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摆了摆手说道:“那方清是在逗你玩呢,打冀州不过是虚晃一枪,他是离不开运河的。某料定他最后还是会去这个地方,八九不离十!”
安守忠用食指,在地图上的某个地方画了个圈。
那是永济渠与漳河交汇的一个点,在沧州西南靠近德州地界。该处还被特意标注上了两个字:白桥!
“东光县,白桥镇?”
周贽喃喃自语道,这里确实很出名,是永济渠上的一个关键点。
“可不就是白桥镇么。”
安守忠面露得色大笑继续道:“呵呵,白桥镇是因白桥周边市集而成。白桥横跨永济渠,周边渡口极多,也是物资转运之地。方清要继续北上,则必取白桥镇。我们把这个消息透露给高邈,让他试一试银枪孝节军的成色便好,倒也不忙着北上。”
周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对安守忠拍马说道:“还是安将军高啊!这一招甚妙!甚妙!”
第520章 文攻武赫
在河北,信都城是数得上号的大城,历史极为悠久。西汉末年刘秀初入河北,处境极为艰难,便是靠着信都一郡,力挽狂澜,最终才勉强拿下河北。
此时此刻,冀州刺史苏遏,正一脸紧张站在城头。护城河南面不远处,有几个游骑鬼鬼祟祟在那晃悠。他们似乎是见信都城大池深不好对付,转悠了一番便走了。
“终于走了,走了。”
苏遏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忍不住长舒一口气,双手扶住女墙,几乎站立不稳。
他是关中扶风人,当年便素有才名,在家闭门读书。
皇甫惟明搜罗天下不得志的有才之人入幕府,苏遏也在其中。
当了两年幕僚后,苏遏得皇甫惟明赏识,旋即外放冀州为刺史。当然,这其中免不了后者从中运作与推荐。
由于他是皇甫惟明幕府走出来的刺史,当自家主公起兵造反后,苏遏自然是积极响应。于是他还是继续担任冀州刺史,并坐镇信都城。
唐代都有“改名言志”的习惯,为了表示与“旧朝”,或者是某些人划清界限,于是苏遏改名为“苏有德”,暗示“神器有德者居之”,此为天意。
对此皇甫惟明很高兴,给了苏有德募兵之权,封他为“冀州都督”。苏有德也不含糊,招募了三千团结兵,日夜训练,由明威将军李钦凑统一指挥。
“使君,贼军已经游荡到信都,我等要如何处断?”
李钦凑走到苏有德身边,低声询问道。
他有点看不起苏有德,因为这位好像是手无缚鸡之力,一点兵事都不懂。
可是没有办法,苏有德是皇甫惟明所属幽州幕府出来的人,二者颇有私交,关系很好。换言之,李钦凑在冀州浴血奋战皇甫惟明不见得能知道,但苏有德背后打小报告说坏话,皇甫惟明则一定可以知道。
所以哪怕李钦凑看不起苏有德,也不得不恭顺侍奉,心中是有苦难言。
“贼军会不会攻城?”
苏有德面色平静询问道,虽然他看起来还算镇定,但发抖的双手已然说明了一切。
李钦凑摇了摇头,非常肯定的答道:“绝不可能攻城,信都城高三丈,护城河深七尺,周长十八里。贼军不过数千,要如何攻打如此大城?”
如果以方重勇前世的眼光看,信都城的面积不值一提,随便拎出来一个县城城区面积都比它大。但以唐代城池的规模看,信都已经算是数得上号的大城了。
若不是城池大,皇甫惟明怎么可能给苏有德募兵之权?
“不攻城就好,一旦攻城,难免生灵涂炭啊。”
苏有德假惺惺的说道,暗暗松了口气。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走上前来,将一根绑着信纸的箭矢递给苏有德说道:“使君,这是贼军刚刚射上城墙的信,请过目。”
什么时候的事情?
苏有德一惊,不过还是保持着面上的淡然,伸手接过信纸。
由于信都城很大,苏有德不可能对四周的情况都了如指掌,他这边没看到敌军游骑射箭,不代表信都城周围就没有这种事情。
三千团结兵看似很多,但信都城大,如果死守,未必能守得住。事实上,就算这三千人都站上城头,也只能稀稀疏疏的站一排。
苏有德深吸一口气,将信纸从箭矢上拿下来,一目十行看完,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方重勇在信中说:为了避免冀州百姓生灵涂炭,三日后约战苏有德于信都母亲河绛水故渎。识相的就来,倘若不到,破信都后必杀尽冀州军政官员。
此河原本是绛水旧道,北魏时改道,又成为漳河支流。绛水故渎是《水经注》中的说法,信都本地叫“绛水”“岚水”的,什么名字都有。
绛水故渎是信都城南面防御的一部分,距离信都南门仅数里地而已。要说远,还真不是很远。
去,还是不去呢?
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联想到自己细胳膊细腿的,苏有德瞬间便绝了带兵出城的念头。
“你自己看吧。”
苏有德轻叹一声,将信交给李钦凑。
后者看完,一脸疑惑看着苏有德,似乎是在酝酿情绪。
半晌之后,李钦凑才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建议道:“使君不必理会此獠的威胁便是,方贼乃是孤军深入,此刻不过虚张声势而已。”
苏有德失望的摇了摇头说道:“信都城高池深,自然是不惧贼军攻城。但冀州枣强县已然陷落,武邑、阜城、武强、堂阳、南宫等地皆城小少兵!冀州都督是要保冀州之安危,而非是信都一城之安危啊!”
李钦凑只管带兵就完事,但作为“冀州都督”的苏有德,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如果冀州大乱,他们啥也不管。哪怕最后能守住信都,苏有德这官也当到头了。
现在地里的青苗要不了多久就会成熟,如果让方重勇和银枪孝节军在冀州随便浪,搞得人心惶惶。
到时候秋收了,谁还有心思去田里收割呢?谁知道收割好的粮秣,是不是便宜了别人呢?
苏有德只是不会打仗而已,对于民政和管理地方还是很熟悉的,他要是没点本事,那也不可能进皇甫惟明的幕府。
由于皇甫惟明起兵速度很快,实施的政策也比较平和,再加上河北之前并不是战区。
所以各州刺史,多半都是如苏有德这般的民政官员。
很多甚至干得相当不错。
可如今战火已经烧到河北,这些人就有些控制不住场面了。
“使君,信都兵马,守城尚可。倘若出城,如何能与边军中选拔出来的银枪孝节军对抗?”
李钦凑差点给苏有德跪了,这位脑子不清楚的刺史,竟然还想带兵出城与银枪孝节军打野战,他到底是在想什么呢?
“反正隔着河,河水又未结冰,半渡而击不行么?”
苏有德小声问道。
一时间李钦凑竟然急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苏有德这话槽点太多,破绽太多,让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只能说打仗这样的事情,只能跟同行讨论军略。跟一外行解释,那是怎么也解释不清楚的。
“使君,您或许有韩信之能,白起之威,但下官是没有的。
若要与那方清对决,使君自去便是,下官负责守城。”
李钦凑撂下一句狠话就走了,气得苏有德浑身颤抖。
然而令人没有料到的是,第二天就出了大事,前一天还在赌气的李钦凑瞬间就萎了。
府衙书房内,苏有德将一封战报直接塞到李钦凑胸口,暴喝道:“你自己看看!”
战报上写着:信都东南面的武邑县,被方重勇麾下的银枪孝节军攻破。县令和县尉被“礼送出境”,直接送入了信都城内,已经下狱。而武邑县的府库被打开,和枣强县的情况一样,贼军给本地百姓放粮,发兵器以及军服等。
方重勇还送来一封信,告诫苏有德不要给脸不要脸。若是不肯赴约,他们便一日破一城,把信都周边各县县城都拿下。
不要以为装死不派人接洽,就可以当做约定不算数。
“怎么办!你说要怎么办!”
苏有德气得,不,应该说吓得浑身发抖,只好把怒气撒在李钦凑身上。
李钦凑也是没料到方重勇猛成这样,一日破一城,这话他也真踏马敢说啊!
其实李钦凑他们不知道的是,武邑县的城门,是本地皂吏打开的,而非是银枪孝节军攻破的。
因为这些人都知道之前枣强县到底发生了什么,皂吏人数众多,跟本州各县关系密切,甚至是盘根错节。
在这些人看来,抵抗不仅没有正面意义,反而是在耽误大家发财。朝廷如何,高层如何,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谁统治这里,都离不开他们。
“使君,出城野战则必败无疑啊。”
李钦凑对着苏有德抱拳行礼道,腰几乎弯到了九十度!
府衙书房里静寂无声,苏有德沉吟片刻,无奈长叹。
出城还是不出,这是个问题,不能轻忽,不能草率,更不能装作不知道。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急急忙忙冲进来,对着苏有德大喊道:“使君,大事不好,衡水县被贼军攻破!不,应该说是衡水县县令开城投降了!”
“哈?”
苏有德一声惊呼站起身,吓得眼珠都要突出来了。
衡水县县城,比冀州其他县稍大些,府库里东西也更多。
明明本钱更雄厚,衡水县县令怎么就降了呢?
不过回想之前那封约战的信,苏有德似乎也回过味来了。
方重勇既然可以威胁他,让他这个刺史都坐立不安,吃饭都吃不好。
那怎么就不能威胁衡水县县令呢?
苏有德有点明白银枪孝节军为什么可以在冀州横行霸道了。
河北这边的野战军不在冀州,无法御敌于外。本地又有人开仓放粮,各县的县衙内就那么几号人是空降的,其他都是本地人。
谁敢保证这些有职无官的本地书吏皂吏们,没有其他心思呢?
今天这个书吏对县令劝说一番,明天那个本地大户跟县令商量一下,谁顶得住这样日夜不停的劝说?
要知道大唐统治河北也有一百多年了,皇甫惟明起兵也没几年,甚至把当节度使的时间都算上,十年就顶破天了。
本地对他能有多大认同?
战火没烧来的时候无所谓,大家都不想伸头去接石头,没事找茬。然而战火烧到身边的时候,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要不,派人去跟方清接洽一番,看看他们想要什么。
只要不占信都城,要什么给他们便是,让他们去德州也好,去沧州也罢,总之不要来烦我们,你看这样如何?”
苏有德小声跟李钦凑商议道。
“使君此计甚好。”
李钦凑点点头,他也是没辙了,总不能说让他带兵来个“半渡而击”吧?会死人的。
信都周边县城接二连三的陷落,如今已经丢了三城。苏有德等人都是把方重勇和他麾下的军队当瘟神一般,打是不可能打的,要是能送走就好了。
只要不在冀州,随便对方怎么浪都行。
“不行不行,光这样是不行的。”
苏有德摇摇头,沉吟片刻说道:“我们必须向皇甫大帅求援,否则此事败露后难以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