑仁弘熟,上回在西苑大光明殿就行过一遍,这次跟着上千人行礼,仪式感更加满满。
五拜三叩后,冯保上前,大声道:“众臣有事奏本,可上。”
鸿胪寺正卿刘应节上前,走到丹墀前,大声道:“臣鸿胪寺正卿刘应节,有题本上奏!”
跪拜行礼后,举着象牙笏板大声道:“外藩属国朝献,君臣上表,请纳土归明!”
“宣!”
刘应节起身,转身几步走到御道旁边,再转身面向御道,大声喊道:“宣朝献君臣上表!”
李在前,沈义谦、郑仁弘在后,三人走到刘应节刚才跪拜的位置,先把各自手上捧着的匣子、图册放到地上,行跪拜礼,然后李从从匣子里掏出上表,大声念道。
“大明东海属国朝献,自洪武二十六年二月十五日,奉太祖皇帝旨,‘除高丽国名,遵用朝鲜之号’,自立东海。鼎运初建,国步犹梗
历代国主,不修君德。或畋猎以肆其狂,或宴游以耽其乐。穷兵极武,震威而暴民。高台深池,纵情而兴役。终酿戊辰之祸,国之将亡。”
李历数了一遍自己历代祖先们,不好好治国,终究造成了戊辰之变,几尽亡国。幸好大明粑粑出手相助,拯朝献万民于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