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理短发!”
说完,朱翊钧对张居正说道:“张师傅你们可以不理。”
张居正无可奈何地说道:“皇上,不是臣理不理的问题。皇上要是理短发,届时开朝会怎么办?”
朱翊钧毫不迟疑地说道:“戴假发,平日理短发。庄严肃穆场合,穿冕服礼服,短发气质不符,朕戴假发就是。”
好吧,我反正是劝不住你,世宗皇帝龙驭宾天后,这世上就没人能劝得住你!
胡如恭看着朱翊钧严肃的样子,又劝了两句,只好出去,把一位剃头匠带了进来。
给皇上理发?
老爷,我手抖得厉害啊!
抖得厉害也要理,还要理好!
今天把皇上的头发理好了,你就牛逼大发了!可以在理发室门口挂个牌子,御用理发师,以后找你理发的,从这里可以排到京师去。
剃头匠跟胡如恭眼神交涉了一会,只好颤颤巍巍地上前。
“皇上,要不草民给你剪个短发,再两鬓后脑勺修一修?”
“好!随便你怎么理,关键是要把朕这英武帅气的气质,烘托出来。”
剃头匠乐了,皇上还真幽默了。
几句玩笑话,剃头匠手也不抖了,拿着剪刀咔咔几剪子,给朱翊钧的长发剪短,再用剃刀在两鬓和后脑勺刮干净,还有额头前面也修了修。
杨金水也没闲着,跑去找了一面玻璃镜子,捧到朱翊钧跟前。
“皇上,你看这匠人理得如何?”
朱翊钧前后左右看了看,短发齐耳,说不出的清爽和舒服。资深公务员的灵魂,影响自己太多了。
现在短发一剪,灵魂深处的许多东西又觉醒了。
自己要建立一个新时代,重塑一个新大明,一个新的国家和民族,让一个新的文明焕发青春,四舍五入,等于开天辟地。
自己要建立新的生产关系以适应新的生产力。
基础变动,上层建筑必定要跟着变动,自己必然要建立一整套新的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制度。
尤其是要建立一整套新的思想体系,再逼着大儒为我辨经,倒逼着文人去改造儒学,旧瓶装新酒。
西方文艺复兴其实也是旧瓶装新酒,在所谓的古希腊文化中,咔咔地注入适应资本主义的文化思想。
与资本主义文化思想相符的,使劲往里面添油加醋,大肆宣扬。不符合的,悄悄删除掉,古希腊文化绝不会有这种的糟粕!
西方有文艺复兴,大明可以有文化复兴。
先秦春秋诸子百家,总能找到合适的论点引而申之,扩而充之。再四下宣扬,我们文明的新思想是先秦百家薪火相传,推陈出新。
任何新思想,都要找个一脉相承的根源,都要先找个祖先,显示是正统,才好意思拿出来显摆,中外莫过于如此。
找显赫的祖宗,我们怕过谁?
朱翊钧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你这手艺,比那些托尼老师强多了。”
托尼老师?
谁啊?
可是大家都不敢问。
“只是这衣服不合适。我这一身朱袍,跟着这短发,确实是气质不符。金水,去找一套陆军军校夏装,肩章和袖章取下来,再拿一双羊皮浅口皮鞋来,就是水兵航海鞋改过的那种。”
“遵旨!”
张居正已经麻木了,躺平摆烂了,任由朱翊钧胡来。
毁灭吧,这事传出去,谁要是上疏弹劾老夫,说老夫不尽心进谏,老夫就把他贬到吕宋岛种香蕉去!
朱翊钧换上浅绿色陆军短袖军装,系了一根皮带,安全帽再一戴,这气质,截然不同。
他看了一脸如丧考妣的张居正,心里乐开了花。
你们这些文官,动不动就要循礼守制,好像衣冠穿得越端正,产生的功德就会越多,然后福泽天下,世界大同!
礼制当然要守,不循君臣之礼,自己这个皇帝岂不是一点权威都没有?
但是要守得适当,关键是朕要让人心服口服,敬畏自己,爱戴自己,否则的话自己就会成为你们糊弄天下人的工具。
朱翊钧一身精干的短袖军装,脚穿一双浅口皮鞋,一头短发,戴着安全帽,十分精神干练。
张居正一身圆领绯袍,戴着安全帽,被发髻高高地顶起。
张学颜、胡如恭等人也是类似的装扮,看着都有些怪异。
然后这一行怪异的组合,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先来到一口煤矿跟前。
开平煤业公司陈庆安,技术科科长兼总工程师梁佑平充当向导和讲解员。
陈庆安先说道:“皇上,张相,诸位上官,这是开平煤矿一号井,深六十米,长一千四百米,是开平煤矿最早开挖的煤井,目前也是开平煤矿最先进的煤井,采用了大量机械设备。”
一说到正事,张居正迅速放下服冠发型这些事,心无旁骛,“老夫曾闻,正德年间就有人在开平滦州一带挖煤?”
“回张相的话,是的。也是因为如此,测绘局的勘探队,一下子就找到了这片煤田,从开平向东,过滦州、卢龙、永平、抚宁,一直到山海卫溟海海边。
储量非常丰富。目前在开平、滦州之间,共有六座煤矿,十一口煤井,都是属于开平煤业公司,而我们开平煤业公司,又隶属于开滦煤铁总公司。”
张居正继续问道:“你说这一号煤井十分先进,采用了大量机械设备,能让老夫见识见识吗?”
陈庆安往旁边一引,“皇上,张相,诸位上官,这边请。”
朱翊钧、张居正等人跟着他来到一处,看着前面的景象,众人顿时都傻了眼。
唯独朱翊钧看得嘴角上翘,如同窜出去的世子火箭弹,怎么都压不住。
第610章 朕的人民
首先大家看到的是一根烟囱,十来米高,突突地冒着黑烟。
旁边红砖房里是一口锅炉,两位工人光着膀子,汗流浃背地往炉膛里铲煤进去,熊熊的火焰喷着热气,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
锅炉房旁边的房间里,对摆着两个铁铸厚壁圆筒气缸,呲呲地漏着蒸汽出来。
一根光滑的圆杆在气缸之间左右往复运动。气缸旁边是冷疑器和气泵,中间还有单向气阀门,用来调节蒸汽大小。
往复运动的圆杆套着一根长杆,长杆拉着一根“跷跷板”。
粗壮的跷跷板安在铁架子上,左边高,右边就低;左边低,右边就高,跷跷板那一头连着一根铁制连杆,转动着一个转盘。
转盘带动一组齿轮,驱动着一个大飞轮,铁制大飞轮足足有五六米高。
飞轮转动,连接着一根铁圆杆,铁圆杆在横卧在地面上的一个大圆筒里来回做活塞运动,往前一拉,圆筒那一边有一根成人手臂粗的管口,噗噗地喷水出来,从一边的水沟里流走。
开平煤业公司技术科科长兼总工程师梁佑平在一旁介绍道:“皇上,张相,诸位上官,这是隆平三式蒸汽机,钦天监研制的,十分厉害。
这台机器,一分钟可以在这个水泵里,”梁佑平指着那个横卧的大圆筒说道,“往来二十四次,每拉一次,可以把六十升水,从六十多米深的矿井里吸出来。
有了它,我们的矿井不用担心会被水淹了。”
他继续介绍道:“开平到滦州的煤矿,煤层厚,埋得浅,容易开采,煤质也好,尤其是炼制成炼钢的焦煤,最好不过。
但是它也有个毛病,下面地质有点复杂,尤其是含水层多,一下挖十米,煤井就开始渗水。要是没有这台蒸汽机抽水机,我们真不可能挖这么深,每天出煤这么多”
“这口煤井每天出煤多少?”张居正问道。
“回张相的话,一号井去年出煤四十万吨,合计每天出煤一千一百吨。今年到目前已经出煤四十万吨,超过去年。预计今年可出煤六十万吨。”
“六十万吨?”张居正有点晕。
他知道一吨等于一千千克,也叫一千公斤,略等于一点六斤。
六十万吨,等于多少斤啊?
张居正一时算不出来,他只知道,京师西山以前有产煤,一年可出三四十万斤,矿主因此大富。
三四十万斤,合计多少吨?
数字不大,张居正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大概估计三百吨吧。
三百吨,六十万吨,天壤之别!
难怪滦州煤从三四百里外运来,卖得比西山煤还要便宜一半,硬生生把西山煤矿挤兑得关门倒闭。
从嘉靖年间开始,朝廷和顺天府多次下令严禁西山偷挖煤。可是财帛动人心,总有勋贵外戚会悄悄叫人开采,屡禁不止。
现在不用官府查封,滦州便宜煤直接把它干倒闭了。
经济问题用经济手段,我又悟到了。
朱翊钧在一旁说道:“你们大量采用机械设备,不止这么一个蒸汽机抽水机吧。”
陈庆安和梁佑平连忙答道:“皇上英明,请皇上和诸位这边走。”
走的路,全是黑扑扑的;带起的风都是黑色。路边的房子是黑扑扑的,树是黑扑扑的,就连往来的人也是灰扑扑的。
两道铁轨铺在黑扑扑的路上,三节四米长,两米宽的敞口车厢,在铁轨上嘎嘎地行走着,速度不快,但走得很稳。
从那边过来的车厢里堆满了煤,从这边过去的车厢里多半是空的,偶尔放了些杂物,坐了几个人。
铁轨两边围了栅栏,不准靠近。五六百米远处有一个站台,有烟囱,有蒸汽机,在噗嗤咣当地运转着。
梁佑平介绍道:“这个轨道车跟码头的一样,轨距一米五,此前是单线,去年扩建为两道对开的,运力一下子提高了两倍。
这个车厢三节一列,专门运煤,一节可运十吨煤,三节就是三十吨,一直运到一公里外的煤场去。”
他指着远处那个站台说道,“那个是站台,里面有一台大蒸汽机,输出马力是抽水机的六倍,带动左右两个绞盘,绞盘有钢索,转动时拉动钢索在铁轨中间动,带动车厢前进。
左边的绞盘,带动这边的钢索,右边的绞盘,带动通往煤场的绞盘,绞盘带动钢索钢索在铁轨中间拉动,非常危险,人要是不小心卷了进去,不死也会断手断脚,所以要修栅栏,防止人靠近.”
原来如此!
梁佑平领着大家往煤井口走去,井口旁边也有一个蒸汽机工作房,噗嗤咣当地运作着,带动着一个巨大的绞盘,绞盘上钢索在嘎嘎地转动着。
井口又高又大,黑漆漆的如同一张血盆大口,让人看着心里发怵。
里面不停地有十来节看上去又短又小的车子被拉出来,上面堆满了煤。
到了井口,有人一扳扳手,车厢往外倾斜,里面的煤全部倒了在煤堆里。
等到煤全部倒在地上,蒸汽机房一扳扳手,一阵让人牙酸的齿轮组响,钢索开始倒转,空小车咣当咣当地钻回黑漆漆的井口,很快就消失不见。
于此同时,井口的工人,用铁铲把堆积如小山的煤,装上空车厢里,装好三节,就用工具把车厢底部往钢索上一勾,一阵牙酸的嘎吱声响,装满煤的车厢就咣当咣当的向煤场开去。
陈庆安指着黑漆漆的井口说道:“皇上,张相,诸位上官。刚从从井下出来的车子,我们管它叫煤车。
它也是轨道车,轨道只有零点六米宽,车体一米宽,两米二长。
工人在井下作业,用铁锹、铲子把装到煤车里,两三人合力推,把它推到动力站,挂上钢索,十节一列,拉到井口来。”
张学颜喃喃地说道:“丰润羊毛呢绒厂,驱动机器的动力是水力。开平煤矿的动力,是蒸汽机,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啊!”
张居正点头附和道:“没错,相比之下,蒸汽机又更胜一筹。只要有水,有煤,哪里都可以用。
水力驱动,必须将就河水,还要修堤拉高水面,十分地麻烦。看来以后这蒸汽机,是工业未来的主动力啊!”
朱翊钧忍不住转头看着他,眼光真毒!
看完了一号井,朱翊钧、张居正一行人又去煤矿的生活区转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