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皇上面前,你是百依百顺,不敢有半点违逆。”
“游七,你也是读过书的人。老夫问你,洪武朝的国相有几位?”
“有两位,李善长和胡惟庸。”
“那他们的下场如何?”
游七脸色一变,苦笑道:“老爷,我们不能这么比啊,你好歹也是皇上的老师啊。”
张居正瞪了他一眼,“不这样比,那要那样比?皇上的权势,比不得太祖皇帝吗?洪武年间,刘伯温不也做过太祖皇帝的老师吗?”
游七愣了一下,左思右想,后背突然冒出白毛汗。
太祖皇帝喜欢兴大狱,杀起人来都是按万数算。
皇上更狠,还没即位大宝,还只是秉政太子,就杀得人头滚滚。不,从他是皇太孙开始,借着世宗皇帝的手,就把晋党晋商几乎杀干净了。
即位后很快就兴起了江南三大案,几乎把江南有头有脸的世家缙绅杀光了,排得上字号的名士大儒,也几乎被屠戳一空。
太祖皇帝也没这么狠啊!
“老爷,你这么一说,我后背全是汗。”
“知道就好。你先下去,待老爷好好琢磨一下。”
“是。”
游七刚走到书房门口,张居正的声音从后面幽幽地传了过来。
“游七,张凤磐的钱,记得退回去。”
游七吓得腿一软,差点就跪倒在地上。他扶着门框,转过身来,脸上满是尴尬和难堪。
“老爷,我”
“水至清则无鱼。
但是有些人的钱,不是那么好拿的。张凤磐,嘉靖四十三年倒查庚戌之变时就顺利脱身,后到高拱王遴下台,还能顺利脱身。
这样的人物,你觉得他的钱好拿吗?”
游七额头上全是汗,“老爷,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些。”
“老太太身体有恙,请了诸多名医还是不见起色。老夫央求了皇上,请了万全神医出趟差。你陪着一起去。”
游七扑通跪下,跪伏道:“老爷忙于国事,就让小的替老爷回江陵,尽份孝心。老太太是小的干娘,自小视小的为己出,小的伺候老太太,也是应该的。”
“好,你明日就去太医院,请得万全神医,尽快动身。”
“是!”
夜色已深,有座钟声传出,现在是晚上十点。
各大酒楼陆续走出部分客人,他们多是各衙门的京官。
虽然不用每日午夜起身上朝,可是每天早上八点钟按时到各衙门坐衙,这是铁律。
吏部、中军都督府和御史台都察院抽调人手,组成的考成法中央指导委员会巡查小组,会像一群野狗恶狼,神出鬼没,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某个衙门里,按名册清点人头。
一旦被抓到迟到缺勤,名字荣登在《顺天政报》和吏部的《铨政报》上。在全衙门同僚面前做公开检讨,再扣发一个月的津贴和一半俸禄。
一年内第二次被抓到,名字荣登在内阁的《中国政报》上,继续公开做检讨,再参加一个月的学习班,扣发三个月津贴和一半的俸禄。
第三次被抓到,恭喜你又一次荣登《铨政报》,只不过这次上的是被革除官吏名单。
你可以开开心心回家吃老米饭,再也不用担心上衙迟到缺勤被抓。
考成法如同一把刀,高高地悬在京官们头上,三府一院各衙门,全部都不敢懈怠。
司礼监下过旨意,授权联合巡查小组检查京师文武各衙门的官风官纪,所有衙门一旦被查到,无论官职高低,一视同仁,同等处理。
六部诸寺有七位侍郎和六位少卿,五军都督府有三位都督同知陆续荣登光荣榜,公开做过检讨,其它大小官吏数百上千计。
谁还敢迟到缺勤?
不想明天迟到缺勤,今晚就早点回去休息。
一辆马车里,沈一贯对张四维简略地说起今晚遇到栾永芳的事情。
“他说他在等潘应龙?”
“是的凤磐公。他亲口这么说的。”
“无知小儿,毫无城府。这样的人,简直是在给冯公和潘凤梧招祸。”
沈一贯附和道:“凤磐公说的没错。潘应龙是谁?胡宣城器重的幕僚,与徐文长同气连枝,更与少府监杨公公关系匪浅。
杨公公跟冯公面和心不和,更有传闻两人曾经为了争司礼监掌印太监,撕破了脸。
故而胡汝贞、谭子理、王子荐、徐文长等东南一脉,跟冯公的关系十分疏远,说不得暗地里还有龃龉。
栾永芳是冯公夫人的亲弟弟,却私会潘应龙。这事要被有心人传出去,呵呵,岂不是打冯公的脸,让潘凤梧如何自立?”
张四维淡淡一笑,“潘凤梧在京师做的着实不错。老夫虽然与他不亲近,但是也不得不佩服,这是位能做大事的人。”
沈一贯眼睛一转,“凤磐公,他会不会对太岳公有威胁?”
张四维瞥了他一眼。
呵呵,想打击潘应龙去讨好张居正,以求进身之道?
反应挺快的,有前途!
“潘凤梧才三十多岁,顺天府少尹做的再出色,上面还有顺天府尹,还有六部侍郎少卿,还有尚书正卿。这些台阶爬完了,才是资政和内阁总理。
要爬这么多台阶,你说需要用多少年了?
十年,十五年?
皇上不是世宗皇帝。
世宗皇帝可以让严嵩坐十年二十年,徐阶和李春芳坐了多少年?皇上就迫不及待地要赶他们下去,以免擅权。
你觉得皇上会让张叔大在内阁总理的位置上坐多久?十年还是十五年?”
沈一贯眼睛闪着光,“太岳公不会把潘凤梧视为威胁,他更担心湖广的那位。”
“是啊,四十岁出头,总督和部堂就做了好几年,国朝有几位?兵部尚书衔总督湖广军政事务,再往上,该是什么位置?
扳着手指头也能算得出来。”
沈一贯眼珠子乱转,“这只鱼鹰刚查出罢考案和私矿敛财谋逆案,又是大政绩啊。”
张四维斜了他一眼,“你少打主意。张叔大如此忌惮他,都不敢在自家的湖广暗地里打主意,知道为什么吗?”
“皇上盯着?”
张四维冷笑一声,轻轻掀起车船帘布,看着外面黑沉的夜色,轻轻地说道:“不疑,给你一句忠告,以后不管做什么事,一定要牢记这句话。”
“凤磐公,什么话?请赐教。”
张四维哗啦一声,拉开车窗帘。
“皇上在注视着你!”
外面黑漆漆的夜色,如同是荒古凶兽的眼睛,注视着你,仿佛下一刻就会吞噬了你。
第647章 我爱朝献,朝献爱我吗?
西苑大光明殿外,朝鲜国主李显得很紧张。
他身穿织金蟒袍,腰系玉腰带,头戴八粱冠,加笼巾貂蝉。手持象牙笏,昂首挺胸,顾盼自雄,得意非凡。
在身后是沈义谦和郑仁弘,中穿青领缘白纱中单,外罩青缘赤罗裳,赤罗蔽膝。
头戴三品五梁冠,腰系赤白二色绢大革带,佩玉和黄、绿、赤、紫织成的云鹤花锦绶,白袜黑履。
三人都戴着耳暖。
在殿外等候之余,三人轻声交谈着。
“你们两人,终于能穿上天朝朝服,可喜可贺啊。”李看着两人,意味深长地说道。
沈义谦和郑仁弘早就是铁杆明粉,他们名为朝鲜高官,实际上灵魂已经成为大明人,实实在在的精神大明人。
他们在朝鲜朝野四下公开宣称朝鲜最好的结果,就是成为大明第二十一个承宣布政司。
是的,现在大明除了顺天和应天两府,下分直隶、辽宁、山东、山西、河南、陕西、甘肃、四川、贵州、云南、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苏、浙江、福建、广东、广西、静海二十个承宣布政司。
其中静海就是安南旧地,取自前唐静海军节度使。
灭了安南,还要取名安南,这不是找不自在吗?
那为何不用交趾?
交趾最初叫交。
《礼记》称“南方曰蛮,雕题交”。雕题是纹脸,交趾是足相向,交是指其俗男女同川而浴。
反正都不是好话,都有贬低之意。
既然收为一家人,就不能再取这样的名字,不利于安定团结。于是内阁在史书里翻了翻,呈上三个名字请朱翊钧圣裁。
日南、象林、静海,朱翊钧斟酌了一番,最后定了静海,其它两个名字留到后面用。
还有一个吉林承宣布政司,挂在辽宁布政司名下,两块牌子一套人马,大家都默认它隶属于辽宁布政司。
沈义谦和郑仁弘的言行遭到了朝鲜朝堂上“忠良正义”之士的强烈抨击,大骂他们背祖弃宗,激烈冲突,几次在李上演全武行。
郑仁弘左眼角还有淡淡的乌青色,那是上月在朝鲜朝堂上被人打了黑拳的结果。
正是在朝鲜朝堂上已“无立足之地”,沈义谦和郑仁弘才自告奋勇地陪着李来京师朝拜。
李看着两人得意洋洋的样子,知道他俩已经卖了一个好价格,心里有点担心自己,到底能卖个什么价格?
有风闻说天子会封自己一个国公,世袭罔替,然后在京师赐宅院府邸,以及大批钱粮。
自此远离朝鲜那个是非地和汉城那个火山口,在繁华安定的京师居住下去,荣华富贵,世代相传。
朝鲜三千里江山怎么办?
干我屁事!
我稀里糊涂被人拥上朝鲜国主的位置,完全就是一傀儡,每天就是给王大妃磕头请安尽孝道,在朝堂上说是是是,扮演明君。
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戊辰之变如漫山遍野的大火,席卷而来,差点把自己活活烧死。
然后就再也没有荣华富贵,只剩下颠沛流离,朝不保夕了。一直乱了近两年,直到大明粑粑出手,朝鲜戊辰之变才算平息下去。
自己原本还有一番心思,卧薪尝胆之后要发奋图强,学着大明天子的榜样,再造新朝鲜。可是观国政使司把人口清点目录呈给自己一看,差点吓尿。
嘉靖二十二年,朝鲜国做过一次人口点检,官方人口为四百二十万人,不做统计的奴隶和隐户估计在六百万左右,合计一千万人口。二十多年过去,只多不少。
万万没有想到,一场戊辰之变,现在朝鲜人口男女老少只剩下五百六十七万,足足少了一半。
再清点两班名录、历代进士名录、儒学入学名录,这些曾经叱咤风云,执掌朝鲜命运的上万菁华,现在只剩下三百来人,还天天在朝堂上跟野狗一样互相撕咬。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就会成为统计目录里的一个数字。
自己不想成为其中的一个数字!
天上掉下来的国主位置,自己根本没有靠它捞到什么好处,卖个好价钱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