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使用四圃轮种法,利国利田,但农户却吃亏了,朝廷怎么能让为国做贡献的农户们吃亏呢?”
胡如恭一听,眼睛跟十六的月亮一样亮,皇上英明啊!
“张相,皇上说得没错。农垦公司在试行利国利民的新生产关系,公司和农户都吃亏了,内阁怎么能让为国做贡献的人吃亏呢?
必须要减免赋税。”
张居正看着朱翊钧,一脸的苦笑。
皇上,你上辈子一定是位资深官吏,官场老油条。
新的生产关系?
张居正心头一亮,完全想明白了。
皇上啊,你这是要对靠田地吃饭的世家豪右、保守建制派,赶尽杀绝啊!
海商拼命地从安南、暹罗等地运粮食回来,稻谷价格一年比一年低。
谷贱伤农。
可一般百姓除了缴纳赋租之外,剩下的粮食勉强糊口,就算换钱也是用家禽、鸡蛋、棉麻等农副产品去换,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卖保命的粮食。
米价下降,最受伤的不是数量最多的自耕农和佃户,而是靠卖粮食挣大钱的世家豪右,他们都是大中地主,一般开有自己的米行。
灾年是他们最喜欢的年份,很多自耕农会为了保命,不得不出卖田地。
现在米价一直低迷不振,最着急也最恨的就是他们。
米价不涨,赚不到钱不说,现在佃户也一年比一年难找。以前还能官民勾结,禁止佃户向上海、滦州等地“流窜”,可是复兴社谋逆大案后,谁还敢?
只能眼睁睁着看着佃户流失,给自己种地的人越来越少。
现在皇上和朝廷又在官田和卫所军田上搞农垦公司,那就更加要命了。
许多农民愿意留下不出去“做工”,一是因为不远轻离家乡,二是思想保守,觉得做工不保险,还是种地稳当。
现在家门口不远有农垦公司,也是种地。
这边种的是地主家的田地,那边种的是皇上和官府的田地,而且那边条件好得不得了,契约一签就是二十年。
也就是说,只要你每年足额缴纳田赋,这块田地二十年就是你家的,想怎么种就怎么种,种出来的全是你的。
这么好的条件,你去不去?
好狠的一招啊。
世家豪右们直接被刨根了,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身为内阁总理的张居正,知道皇上有意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和摊丁入亩,依照他的脾性和手段,也就这两三年的事情了。
一旦实行,那就要了那些世家豪右的老命。
田地没人种,总不能让世家豪右,娇生惯养的一家人下田干活吧。
以前空着问题还不大,官绅一体纳粮和摊丁入亩后就麻烦了。首先官绅没有优免,丁口全部算人头税,分摊在田地里。
家里的田越多,缴纳的赋税就越多。田赋你可以缴粮食,摊下来的丁税你得缴银子吧。米价又一直低迷,卖不起价。
你又不能如农垦公司那样联产多种经营,用其它的收入补种地,只能种得越多,亏得越多。
皇上啊,你这是对旧生产关系,从政治和经济全方位地围剿,唯恐它死得不够快,死得不够脆啊!
难怪有传闻,工商联成立大会上,那些实业大佬请财神杨金水指条发财的门路,他只是建议,挣钱了不要买田,就算是置办宅院养外室,也不要去买田。
此话传出来,很多人都在笑话他,说财神跌落神坛。
现在看来,以后谁家买田,买得越多死得越惨!
财神终究是财神啊!
“皇上,胡抚台,待某回京后,与户部好好商议,一定出台扶植农垦公司的优惠政策。”
议完这件事,张居正又提起另外一件事。
“地方废除各道,权责统一到省、府、县三级,嗯,内阁的意思是府改为郡,以后知府改为知郡,其余不变。
然后呢,还准备新设直隶州和散州。
散州,就是直隶余布政司的州,级别同县。
直隶州,是直隶内阁的州,级别同郡。贵省滦州工商大兴,与太原上海,并列为大明强国富民的三驾马车,因此,内阁决定将滦州改为直隶州”
张居正还没说完,胡如恭马上拒绝道:“不行。我们直隶花了多少工夫,才帮着少府监把滦州兴建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你们内阁看着眼热,现在连锅一块端走,一口汤都不给我们直隶留,不行,坚决不行!”
张居正一时愣住了。
一口拒绝了,一点犹豫都不带的。
要是自己跟直隶布政使谈,他肯定是不敢这么直白地拒绝。自己再施下压,他再不愿意,也必须忍痛让出来。
滦州再好,能有自己的官帽子好?
但胡如恭不同,人家是巡抚,可以不鸟自己。自己也威胁不到他。
此时再去找布政司,布政使和左右参议就有了推辞,这么大的事,得巡抚点头。
从程序和《国律》上说,升滦州为直隶州,直隶巡抚不点头,资政局连讨论都不会讨论,皇上也不会点头。
于是张居正看向了朱翊钧。
看朕干毛!
张师傅,这是你和胡如恭,内阁和地方的纠葛,朕不参与,你们自己解决!
第618章 我会画个鸟!
张居正目光在朱翊钧和胡如恭身上打着转,心里想着办法。
嗯,皇上在西苑讲《政治经济学》时,提到过一句话,
“政治是充满权谋的领域,需要妥协;商业是充满欺诈的领域,需要信任。”
什么是妥协?
妥协就是互相让步,你让一步,我让一步,目的就达成了。
什么是信任?
信任就是利益交换,你出一点,我出一点,大家都有好处,坐在同一艘船上,也就能互相信任了。
张居正手指头捋着胡须,心里有了定数。
“胡抚台,滦州不是你直隶的,是大明的!”
张居正先把架势拉出来,这样才好讨价还价。
“好,是大明的,难道我直隶就不是大明了?放在我直隶,内阁还拍它跑掉?非要收上去直属?”
“胡抚台,本官刚才跟你说过,滦州是大明国强民富的三驾马车。国强民富,是皇上对我等臣子提出的要求,如何实现?
那就必须要把三驾马车驾驭好,走弯路了及时调整方向,松懈了赶紧加一鞭子,饿了渴了赶紧喂草料和水。
这些事,直隶做的到吗?做不到的,必须内阁来做,也只有内阁有能力做。
所以说,滦州直属内阁,势在必行。胡抚台,不要螳臂当车啊!”
胡如恭也不示弱,“张相,胡某势单力薄,可挡不了车,滦州是直隶的,也是大明的。内阁官大一级压死人,你们要拿走,我们直隶也没办法,那么请帮忙把直隶这些年,兴建滦州出的工出的力,还有花的钱,麻烦张相给算清楚。
以后我们也桥归桥,路归路,滦州直属你们内阁,就跟我们直隶不是一家人了,以后滦州从我们直隶地面上过,可以,麻烦把养护道路费用给结一结.”
胡如恭也摆明态度,滦州升直隶州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看你内阁能不能给足够多的好处?
如果给得好处不够多,那我们就有得掰扯,就算你们内阁想强行收上去,那我们等着瞧,大家以后就斗智斗勇呗。
张居正苦恼了。
自己理解胡如恭的立场。
身为直隶一省之首,他必须要维护直隶的利益,否则的话他以后在直隶就无法立足,说的话也没人听了。
要是他能跟自己顶牛,在滦州升直隶州这件事上,为直隶捞到足够多的好处,让直隶三司和下面的郡县都跟着受益不菲,那他在直隶的威信就嗖地上去了,以后就是一言九鼎,也算是立下赫赫政绩。
张居正忍不住又看了朱翊钧一样。
现在我也看出皇上在各省设一位身份特殊的巡抚的深远用意。
有这么一位直达天听,可以不尿内阁的抚台在,各省就有能力尽可能保住自己的利益。
中枢与地方的争斗?
有意思。
太祖皇帝以来,历朝历代,从皇上到百官对地方没有太多重视,都觉得除了收足赋税,地方没有什么好关注的。
大家把大部分关注都放在中枢,官员外放,往往还被认为是贬斥。
皇上以太子秉政以来,逐渐改变着这一政局传统。
他给予了地方许多权力,民生福祉、市政建设、道路交通,后来又捣鼓出一个经济建设,最为犀利。
经过几年的熏陶,朝中有识之士到都清楚,田赋对于大明来说变得越来越不重要,重要的是增加税收,商税、关税、盐税、印花税
随着经济发展,这些税收水涨船高,已经超出了田赋。有了钱,朝廷可以做很多事情,官员可以做很多政绩,有了政绩就好升官。
那么要想提高税收,必须继续搞活经济,要想搞活经济,那么地方的作用就非常重要了,逐渐有了跟中枢分庭抗争的底气。
比如现在,自己跟胡如恭争滦州,直隶可以讨价还价,不给够好处,绝不放手。
以前这种事可能发生吗?
六部一声令下,地方吓得屁滚尿流,就算有抵触,也只会暗地里阳奉阴违,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说不!
有意思,中枢和地方!
自己这位内阁总理看着比以前的内阁首辅权力更大了,但是实际上却受到了各种钳制,为什么,因为皇上释放出更多的权力,扶植了更多势力。
张居正频频向朱翊钧张望,让他有些不自在。
“张师傅,朕的脸上有污渍吗?”朱翊钧问道。
张居正一愣,“没有啊。”
“没有啊,那你们继续谈吧,就当朕不在这里。”
张居正觉得好笑又好气,皇上这是让中枢和地方,完成第一次交锋和利益交换,给以后的两者相处打个样。
可是这价格怎么开?
自己一主动,很容易被胡如恭当肥羊宰。
张居正想了想,这事再僵持下去也没意思,于是主动说道:“胡抚台,内阁不会白白拿走滦州的。内阁从直隶拿走一个重工业基地,还你一个轻工业基地。”
在朱翊钧身边待久了,新名词张口就来。
胡如恭一听,戏肉来了,“还请张相给下官说说这轻工业基地。”
那我先听听这价格合适不。
“内阁正奉皇上之命,编写未来五年大明经济发展规划。本相可以做主,在天津规划一个纺织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