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70节

  方重勇就看到一个身材瘦小的童子,站在一个水平放置的转轮上,旁边有人在不断转动轮子。

  那童子居然可以一边在转动的轮子上,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高难度动作,一边居然还可以吹笛子!

  之前所有的乐师,都是在半围的屏风后面,只能通过屏风上半透的丝绸看到乐师们的轮廓。现在方重勇才是第一次见到别人当众吹笛。

  真是身怀绝技啊!

  方重勇忍不住感慨了一番。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一手边吹笛子边玩杂技的功夫,只怕没有十年打磨,难登大雅之堂。

  “没见杨玉环出来啊。”

  郑叔清面色古怪的将“节目单”递给方重勇,这看似热闹的宴会表演,实则暗藏杀机。

  没有警惕之心的人,等宴会结束后回家,就会因为一个不起眼的小理由被做掉,甚至到死都搞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下一个节目就是霓裳羽衣曲,也是压轴的大戏。”

  方重勇小声说道。

  李隆基的座位在位于北面的主座,离这里比较远,只能看到大概模样,看不到对方脸上的表情如何。

  总之,现在的李隆基很淡定,基本上没有什么肢体动作,就好像一副雕塑在原地坐着。

  “最后一幕,霓裳羽衣曲!”

  “报幕员”大喊了一声,随即匆匆忙忙的下场了。

  本来低语不断的会场顿时安静下来,一位穿着雍容华贵的唐锦长袍,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的年轻女子,顿时吸引力所有人的目光!

  是她!她一定就是杨玉环!

  方重勇心中有一股极为强烈的预感,根本不需要别人去介绍,他只看一眼,就知道此女不可能是别人。

  很快,独舞变成了群舞,四个穿着颜色稍稍暗淡,但衣服款式相同的舞女,开始围绕着杨玉环伴舞,方重勇看出来了,其中一位便是公孙大娘的徒弟李十二娘!

  杨玉环这套衣服,大概不是李隆基心血来潮想玩换装play,而是很有可能杨玉环偶然间看到李十二娘等人在梨园排练,所以心生一计,故意要给自己做一套唐锦的衣服,然后在李隆基面前固宠!

  这个女人并不像想象得那么简单。她对于自己身份的转变,也很适应,很是从容不迫。

  正在这时,高力士便招呼宫中的宦官们给在场宾客分发笔墨等物。

  李隆基要表达的意思很明白:这是老子的女人,你们都赶紧的夸夸她来拍马屁!

  谁拍得好,重重有赏!

  “郑侍郎,请开始你的表演。”

  方重勇将宦官送来的纸笔递给郑叔清说道。

  “表演什么?”

  郑叔清还没回过神来,现在脑子里全是弱骨丰肌的美女。

  “表演你拍马屁的功夫,拍得好,这件事就解套了。”

  方重勇意味深长的说道。

  “拍谁?”

  “杨玉环。”

  “怎么拍?”

  郑叔清一愣,写诗赋拍马屁,他不会啊!更何况是拍女人马屁!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你觉得怎么样?”

  方重勇在纸上写下这两句诗问道。

  “绝了!”

  郑叔清一脸骇然看着对方。

  “既然知道,还不快上?”

  方重勇指了指李隆基座位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第67章 开元到天宝年间大唐官制的特点(1)

  本来想写一个大唐官制的资料片,然后发现,槽点太多,话题太大,引出来的思考又太深,会偏离本书的主题。

  因此还是节选了其中与本书内容有关联的部分,单独发一章。这些内容,基本上都超乎读者老爷们的心理预期,我还是得多点废话说几句。

  第一个要说的,就是官场的内卷化与两极化。

  所谓内卷化,就是当官的人太多,“官位”(这个词打引号我后面慢慢解释)不太够用了。

  唐代社会中后期(含开元天宝),整个官场已经建制化,并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比如说某些小说(具体哪个我不说),喜欢引用封演的“八俊说”,也就是八步升官当宰相,每步有两种官职选择,来说明这是唐代士人当官的梦想。

  八俊说不能说错,但没说到点子上,结合上下文的环境,则完全错了。

  唐代的士人,可以理解为中第后被授予官职的人,也可以指那些志在当官的人。因此张九龄是士人,科举未中的失意书生也是士人。那么,士人的理想,真的是“八步升官法”到宰相么?

  其实不是的,他们的梦想,只是“清”与“要”而已。

  清,概念很复杂,简单概括说,就是不做事,或者少做事。刺史那样的苦哈哈官职,绝对算不上“清”,因此八步升官法里面绝对没有刺史这个官。

  解释了清,再来解释“要”,所谓“要”,简单说就是重要。有些官,便是清而不要,闲是很闲的,但一点都不重要,比如说藏书阁的管理员之类的官职。

  解释完这个,再来解释什么叫“士人”,简单的说,就是读书是为了做官的人以及他们的家族。从出生开始,他们的路就只有一条,要么恩荫入仕当官,要么就在科举的路上,又或者被罢官后在家“养望”,处于赋闲状态。

  总之他们不可能参加社会劳动,不可能去种地,不可能去经商,亦是不可能与非官员的子女联姻。

  了解完这些概念,开元与天宝时期的内卷化就很好理解了。

  一年平均27个进士,看起来很少,但是,合适的官位是更少的。这还不算,中进士三年后才会被选官,这三年时间,就是这些进士们走关系走后门的预备期!

  再把明经入仕的人也算上,那些空缺的官职就远远不够用了。

  大唐的官位虽然多,但是!并不是所有的这些士人都会去担任的!这一点非常重要,忽略了这一点的唐代历史小说,那就基本上是自说自话,看个乐子了。

  士人垄断了清贵官位,如果没有皇帝提拔,他们不会允许类似李林甫一般出身的人担任这样的官职,更不要说没有后台又没考科举的牛仙客了。

  同样的道理,这些人,也不会担任非清贵官位,比如说伎术官,这一类官员数量很大,如太医院中的医官,又或者是州县当中大量的基层办事人员。

  他们有官职,有官位,不是基层小吏,但是却不见正史记载,很多官位都是靠着后世考古出土墓志来确定的。

  那么可以从这里推出一个可怕的结论:宋人写的唐史,其实只是唐代士人的历史,和宋代士大夫眼中的唐代历史。而唐代清贵官职的种类,只占已经发现的唐代文官官职总数的20%-25%(100+/400+)之间,如果把数量也算上,那清贵官员比例就低得更可怕了。

  唐代官员一般是4年任期,普遍是满了以后就要被调任,先去职,然后再等待选官(比如老郑回长安以后的遭遇)。去职容易,再被授予官职就难了。很多读者的印象中,当官的应该是在不断当官,一直当到死。

  但是唐代不是这样的。

  类似张九龄、白居易、李德裕这样的人,流转过二十多个官职,基本上属于一直在当官的人,属于成功官员中的翘楚。然而普通官员如何呢?

  不过3-5任罢了,也许官场生涯,满打满算也就12-20年,很多活了五六十岁的人,官场生涯居然都不满十年!人生大部分时间都在隐居。

  要么在当官,要么在家被迫隐居,这就是官员们的生活状态。一些本身是官员,但在宋代修正史的士大夫眼中不算是官员的人,比如伎术官等,因为史书不记载他们,所以关于这些人的记录也很少,史料呈现碎片化的状态。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安史之乱后,由于节度使要维持住场面,需要大量的实干官员,因此这些人很大一部分都得到了重用。节帅们对于人才的需求是很大的,开出来的薪水也很高,为各类不见史书详细记载的伎术官提供了大量就业岗位。

  总结一下就是:唐代中后期,以士人为主的官僚阶层固化严重,底层的上升通道被封死,士子内部竞争激烈。

  第二个要说的是:中唐以后,以“事”设官渐渐变成常例,三省六部制形同虚设,官府政务运行效率极低,不得不采用“打补丁”的模式来维持运转。

  这一条,与士子阶层的日渐虚化也是分不开的。有真才实学之人,往往都是通过“特殊渠道”而来,所做的事情,往往也是因为“特殊渠道”而去。维持朝廷运转的三省六部,很多不重要的部门与官职,渐渐变得没有事情做。

  比如说户部是负责收税的,但它只能收大唐建国时就定好的那些税。而多出来的色役杂役之类的,就完全没办法了。安史之乱后,户部侍郎这个职务就变成了虚职,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

  因此皇帝或者中枢需要做什么事情,就设立什么职务。

  需要管理赋税的运输,那就设“转运使”。

  需要收盐税了,那就设“盐铁使”。

  就连李隆基派人到民间搜刮美女,都设立了一个“花鸟使”!

  这些不断因为所需事务所专设的职务,极大冲击了三省六部的构架。自安史之乱结束后,大唐朝廷居然有三十年都处于低效运转状态,官员们经常隔几天才去上一次班,清闲得要淡出鸟来。

  原因就在于很多三省六部的官职,被一个个负责专有事项的新职务给架空了。

  这个过程的演化是单向不可逆的,李隆基专设财政官员理财,便是对于这些虚化的被动应对,同样是时代的呼唤,并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看完上述这些,我想读者老爷们应该也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

  历史大势,浩浩荡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哪里有什么绝对的对错,哪里又有什么绝对的好人呢?

  张九龄就一定是好人?李林甫就一定是坏人?

  这些问题,需要考虑到提问者的立场,以及他想知道的东西,才能有合适的回答。

  好多人都在问了,我也不介意说一句,我在研究史料的过程中,越来越发现盛唐的模式不可持续。大唐是没救的了,喜欢看救大唐剧情的,或许换本不带脑子看的书比较好,我这本,是救不动了。

  我没法因为要看救大唐剧情而更改本书的唯物主义历史观。

  关于大唐官制的内容,以后再来补充吧。

第68章 当条狗不容易啊

  霓裳羽衣曲还在演奏着,宛如仙境的音乐在耳边响起,杨玉环与公孙大娘的几个徒弟,穿着绚丽的唐锦,在舞台上如同蝴蝶一般飘舞着。

  然而台下已经没有人把心思放在她们身上了,大唐传统的宴会保留节目已经开始。

  唐人的宴会,没有诗篇是不行的,尤其是皇家组织的宴会。

  李隆基虽然没有说这次的宴会诗主题是什么,但是在霓裳羽衣曲演奏的时候下达这个命令,再加上杨玉环那敏感的身份,其实对方想表达什么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还有没有!连半阙诗都没有了么?”

  郑叔清笔走龙蛇在纸上誊写着,只恨方重勇不多说几句。他不会写诗,但鉴赏水平是从小上学就开始锻炼的!

  刚刚方重勇写下的那两句是什么水平,郑叔清心中非常明白:他写一辈子诗,也写不出这样句子来,一句都写不出来!

  “真就只有两句么?最好能来一首律诗啊,如果没有,哪怕凑个绝句也可以啊!只两句诗,能顶什么用?”

  郑叔清在方重勇耳边低吼道,他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

  “郑侍郎啊,过犹不及的道理怎么就不明白呢?要是写完一整首,我敢写,你敢上么?

  这是你的真实水平么?

  圣人要是再让你写一首质量稍差的助兴,写得出来么?”

  方重勇没好气的反问道。

  老郑一激动就脑子发热的毛病又犯了。

  “我也就随便问问……”

  郑叔清听完方重勇这番话,瞬间就怂了。

  “那你说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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