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商人看到一向沉稳的今井宗久如此惊慌,忍不住问道:“怎么了首座。”
“我心里惶然不安,担心有大事发生。”
“首座过虑了,能有什么.”
话还没说完,尖锐的呼啸声划破长空,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抬头一看,只见界港上空,密密麻麻数百道黑色的烟迹,像一支支利箭,从外海飞过来,然后落在界港,落在他们周围。
有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第六天魔王烈火弹!”
声音凄厉至极,连附近佛刹的佛像都被吓得连忙卷着包袱跑路。
北海水师在东倭用过三万多枚火箭弹,用来打盐场、码头、造船厂、桥梁、农田以及少数城寨。
零零碎碎,少则十几发,多则几十发,威力已经让见过的东倭军民心惊胆战,畏惧不已,还给它取名第六天魔王烈火弹,与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齐名。
轰轰!
爆炸声在周围不断炸响,所有人吓得惊慌失色,四下乱窜。刚才还站满人的院子,瞬间只剩下今井宗久一人。
他脸色惨白,在走廊的木板上坐了下来。
和谈?
自己这边的反复无常,已经耗尽了明国天子最后一点耐心。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现在明国水师前来,不是以打促和,他们根本就不想谈了,他们只想展示大明天子之怒,让日本三岛彻底毁灭。
界港,日本最后的希望,明国人留给日本人最后的念想,现在即将被摧毁。
院墙内外传来无数声音。
惊慌哭喊声,怒骂声,还有惨叫声,整个界港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不用跑了,明军水师来了那么多巨舰,就不是发射数百枚第六天魔王烈火弹那么简单,肯定会发射数千枚,甚至上万枚,只有这样,才配得上大明天子煌煌之威。
几十枚第六天魔王烈火弹就能把界港化为火海,数千上万枚,佛祖也跑不了啊。
天空被黑烟笼罩,刚才还艳阳高照,现在完全天黑,但地面比天空还要亮,一片火红。
仿佛落日黄昏,天地倒置。
尖锐的呼啸声还在头顶上不停地响起,压住了城町里无所不在的燃烧声和惨叫哭喊声。火箭弹就像夏日的暴雨,连绵不绝。
就算界港化成了火海,火箭弹还在不休不止地,如同陨石一般往下落。
今井宗久感受到灼热,周围房屋已经就烧成火海,自家的宅院也烧了一半,大火被风吹动着,疯狂地席卷而来,不到一分多钟就燃烧到客厅。
今井宗久端坐在客厅里,被大火包围着,他双目微闭,垂眉低头。
铛铛!
十四下,下午十四点钟。
明国制造的座钟报时声,成了他最后听到的声音。
第632章 王尚书,警钟长鸣啊!
京师西苑紫光阁外殿里,一群文武官员三三两两分坐在各处,轻声说着话。
今天是召开资政局扩大会议,来了不少人。
四位资政,六部尚书、诸寺正卿,五军都督和都督同知,三十多人分坐在前殿。
张居正为首的文官,穿着团领大小团花绯袍公服,腰挎白玉、花犀或金银花束腰带,头戴展翅乌纱帽。
戚继光穿着新式的将官服,原野灰色,红肩章上绣有暗黄色连枝花叶,肩章是红硬布板上金黄织丝斗牛花纹,上面缀着金光灿灿的铜制五角星。
小交叉翻领,上大下小,全是红色,红色一直包着左上方的衣边。
双排铜扣,上面没有口袋,下面有两个半隐口袋,腰部略微内收,显得贴身。袖子上有一圈红边,袖口稍上一点绣着金星,什么军阶绣几个星。
下面的裤子深灰色,红色条边,裤腿扎进羊皮长靴里。
戚继光带着灰色红边军帽,帽徽是一颗圆红底金色五角星。肩章上缝系着三颗铜制大五角星,双袖口绣着三颗大五角星。
其余的将领肩章上或是两大一小三颗,或者两颗大五角星,袖口也是如此绣制。
按照军阶规定,骠骑大将军和大将军是四颗大五角星和三大一小四颗五角星;镇国上将军和上将军是三颗大五角星和两大一小三颗五角星。
辅国中将军和中将军是两颗大五角星和一大一小两颗五角星;奉国副将军和副将军是一颗大五角星和一颗小五角星。
右军都督刘焘的肩上是两大一小三颗星,但他的衣服是天青色,肩章底是黄织丝飞鱼纹,其余的就跟陆军军装大同小异。
他们穿的军装叫公服,面圣的最低标准。
还有常服,也就是时常上班时所穿的。
衣服颜色一样,双排扣改成单排扣,上面有两个口袋,袖口没有绣星,要简单得多。
武将的将服穿在身上显得威武利索,文官的官袍穿在身上显得庄重典雅。
胡宗宪没有穿军服,而是一身文官绯袍公服,跟张居正、赵贞吉坐在一起,交头接耳说着话。
兵部尚书谭纶反而穿着一身将军服,肩章和袖口没有星,只是花纹而已,跟戚继光、潘晟等人说这话。
蔡茂春带着几位年轻一点的正卿,围着户部尚书王国光打趣。
“王尚书,一树梨花压海棠,你老可真是老当益壮。”
王国光嘴角露着讪色,捋着胡须冷然一笑:“呵呵,等你们到了老夫这把年纪,就知道老夫还如此龙精虎猛是多么的难得!
老夫看你们啊,五十岁了就坐看春娇暗自叹。”
众人不由地发出一阵轻笑声。
弹劾王国光为老不尊的弹劾奏章,被朱翊钧留中了。
王国光以为没事,就在家里设宴款待诸位好友,明为七月十五赏月,实为庆祝他纳妾。结果宾客刚入席,冯保出现,把赴宴的众人,全部请到西苑去赏月。
朱翊钧用这种方式敲打了王国光。
纳妾是你的自由,但你六十岁了纳妾,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悄悄办就行了,不用那么大张旗鼓,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你老当益壮,六十岁还要纳妾。
此事这般处理,没有出现在任何政报上,其它报纸也很默契地没有刊登一字。
远在东倭的卢镗,回到津岛看到最新的政报,肯定找不到任何他想要的信息,只能继续忐忑地踏上回师的路程。
看着王国光在跟年轻的重臣们开着玩笑,刘焘和王崇古对视一眼。
刘焘跟王国光同龄,都是生于正德七年,今年五十九岁。
王崇古生于正德十年,要小三岁。
三人都是同龄人,所以刘焘和王崇古能猜到王国光的小心思。
年近花甲,在古代算是年迈的,皇上又是少年天子,做世子太孙时就提拔了一大批年轻之辈,会不会嫌老爱少,重用年轻一辈?
王国光和王崇古、刘焘一样,年轻时在嘉靖朝蹉跎了二十年,年近五十才得到机遇,登上大明政坛舞台。
可是唱戏唱得正精彩的时候,偏偏年近花甲,英雄迟暮。皇上会不会嫌弃自己年纪大了,觉得自己老迈昏耄,想让自己致仕?
自己千辛万苦才熬到这一步,成为大明柱石,正准备在这风云激荡的时代浪潮中再搏击一把,怎么甘心告老致仕?
王国光高调纳妾,其实在表明一种态度,我还没老,我还可以为大明再奋斗二十年。
恋栈不去,祸离不远。
说得好听!
换成你自己,你舍得吗?
尤其是仕途坎坷,一路艰辛才搏上来的官宦,更不甘心。
皇上应该明白了王国光的用意,左手弹劾奏章留中,右手把赴宴的客人全部叫走,即安了他的心,又敲打了他。
以后好好当差做事,不要再胡思乱想!
刘焘转头问王崇古,“听说王子荐和凌汝成联袂急奏,湖南有李珊为首的缙绅,暗地里组织生员罢考乡试。是不是真的?”
这么大的案子,一定是先落到刑部检法部门,检法通过后再提交司理院审判。
王崇古点了点头:“急奏转到刑部了,中央检法厅又有得忙。江南那波人还没回来,我这里又得抽调人去湖南。”
刘焘一愣,“又要组成专案组?罢考之事,听着影响大,但是据法理来论,不是大罪啊。怎么又要抽调中央检法厅的人下去?”
王崇古侧过头来,轻声道:“除了罢考,还有豢养山贼、盗卖兵甲、阴蓄死士、意图谋反。”
刘焘吓了一跳,“怎么又查出谋逆案来了?”
什么叫又?
带川公,你这个又字用的有点冒失啊。
“王子荐和凌汝成在奏章里说,李珊为首的十七家世家,在湘南各山寨里阴蓄死士凶徒,从其它各处盗卖兵甲,配备操演,剪径拦道,残害旅商外,还意图不轨,意欲谋逆。”
刘焘听出些意思来,“那些湘南世家哪个手里没个矿山?有矿山必定要豢养一批打手,免得被人把聚宝盆抢了去。
难道有矿山就一定是蓄兵谋反吗?”
王崇古嘿嘿一笑:“带川公,地方那些混蛋,为了钱什么事不敢做?
浙闽世家,为了做海上生意,勾结海贼,收买倭寇,为祸东南。还有那些晋商,勾结边军,走私违禁。
湘南世家,巧取豪夺各处矿山,还豢养山贼,一是暗地保护自己产业,二是阻止官府派人去矿山收税。
矿山?根据新定的《商律》,大明任何矿山都要到我户部申领牌照。湘南十五处矿山,没有一处有牌照。
于是凌汝成就说了,这那是什么矿山?都是落草为寇、挖矿敛财、蓄兵谋逆的乱贼!”
刘焘摇了摇头,“凌汝成是个能臣干吏,就是杀心太重,比我等血海尸山里爬出来的,还要杀性重。
这个帽子一扣下去,李珊为首的十七家世家,全得满门抄斩。”
王崇古一摊双手,“所以老夫又得抽调人手组成专案组。
而且这几件案子是案中叠案,牵涉甚广。
矿山谋逆案、罢考案、非法刊印禁书案、倒查湖广乡试舞弊案,除了涉及湖南世家六十九家,湖北世家二十一家,名士大儒一千多人外,还涉及了两百多名官吏。
甚至还波及了江西官场。”
刘焘愣住了:“怎么还波及了江西官场?”
“李珊给他家豢养的山贼买兵甲,不敢在湖南本地买,就通过他在湖北当县官的二儿子,在江西白鹿书院读书的三儿子,联系他的故交旧吏,在湖北和江西武库盗卖兵甲。”
刘焘忍不住摇头:“人作孽不可活啊!好了,李家一锅端,还把湖北江西一并拖下水。”
王崇古把头凑到刘焘耳边,眼睛东瞄瞄,西瞅瞅,神情像极了街头巷尾传八卦的老头们。
“带川公,急奏附带的警政厅、镇抚司湖南局破案详情,说了一件深院腌事。”
“什么腌事?”刘焘眨着眼睛,炯炯有神地问道。
“李珊四子李莨,纨绔子弟一个,素爱在长沙、武昌和秦淮河青楼流连。不知在哪里染了脏病,开始还不知,依然四处风流,还瞄上他父亲李珊的妾侍六姨娘。
六姨娘是李珊做南京工部尚书时,纳的秦淮河头牌花魁。而今才三十岁出头,正是大好年华。
嫌弃李珊年老体衰,爱慕李莨年少力壮,然后两人就勾搭上,于是李莨的病传给了六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