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285节

  方重勇与岑参等人面面相觑,他们万万没想到,在李隆基要对吐蕃人下手的时候,吐蕃人居然还想先下手为强了!

  基哥虽然喜欢乱搞,长安虽然乱象频发,但吐蕃人不知道这些事情啊!

  再说了,消息也不可能传得那么快!

  大唐表面上看还是强无敌的存在,吐蕃人怎么敢在这时候跟大唐硬拼?

  很多人,包括岑参在内,都想不明白这一点。

  战争的阴影似乎在慢慢的笼罩过来,人算虎,虎亦算人。和其他人不同,方重勇心里很明白,大唐需要靠着开边来转移土地集中的矛盾,吐蕃也有吐蕃自身的压力,他们同样有自身对外扩张的诉求。

  “大唐与吐蕃之间平静了四五年,看来是要继续开战,在陇右一决雌雄了。”

  岑参沉声说道。

  方重勇看他懂得不少,于是好奇问道:“岑判官何出此言呢?”

  “方御史,你可知道,为什么大唐之前的朝代,陇右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没有吐蕃这样的敌人?”

  岑参没有回答方重勇,反而是问了一句看似无关的问题。

  “为什么呢?”

  方重勇捧哏道。

  “因为,从来没有哪一个朝代,可以打到现在陇右节度府所在的位置。

  这里便是大唐的荣耀所在。

  既然打都没打到那里,又何谈敌人呢?”

  岑参满脸自豪的说道,看得出来,他是发自内心。

  岑参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大唐能在鄯州跟吐蕃人对峙,这本身就是武德昌盛!要是武德不兴,大唐的军队根本都到不了那边!

  方重勇微微点头,他也不得不承认,青海那一片地方,确实是大唐百年开边的胜利果实之一。而河西走廊,不过是当年粟特胡人的投名状而已,还算不上是“浴血奋战”,更像是收了小弟以后,大家联合起来出去砍人。

  大唐在陇右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唐军将士一刀一刀砍出来的,达到了前人未到达的远方。

  所以说汉代的时候,甘肃、陕西交界的六盘山附近就是陇右。

  到了盛唐的时候,就连青海湖也变成陇右了!陇右节度使的驻地直接搬到了青藏高原脚下!

  方重勇有点理解为什么基哥要求第一站去陇右那边招募银枪孝节的精兵猛士了。

  如果说唐军有军魂,那陇右的边军必定是军魂所在。

  “砰!”

  驿站大厅一个角落里,有人狠狠的拍了一下桌案!

  “安人军两年的冬衣都没发,打个狗儿的打!等吐蕃人来了,安人军将士就丢下兵器跑路!看那些狗娘养喝兵血的怎么办!”

  一个穿着皮甲,丘八打扮的中年人喝了一口闷酒,忍不住骂道。

  他的声音不小,大概是听到有人在讨论陇右大唐与吐蕃可能发生冲突,这人才忍不住自言自语一样的抱怨了一句!

  方重勇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此人双目赤红,像是在发酒疯,又像是在生闷气,一时间也有些犹疑要不要过去看看。

  刚才这汉子说的浑话,那真是可大可小!就看旁人想不想收拾他了。

  往小了说不过是酒后失言,只当没听到。

  往大了说,那可是勾结吐蕃人献城投诚啊!这还了得!

  “看什么看,有种把耶耶我抓了,送到大理寺去啊!

  老子叫管崇嗣,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那丘八发现方重勇在看自己,狠狠的拍桌案,不甘示弱的叫嚣道。

  听到这话,手里夹着一块鸡肉的何昌期,将筷子放了下来,看着方重勇,似乎是在征询对方的建议。

  “兄台,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方重勇不动声色的走过去,坐到那位军汉的对面,淡然说道。

268.第234章 募兵一时爽,军费火葬场

  268.

  管崇嗣是陇右节度使旗下,安人军的一个队正,手下几十号人。这支军队屯扎在鄯州城西北的长宁川(北川河),屯扎的军塞叫“大通城”。

  这是陇右防线西北部最靠近吐蕃的前沿,防止吐蕃人沿着长宁川南下攻打鄯州。

  管崇嗣这次正是受了安人军军使哥舒翰的委托,来长安寻求支持的,无论是谁的支持都好,只要是能把拖欠了两年的冬衣发下来就行。

  不过可惜的是,他现在并不是从陇右前往长安,恰恰相反,管崇嗣已经在长安转了个圈,无功而返没要到钱,只能原路返回陇右!

  当然了,管崇嗣不是第一个办这事的陇右将领,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陇右边镇的将领来长安要粮饷,那不是因为他们犯贱,而是客观条件让他们不得不这样。

  陇右前线毗邻吐蕃边境,穷山恶水不说,道路还崎岖难行,商贸近乎于无,且商贾们只到兰州以后就不再往西前进,压根就到不了陇右节度使的驻地。

  当地为数不多的耕地,已经全部用来屯田保证军粮供给,其他的就不用多想了。所以前线要发的春衣冬衣,完全仰仗长安这边的供给,本地是无法自产的。

  为什么以前没这个问题呢?

  因为以前是府兵制啊!国家白嫖府兵,写作“志愿兵”实则“义务兵”,要你上你就必须得上,管一口饭而已。至于军饷什么的,国家不找府兵家里伸手要赋税就算客气了,怎么可能发钱给府兵?

  所以天可汗时期战无不胜的唐军,自武周开始就屡战屡败鲜有胜绩,除了将领断层外,府兵制的崩溃解体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基哥在边镇屯田兵的基础上深化了一步,改府兵为“长征健儿”,当兵成为底层的出路之一。

  之后唐军遂由弱转强,技战术熟练的长征健儿确实比心不在戍边的府兵好使。

  但是自然界的规律告诉我们,想要变强,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世上本就没有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强大!

  这个代价,就是大唐的军费,从每年的两百万贯增加到了一千多万贯,还打不住头,每年节节攀升!哪怕是强如大唐,这样庞大的军费消耗也有些吃不消。

  所以这几年自从跟吐蕃人签订和平条约不再开战后,陇右节度使麾下的边军,就开始“待遇降级”。

  赏赐嘛,那肯定是没有的,军队又没有打仗哪里来的军功?没有军功哪里来的赏赐?

  每年不是要发春衣和冬衣嘛,没问题,春衣先发着,冬衣欠着以后补齐。

  至于是什么时候补,那说不好,反正……当事官员觉得混过自己的任期就行,至于麻烦嘛,下一任会解决的。你个丘八觉得不爽?可以啊,可以退役回家耕田啊!

  安人军地处与吐蕃边境接壤的最前线,再往西走就是吐蕃的据点了!条件最艰苦,待遇还最差,是个人也受不了啊!

  于是哥舒翰便让自己的亲信管崇嗣来长安试试水。实际上,哥舒翰情商不低,他很明白,要是走公开的渠道,那么陇右地区缺的军饷,永远都补不齐!

  朝廷总有拖延的办法,可以拖到哥舒翰卸任安人军军使,都依旧拖欠军饷!所以既然不能走常规渠道,那只能让朝廷中枢的某些大员想想办法,局部解决问题。

  也就是先补齐安人军的军饷再说,至于陇右的其他部队,那又不归哥舒翰管辖!到时候让管崇嗣提一嘴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只不过,哥舒翰的想法是好的,却没有想到朝中根本没人买他的账!安人军兵员一万,战马三百五十匹,编制说小不算小,但也算不上赤水军这种唐庭直属的精锐王牌。

  赤水军编制三万三,战马一万三,私下里还蓄养私马,几乎是全员骑兵或者骑马步兵!安人军兵员还过得去,马匹少的原因当然是因为穷啊!

  因为穷,所以战略地位低,只是在最前线负责填线的苦哈哈。而战略地位高的军队不可能穷,这是互为表里的关系。

  而这年头,朝廷中枢的大员们,还没有认识到跟边将私下里勾连有什么好处!

  造反吧,时机太不成熟了,现在还是盛唐,人心也不在造反的人那边。

  讨好基哥吧,似乎又用不上边军,还不如找几个妹子献上去。

  想扶持边军丘八拿战功吧,现在大唐和吐蕃还处于休战状态,有刀却无用武之地。

  所以现在中枢朝臣与边军将领勾结,除了被基哥猜忌图谋不轨外,似乎看不到什么明面上的好处。

  管崇嗣在长安转了一圈,拜了李林甫、李适之等宰相的码头,结果全都吃了闭门羹,那些人似乎知道他的来历,连门都不让他进。

  管崇嗣又去兵部要军饷,被告知此事必须由陇右的支度使负责,但陇右支度使其实已经告知过安人军军使哥舒翰,朝廷没有调拨军饷,所以他也手里没钱。

  手里没钱,就发不出绢帛给各军,这是显而易见的。

  两边似乎都有道理,都没钱,然后互相踢皮球。

  管崇嗣只能在一旁干瞪眼,他还能说什么?哪怕杀了兵部的官员,杀了陇右支度使,也变不出军饷来啊!

  管崇嗣在长安憋了一肚子火,返回陇右途中,在分水驿吃饭的时候还听到了一大堆糟心事,已经快要气炸了。

  现在看到一个壮如黑熊的年轻汉子坐到自己对面,他没好气的指着远处空着的座位说道:“哪来的毛孩子,闪一边凉快去,不要耽误耶耶吃酒!”

  管崇嗣是看到方重勇身材魁梧所以才这样说,要是一个身材瘦弱的人这么坐下来,他早就一耳光扇过去了。

  丘八们喜欢快意恩仇,不讲究什么礼义廉耻!陌生人不长眼,那就不能怪他们心狠手黑。

  “你可以想清楚以后再说一遍,某给你这个机会。”

  方重勇将腰间“监察御史”的腰牌递给管崇嗣,又将那枚独一无二,用黄金做成的那枚半片鱼符,也一并推到了管崇嗣面前。

  “什么破玩意。”

  有点喝大了的管崇嗣,很是随意的拿起这枚平日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款式和安人军鱼符完全一样,仅仅是材质不同鱼符看了一下,就看到那枚鱼符平整的背面刻着“银枪孝节军”五个大字。

  一旁还有“兴庆宫”三个小字。

  他吓得瞬间酒醒了一大半!

  银枪孝节军是番号,他没有听过,但谁会不知道长安的兴庆宫是什么地方啊!

  管崇嗣又拿起那块款式同样异常熟悉的腰牌一看,顿时额头冒出豆大的冷汗。

  监察御史!

  管崇嗣是哥舒翰的亲信,他不是什么基层的大头兵,连字都不认识几个的那种。管崇嗣很清楚,带着鱼符的人,监察御史只是虚职,必定还伴随着一个非常了得的实职。

  再联系“银枪孝节军”这个没听过的番号,以及“兴庆宫”这个驻地,那么答案就很明白了。

  眼前这位,是皇帝身边的禁军将领,甚至来头极大!

  “呃……”

  管崇嗣一时间语塞,他刚才喝大了可是大放厥词说什么吐蕃人来了安人军要跑路的,这话对方是听到了呢,还是装作没听到呢?

  “还没有想好么?兄台喝得有点多啊。”

  方重勇笑眯眯的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官身告示,递给管崇嗣。

  “河西及陇右监军使?”

  管崇嗣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拿着官身告示的手都在颤抖。

  “唉!某该死,该死啊!居然冲撞了上官,这酒真是误事啊!某该死!”

  管崇嗣想也没想,直接开始猛扇自己的耳光。

  方重勇就这样等着管崇嗣扇了自己五六耳光,随即轻轻抬起手说道:“可以了,你现在说说正事。”

  说完,他将管崇嗣面前的黄金鱼符,腰牌,官身告示都收好,目光灼灼的看着对方。

  方重勇虽然一句呵斥的话都没说,但已然官威尽显,让管崇嗣不敢直视。

  “唉,边军苦啊!”

  管崇嗣轻叹一声说道。

  “某在沙州当过四年刺史,还带兵出征过,所以你不用说废话,痛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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