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么说吧,给我写送别诗的人除了高适,还有那个名满天下的李白呢。
但是那又怎样,你以为他们是真心想与我为友?他们不过是想着我能向上官引荐他们而已。如果我身上没有一官半职,或者不是判官而只是小小的参军,你看他们还会不会搭理我。
即便这些都不提,写诗写得好就会做事么?
那不一定的!
我们这些节度府内的官员,都是要能扛得起政务的。要不然就是害了自己,也害了欣赏举荐自己的上官。”
判官是有朝廷编制的职务,并非是节度使所能招募的。节度使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
所以,独孤峻当了这个官,说明他背后也有人鼎力支持。
看得出来,独孤峻没有很看得上高适,哪怕后者舔他舔得很卖力。也有很大可能,独孤峻也看不上李白。
或许他很认同这些人的诗才,只是写诗和做官的事业,毕竟是两回事啊!
唐诗在史书上留下了璀璨的记忆,但这并不能抹除很多诗人们时常要卑躬屈膝的去讨好和迎合权贵。
甚至是比他们地位略高的一些官员。
讽刺的是,盛唐时期的很多名篇,都是跪舔超常发挥舔出来的。
而独孤峻看得起方重勇的原因,除了性格外,那就是:这孩子九岁就敢来河西历练,还能弄到一官半职和挽郎的身份,那么十年后,二十年后,他会有怎样的地位?
联系一下他的背景和后台,就更不用说了。
世上哪里有无缘无故的爱啊!方重勇混在独孤峻队伍里,还不是为了掩藏自己的行迹,他又单纯到哪里去呢?
二人坐在马车里闲聊,时间过得很快,一下子就到了晚上。
“这条线路原本有新泉军维持通道,但开元三年就已经被降级为守捉,现在甚至连驻地都搬到乌兰关里面了。如若不是这样,我们这一路倒也不用露宿野外。”
独孤峻忍不住抱怨道。
从前凉州到乌兰关之间大唐是设置有一军维持通路安全的,顺便在驻地也为过往商贾和官员提供一些便利以补充军费。
但后来驻地的生态环境恶化,导致行政降级为守捉。又因为乌兰关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自然条件都远胜新泉军原驻地,这样又导致新泉军差点改名叫乌兰军,新泉军驻地搬迁,成为了地地道道的“要塞军”。
反正不管怎么说,河西走廊到长安之间的丝绸之路,出现了一段距离比较短,却又实实在在的破绽。
对于方重勇他们来说,终究还是那句话:小心驶得万年船。
哪怕快到凉州城了,也不意味着可以高枕无忧。
方重勇赶到了新泉军原驻地之后,一行人选择在一条河水很浅很缓,只有春夏涨水时才有水流的河边扎营露宿,并点起篝火,用马车和马匹勉强围起来半个圈,这也是逼不得已。
稍稍远离了新泉军遗弃的土屋。
他们选择黄昏出乌兰关,走到新泉军驻地附近再歇脚扎营,第二天赶路赶一天,无须入夜便能抵达凉州城。新泉军原驻地的位置安排就是这样的巧妙。
如果清晨出乌兰关,则到夜晚不得不扎营的时候,队伍会正好位于吐蕃人游骑的活动范围内。
两害相权取其轻,独孤峻的选择没有任何问题。
正当众人围着篝火随意闲聊之时,远处传来马蹄声,从大路上奔腾而来,由远及近!
“唐军不会在夜里巡逻驿道,一定是胡匪!快躲起来!”
独孤峻面色大变,没想到才出乌兰关就遇到这种事。
这里是不会有吐蕃人的,但假扮吐蕃人企图浑水摸鱼的胡人,却不能排除!还好他请了十几个护卫,如果出事了可以稍稍抵挡一阵子。
第一更,让我们荡起双桨。
第86章 一寸山河一寸险
“阿段,不要射,这里不是夔州!”
方重勇看到阿段正好搭弓,准备朝一个奔驰的胡匪射箭,他连忙将其按住低吼道。
无数的例子都可以证明,小心驶得万年船。所以有句话叫: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那些对环境变化反应敏感的人,往往可以活得更久。
不得不说,有过边镇任事经历的独孤峻是对的。方重勇惊讶的发现,那些人根本懒得搭理他们,直接从大路上穿过去了,连看都懒得派人来他们这个小小的营地观察一下。
晚春的季节,夜晚的风中依旧带着一股寒意,方重勇的心中也有一股寒意。按照独孤峻的说法,这一带是唐军的绝对控制范围,也不在吐蕃预备攻击区域内。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吐蕃对大唐,是要打出“迂回包抄”的战略。先一步步啃下河西走廊,截断安西都护府及北庭都护府与陇右的联系。
随后,再从剑南和陇右两个方向入手,目标就是关中。
吐蕃对西域的唐国势力,以围困为主,并不着急拿下。
无论怎么操作都好,他们都犯不着最先从这里动手。不仅离补给线很远,而且前线驻扎的兵力很少,可供袭扰的目标更少。
如果一切真的如独孤峻所说,那么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在这种唐军绝对控制,周边连胡人部落都不多的地方,是没有胡匪生存土壤的。
胡匪也不是凭空变出来的,虽然他们的规模有大有小,但这些人一般都是周边胡人部落里面出来的人,骑术高超,善于马上作战,来去如风。
他们通过劫掠获得财货,再通过部落的渠道进行销赃。
为什么粟特胡商在西域吃得开呢,就是因为,他们不但销售正常渠道的商品,也接销赃的生意,胡匪也需要他们。
想明白了这些事,那么答案已经很明确了:刚刚经过的,是一支没有穿军服的唐军!行动目的也不明确。
不过从他们火把照耀下,款式各异的衣服就看得出来,此番出击绝对是“办私活”。
这些人保持着队伍的整齐划一,哪怕是奔袭也未显得凌乱,简直就是在脑门上刻着“大唐边军”四个字。
哪里有这种训练有素的胡匪啊,真要有,谁还敢走丝绸之路?赤水军也别防什么吐蕃了,先去剿匪吧。
“独孤兄,这是唐军。”
方重勇一脸肃然说道。
“不要多事。”
独孤峻抬手制止方重勇继续说下去,显然他是知道某些内情的。起码,他绝对见过类似事件。
“把火灭了!”
独孤峻对护卫头目吩咐道。
很快,周边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一行人都提心吊胆的等待着,远方似乎传来厮杀声,还有惨叫声在山谷中回荡不散,离他们所在的位置似乎并不遥远。
大约半个时辰,又或者是一个时辰,反正众人煎熬般的等待着,谁都没去纠结过了多少时间。
那一队人马开始有序返回,身上的血腥味都开始弥漫过来,方重勇微微皱眉,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这队“胡匪”离开。
从火把的火光中看得到,跟来时相比,每个人骑的马上都驮了一些闪着金光的布匹。想都不需要想,丝绸之路上值得去抢的布匹,除了丝绸以外,不可能有别的品种。
“盛世,只是对国家而言。于个人来说,盛世可不代表没有厄运啊。
人不能跟天争!”
独孤峻感慨叹息了一声。
这话随着风飘荡,也不知道有没有被那些“胡匪”们听到,反正队伍里也没人搭理他们这一行人。
唐军假扮的强盗那也是强盗。而强盗有它的职业本色,不是杀人狂,更不以杀人为乐。
他们的目的很是明确,就是抢劫然后销赃。
在那群盗匪眼中,方重勇一行人就是无足轻重的虫子,甚至都不值得派人来查看一下。
查看了,就必须得把这些人杀掉,又会留下更多的破绽,最后又不得不冒险清除掉这些容易让人追查到的破绽。在清除旧线索的过程中,又有可能留下新线索,从而把一件小事办成要死人翻船的大事。
而不派人来查看,方重勇这些人远远的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所以避免节外生枝方才是最安全的上策。
方重勇察觉到,这帮“胡匪”训练有素,做事干净利落,肯定不是第一回办这件事。搞不好,这些唐军假扮的胡匪都已经是“惯犯”了。
想想河西的大唐边军作风这么“荡漾”,真是为王忠嗣捏了一把冷汗。
“一切等天亮再说,不要点火堆!”
独孤峻低声下令道。
此时夜空明月高挂,皎洁如新,只可惜方重勇他们没有一个人有那个心情去欣赏这美丽的白月光。
河西陇右地区的山脉缺乏遮挡,山上都是低矮的灌木,大风一起,如猛鬼呼号。方重勇一行十几个人就这样如同躲避天敌的老鼠一般,在简陋的营地里战战兢兢的熬了一夜,吹了一晚上的冷风。
等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才真真切切感觉到自己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
节外终于没有生枝!能活着真好,也不知道是自家哪座祖坟冒了一回青烟。
河西走廊“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浪漫不是不值得欣赏,但有个必要前提,就是自己脖子上的狗头还在。
看着缓缓从地平线升起的朝阳,独孤峻站起身面色肃然说道:“我们这就赶路,事不宜迟。现在还不能确保这些贼寇不会折返回来。”
“不!”
方重勇抬起手断然拒绝。
“你们在这里等我,阿段跟我一起去东边看看,我想知道,是哪一路的商贾被屠了。”
方重勇的态度很坚决,这让独孤峻有点迷惑不解。
你爹节度使,你岳父很快也会成节度使,需要这么玩命么?
九命怪猫也抵不过那该死的好奇心啊!
“呃……贤弟,受难者确实值得同情,但这似乎与我们关系不大。”
独孤峻面色有些不自然的说道。
方重勇想做什么,他已经猜到了。但是少年有热血是好事,莽撞就不应该了。
替死人说话,替死人主持公道,这是世间最傻最无知的事情!
凡是为死人主持公道的人,所谋的,依旧是活人的利益!这个道理已经被玩烂了!
昨夜那些唐军是胡匪么?
是的,但这只是他们的一个身份。
他们还有另外的身份,就是保家卫国的边镇将士!
打吐蕃的时候,他们是冲第一线的!要觉得你能行,吐蕃人打过来了以后你先上啊!
这些劫掠胡商的事情,每年都有好多,多到凉州府都不予记载了,基本上都是无头公案。
凉州府与河西节度使都不管的事情,你出这个头,难道很有意思?
少年英雄,也不是这么当的吧!
“他们抢粟特商人的时候我们当做没看见。
他们抢回鹘商人的时候我们又当做没看见。
他们抢突厥商人的时候我们依旧当做没看见。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等哪一天吐蕃人跟我们打起来以后,你会发现已经没有人站在我们这一边了。
规矩之所以能成为规矩,公道二字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