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人听得眼睛发光,还有这等渊源?
金刚山现千佛绕毗卢之光!
这个传说在朝献流传数百年,想不到在天朝得到了验证。
那必须去看看。
坐在前往香山的四驾马车里,李好奇地问道:“潘少尹,你说这洪光院成了敕封真义宗总院。外藩诚心礼佛,佛门各派略有所知,从未听说过这真义宗。”
潘应龙解释道:“真义宗也叫佛陀真义持修僧团,源起甘肃河西一带。原是一群坚持佛陀遗嘱修行,却不为关中释门所容的僧人,远避去河西,遇到从西域东逃的僧人。
两边争论了二三十年,逐渐融合,吸收了律宗、禅宗和密宗部分佛义真言,严格戒律,坚持真正的释门修行,自称为真义宗。”
李三人诧异不已,“还有这样的佛门僧人?”
于是热切地期盼见到这些与众不同的僧人。
刚才一直念念着要去翰林院参观拜访的李和沈义谦,现在把翰林院抛之脑后。
到了香山,众人一起爬山,进了洪光院,李三人虔诚礼佛,潘应龙和沈万象在一旁看着。
沈万象好奇地问道:“少尹,真不带他们去见翰林院?”
潘应龙看了一眼不远处,撅着屁股在跪拜不同佛像的李三人,撇了撇嘴。
“带他们看什么?看翰林院破落成那个鬼样子?
江南三大案后,不少名士大儒悲叹末法时代已来,名教凋零、理学式微,嚷嚷着要东渡朝献和东倭,为名教理学保存一分元气。
原本皇上准备把朝献和东倭留给理学做试验田。可是现在计划赶不上变化,资政局已经定下朝献收国之策,开始推动。再做试验田就不合适了。”
沈万象轻声地问道:“试验田?农科所的那种?”
“差不多吧。”
“少尹的意思,这个节骨眼,就不要节外生枝了?”
潘应龙赞许地点点头:“不错,就是这个意思。”
李三人礼拜大雄宝殿的阿弥陀佛、大悲殿的大慈大悲观世音像等七处佛像后,又参拜了方丈悲无大和尚,听他讲述真义宗的戒律。
“其一持不捉金钱戒。本宗僧人不得触摸钱财,不接受钱财供养,佛院不设功德箱,僧人安心修行。
其二日中一食,每天只吃一顿饭,午后不再饮食,独药品除外。
其三行脚、乞食。”
李问道:“行脚?大和尚,这是什么意思?”
“行脚就是行头陀。”悲无和尚答道,“比丘上乞佛法以资慧命,下乞饮食以养身命。依照《梵网菩萨戒》之规定,本宗僧团每年秋季都要例行的二时头陀,外出游化经行,随缘教化度众。”
“哦,原来如此,大和尚请继续为我等讲解。”
“檀越有礼了。
本宗戒律其四,不接客僧礼。常住僧众不接受外来挂单僧人的礼物,若有供养须上交佛院。客堂执事对客僧的礼拜要给予回礼,平等对待。
其五,一切供养归佛院。僧人化缘乞的一切供养,全部上交僧团,由常住根据需要统一分配。
其六,三衣钵十八物不离身。僧人三衣钵不能离身,三衣必须为坏色。十八种物为《梵网菩萨戒》中所规定,僧人行头陀时所必须携带的物品。
其七,不化缘,不求人。有求皆苦。无所求,苦才逐渐息灭。恪遵修行原则,不化缘,不求人,心不攀缘,方能人心死,佛心生。
其八,依教奉行。依佛所教,放下自我知见,去除分别执着,和合共修。”
李愣住了,“不化缘,不求人?你们还持不捉金钱戒,那行脚时怎么办?”
悲无和尚说道:“托钵去乞讨,不得开口,施主愿给就给,不给就走。只求七家,数满则回。僧头把各自乞来的食物合为一处,均分给众僧,多则多吃,少则少吃,无则饿肚子。”
李、沈义谦和郑仁弘深受感动,真心实意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潘应龙在一旁轻声地对沈万象说道:“可惜啊,正是如此守真苦戒,真义宗传播才如此艰难。”
“少尹此言何意?”
“世人习惯交换。烧得香火,捐得功德,就心安理得地要佛祖保佑这,庇护那。所以天下佛刹,香火兴旺,功德满箱。
真义宗佛院不收功德,世人怎么肯相信在这里拜的佛祖会保佑自己?”
沈万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道理!”
李三人要在洪光院留宿几夜,沐浴佛法,潘应龙留下书办小吏照应,带着沈万象先回京师。
第二天一早,顺天府衙门口,潘应龙刚从马车里下来,看到栾永芳从旁边钻了出来,对着这边拼命招手。
叫护卫放他近身,刚走近他也不说话,给潘应龙怀里塞了一卷文稿,转身就跑。
潘应龙双手捧着一卷文稿,一脸懵逼。
第651章 翰林院,文庙管理所?
回到衙里,在签押房坐下,潘应龙坐在椅子上稍微定了定神,从怀里掏出那叠文稿,一一展开,铺在书案上。
栾永芳给自己塞了什么文字?
神神秘秘的!
跃入眼睛的是一行行秀丽的字迹,习得是赵体,清邃朗逸,流美动人,隐隐有大家之风范。
好字!
潘应龙不由心头一动。
不过这字迹绝不是栾永芳的字。
他看上去文质彬彬,温良尔雅,很有学问的样子,但是字写得很难看。
栾永芳自小受父亲问罪牵连,被流配岭南,吃饱穿暖都是大问题,能有什么机会学字?
“我永远都记住小时侯跟姐姐一起,围绕在父亲身边,坐在父亲膝盖上,由父亲握住我的手,一笔一划地学写字。
我跟姐姐并排站在一起,摇头晃脑地给父亲母亲背唐诗,有时候自己背错了,牛头不对马嘴,父母亲会被逗得哈哈大笑。”
栾永芳说过的话,浮上了潘应龙的心头。
看来那段美好生活的回忆,刻在栾永芳心里,成了他的图腾。
正是因为这份图腾,栾永芳无论身处何种逆境,放牛、挖渠、耕地、熬盐.他都会抓住每一次机会去识字。
“给人放牛时我故意围着私塾转,牛吃草我听课,私塾周围不仅草被吃尽,连矮一点的树叶都被吃光了。”
潘应龙记得栾永芳当时说着这些话时,眼睛里饱含着泪水。
“私塾的雷老夫子心地纯善,看出自己的心思。不驱赶自己,还在讲课时故意说得特别大声,好让屋子外的自己听到。
自己在屋外一边听课,一边用树枝在沙地上比划。
那年自己被调去熬盐,特意向他告辞。雷老夫子叹息道,‘你父亲是进士出身,不管如何,你也是个读书的种子,老夫不忍埋没。’”
“后来我被调去挖水渠、熬盐,总是想方设法省下来点钱粮,贿赂给账房先生,向这些多年未中的老夫子请教些字词文章,或借几本经义看一看。
岭南冬天还是有些冷,我宁可钻干草堆,甚至猪牛干粪堆里,也要把被褥和厚一点衣服卖了换钱,攒下来买四书五经读。”
当时栾永芳说到这里,已经是泪流满脸,他看着自己,咬牙切齿。
“凤梧先生,我从小记住了父亲的教诲,你是诗书世家,以后也要好好读书,靠经义文章博取功名,光宗耀祖。”
想到这里,潘应龙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正是有了这股子读书的狠劲,栾永芳在艰苦的岁月里,居然打下了扎实的学识基础。被接回到京师,在崇义公学过渡了几个月,很快就进了国子监。
当初的国子监祭酒是李贽,他的性子,就算再卖冯保的面子,栾永芳要是基础差,他说不收还是不收的。
但是栾永芳最大的短板就是字写得难看。
这需要童子功,从小时候练起来。此前的栾永芳连笔墨都少有接触,怎么练字?
现在再怎么练,这个缺陷一时半会还是弥补不上来。
所以潘应龙能一眼就看出,这字迹不是栾永芳的。
那会是谁的?
“.叶落根偏固,心虚节更高。一林寒吹发,清夜伴松涛。淇澳春云碧,潇湘夜雨寒。虚窗人静听,飒飒响琅。”
这诗清丽脱俗,读起来金声玉韵,余韵三绕,必是蕙心兰质之人才作的出这样的诗词来。
难道是栾永芳姐姐所写?
潘应龙暗自猜测。
可是栾永芳姐姐的笔迹,自己见过,跟此文稿的字迹完全不一样啊。
此前拿来的文稿,字迹只是娟秀而已,远不及现在这字迹。
那是谁写的?
栾永芳的红颜知己?
怎么可能?
栾永芳怎么会把自己红颜知己的文稿拿给自己看?他不是如此浅薄的人。就算是想炫耀,也不会搞得这般神神秘秘。
潘应龙突然想起,栾永芳曾经提过一句,他姐姐左右手均能写字,只是右手的字写得非常好,左手的字写得很一般。
如此说来,此前栾永芳给自己的他姐姐文稿,均是左手所写,不想露出真迹。这次可能是她平日的随笔习作,所以用了右手,显了真迹。
不知什么原因,被栾永芳拿了出来,塞给自己。
潘应龙忍不住把文稿又读了两遍,心中忍不住赞叹:“果真是一位才学卓绝的奇女子。就算是自己的琪妹,也不及。”
琪妹!
潘应龙心头不由一阵刺痛。
不由自主地想到亡妻,潘应龙的心不仅刺痛,还乱如麻,连忙把文稿卷了起来,收到匣子里藏起来。
栾永芳塞给我这些文稿,到底想做什么?
这小子的用意,聪慧的潘应龙能猜到一二。
可是他历练风雨,不再是一热血就上头的年纪。
佳人虽好,可中间牵涉的诸多障碍,每一条都会让人粉身碎骨。
不过潘应龙能察觉到,栾凤儿很聪明,她也清楚其中的风险,没有轻举妄动,只是把自己当成神交的文友。
跟聪明人打交道,至少不会被拖下水。所以潘应龙才愿意继续保持着交流。
唯独栾永芳傻乎乎的,一直在上蹿下跳,暗地里在撺掇怂恿着。
了解过栾永芳的过去,也曾经有过一段不堪回首岁月的潘应龙倒也理解他的心态。
无非是压抑太久,需要寻找一处宣泄的精神寄托。
栾永芳从心底渴望能够恢复诗书世家的门第,可他姐姐是冯府夫人成了最大的障碍。
“少尹,”沈万象在门口出声。
“进来。”潘应龙定了定神,“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