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来到上阳宫,李命人将洛阳城外军营练兵的方有德也叫了过来。他将方重勇的亲笔信在众人之间传阅了一番,然后看向方有德询问道:“全忠,方国忠乃是您独子,他这封信,又是何意?”
“狼子野心,其罪当诛!”
方有德冷不丁从嘴里蹦出八个字来。
李跟李泌都吓了一跳,生怕方有德要大义灭亲,提出要带兵讨伐汴州!
他们现在真的折腾不起了!
“不过如今河北贼军虎视眈眈,我们暂时奈何不得这孽畜,唉,家门不幸。”
方有德忍不住摇头叹息。
“方大帅忠公体国,乃是百官之表率啊!”
李泌忍不住赞叹道,随即他话锋一转,继续追问道:“只是方重勇上书所提,要如何应对呢?”
这一位“方节帅”的胃口可不小,他一开口,就要河南道汴州、宋州、曹州、陈州、亳州、颍州这六个富庶州,外加募兵调兵用兵之权。
如果说河北叛军的毒性,是一百的话。那么这位桀骜不驯的方节帅,毒性起码也有五十了。
就算不是一丘之貉,也相距不远了。
“太子,很多话微臣说出来或许有些不合适,但事急从权,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如今河北贼军虎视眈眈,我们压力很大,实在是抽调不出军队去汴州。而且,汴州也确实需要一位能征善战的大将镇守。
方重勇拥兵自重占据汴州,说明他没有选择跟河北贼军沆瀣一气。
微臣以为,太子入长安登基,为首;平定河北,为次;夺回汴州,为最次,放到最后来收拾都行。
方重勇既然提了要这六州,那就暂时让他来管,反正洛阳不会给他一粒米一匹布。
河北贼军来了,可不会管他是不是太子的人!
太子可以大大方方的册封方重勇为宣武军节度使,然后再发檄文,痛斥当今天子残害忠良。
而且,荆襄与泰山以东,目前有好几个皇子被天子任命为节度使。太子不妨在任命方重勇为忠武军节度使的同时,再任命其他皇子,以此对冲。”
方有德提了一条计策,其效果不亚于在基哥后腰上捅了一刀。
听到这话,李泌也附和道:“殿下,方大帅所言极是。殿下甚至还可以将州刺史也换一换。如今天子在河东,正是无力施政的时候。”
权力不能有真空,一旦出现真空,便会被其他的势力趁虚而入。
基哥在河东无法施政,长安自行运转的官僚体系也就缺了正当性。这时候洛阳的太子发声,任免地方官员,等同于将基哥的权柄“嫁接”。
基哥既然不能好好行使皇帝的职权,那么就会有人代替他行使职权。
“二位爱卿,所言甚是!”
一听说是给基哥添堵,李立马就兴奋起来了!
“李相公,你立刻草拟圣旨,就按方爱卿刚刚说的办。”
他有些心急的对李泌吩咐道。
“微臣这便去办。”
李泌干脆利落的领命而去。
等他走后,李轻叹一声,对方有德询问道:“俗话说上阵父子兵,爱卿为何不能劝说方国忠一心一意为孤效力呢?”
“他……微臣教子无方,十分惭愧,殿下只当微臣没有生过这个儿子吧。”
方有德苦笑道。
他当然知道方重勇这具身体里装着的是怎样一个妖孽玩意。那种货色,只能拿刀去“说服”,耍嘴皮子是没用的。
……
开封是汴州的治所,地处运河关键节点,因此商贸非常繁荣。
那么,自河北叛乱开始,开封是不是就因为战乱而萧条了呢?
答案是否定的。
因为黄河变成两军交战的前线,开封变成通济渠的终点,和向北陆运的集散地。
这里不但没有因战乱而萧条,反而更热闹了。
运河上的漕船没法开到河阴县,更没法直接去长安,只好在开封城外渡口卸货装货。
有了客流量,就自然有了商业,外来人口多,商业自然就兴旺起来了。
之前,在渡口下船,每个人要收一文钱的“人头税”,这里商业规模大,衣食住行无一不要钱。因此,开封虽然县城不大,但周边的集镇和渡口却遍地都是,繁荣程度丝毫不逊河东太原。
这天,方重勇带着麾下部将,来到城东运河渡口巡视。这里是开封附近最大的一处渡口,也只有扬州,存在比这个规模更大的渡口了。
人来人往,接踵摩肩,买卖吆喝声不绝于耳。
方重勇一行人在此都无法骑马,如果骑马,十有八九会撞倒行人。
“节帅,这里的人真多啊,若是战乱一起,可怎么抵挡才好?”
身穿锦袍,一副富商打扮,但气质却显得不伦不类何昌期低声问道。
渡口附近已经形成了早上出摊,晚上收摊的临时集市,售卖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方有德原本让宣武军的人在此收“保护费”,现在方重勇接盘了汴州,暂时还没有延续这个政策。
对于何昌期的话,方重勇没接茬,只是目不转睛看着来往的行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节帅?”
何昌期又喊了一声。
“汴州,如果只靠单纯的守,是守不住的。”
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也是感觉自己无能为力。当然,要是单纯死守的话,确实如此。
所以,既然死守不行,那自然是只能执行“机动防御”和“主动防御”了。人总不能被尿憋死。
“老段,听说你当年在朔方军中,搞基建很有一套?”
方重勇对段秀实询问道。
“基建?哦哦,是的,末将那时候经常在军中负责主持修桥修路,营建堡垒城寨,颇有些心得!”
段秀实连忙答道。
“好!现在回府衙,某有件大事,要吩咐你们办一下。”
方重勇突然想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心急火燎就要办。
一行人满怀心事回到府衙,方重勇将家奴阿段,也叫了过来。
他指着阿段对车光倩说道:“我这家奴出身山林,对于抓捕虎豹,很有经验。你在军中挑选精干士卒百人,在汴州和附近州县山林里好好找一找,看能不能抓到一些虎豹,要抓活的。”
“节帅,确认是抓虎豹么?”
车光倩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确实是抓虎豹。”
方重勇微微点头,又把军令重复了一遍。
唐代的时候,河南虎豹极多,不少穷乡僻壤虎豹聚集为害一方。
也有很多以“虎豹”命名的山林,提醒外地人不要轻易进入,以免成为虎豹的口粮。总之,唐代行路,偶遇豺狼虎豹都是基操,史料中有很多相关记载。
方重勇说的“抓虎豹”这个事情并不算稀奇,很多武夫,甚至山里的山民都干过。
但捉这些猛兽来干啥,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反正车光倩等人是没想明白方重勇要干啥。
“你有没有问题?”
方重勇询问阿段道。
“阿郎放心。”
阿段用生涩的汉话回道。
“何老虎,你去军中挑选一些胆子大,体格健壮的军士,某有大用。”
方重勇吩咐何昌期道。
“得令!”
众人都离开后,方重勇这才长出一口气。
越是兵凶战危,越是要下猛料,以安定人心。银枪孝节军初到汴州,人心未附,本地人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能不能打,水平如何。
既然不信任,那么关键时刻自然就会出幺蛾子。
不破除心理上的壁障,接下来的很多工作也都无法展开。别说是统辖六州了,就算是汴州,方重勇都未必能搞得定。
新训练的士卒,忠诚度肯定也远远不如银枪孝节军的老卒。
平时看不出效果,一旦打仗,就会露馅。
而且本地所有人,其实对于银枪孝节军能不能守住汴州,都是心存疑虑的。
如果方重勇不能树立权威,那么无论是本地的自耕农,还是地主豪强,又或者是来往的客商,都不会把银枪孝节军当回事。
方重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以前是仗着基哥的朝廷权威,无论是去西域当大佬,还是去河东救场,都能顺理成章的接管本地军政民政。
但现在是自己单干了,以前顺理成章的事情,现在反倒是成为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靠刀锋架在脖子上树立的权威,终究跟街头混混没什么区别。和沙滩上的城堡一样,一个浪花打过来就会消散。
想在本地建立脱离于大唐官府的权威,谈何容易啊!
此时此刻,方重勇也是体会到了当反贼的烦恼。流窜各地很容易,建立根据地就难了。
如同前世某个大公司的高管,自己出来开个小公司单干。过往一句话就能办成的事情,放到现在往往跟登山差不多,费老大劲搞不定。
正当他苦苦思索对策的时候,王韫秀居然从家里找到府衙来了。
“夫人怎么来府衙了?昨夜不是累得不能动么?”
一看到王韫秀端庄贤淑的模样,方重勇就想起她昨夜在床上求欢时的热情如火,具有极大反差,于是忍不住开口揶揄道。
“你在胡说什么!”
王韫秀羞怒得直跺脚,昨晚自己的身体极度渴求男人呵护,那也不是她的错啊,是身体背叛了意志。
“有件要紧事,速速回宅院。”
王韫秀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
“什么事?”
方重勇一脸疑惑反问道,他不觉得自己家里能出什么事啊。
除了方来鹊娶了郑叔清的侄女,却不知道该怎么洞房以外,家里就没什么大事了。
“有不速之客!不能声张!”
王韫秀正色道。
方重勇也收起心中色色的念想,微微点头道:“好,我这便回去。”
二人回到开封城内的大宅,王韫秀领着方重勇来到书房,看清来人后,方重勇居然脱口而出道:“怎么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