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刘玄德 第534节

  “叔父,且先擦拭一下面庞,这会让你舒服一些。”

  刘封手中挤干棉巾,一边递给蒯良,一边回答道:“封久仰良叔父风采,只是没想到我们会在这样的场合下见面。”

  蒯良看着送到面前的棉巾,再看看神情自若的刘封,说没有感动那真是在撒谎了。

  别看刘封年纪比自己小了几轮,可对方的身份地位却已经远在自己之上了。

  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少年,如今可是大汉帝国实权排名前三的重臣,若是与他父亲联合,那更是保二争一的存在。

  这位如今的头衔可是扬州牧,都督扬、交二州诸军事,眼下就连荆州也已经落入对方之手,只差了一个南阳郡而已。

  先前提到,蒯良虽然是因为风寒而卧床不起,可麻烦的并非是风寒,而是心病。

  蒯良的心病,就在于如今的局势。

  蒯越统大军而一败再败,如今更是在孱陵全军覆没,而蒯良自己则未能为刘表守住南阳郡。

  蒯氏一门,愧对刘表啊。

  与灵活变通的蒯越不同,蒯良的性格更接近传统士大夫,很是讲究忠贞。

  事实上如果不是蔡瑁用了刘表的大印,蒯良又远在宛城,不知道刘表的情况,他也未必会配合曹操行动,以至于最终彻底交出南阳。

  他这番心病,最重的就是有感于愧对刘表的托付,没能守住南阳,同时也因蒯越兵败荆南而痛心疾首。

  “良叔父在想些什么?”

  刘封看着蒯良木愣愣的神情,试探道:“若是良叔父在担心镇南将军的话,那大可放心,镇南将军虽有病在身,却已安全抵达宛城,只可惜他们与良叔父错过了。”

  “明公去了宛城?”

  蒯良脸上稍稍放松了一点,显然是因为这个对他而言的好消息。

  刘封不以为意,径直走到蒯良床榻旁,语气诚恳道:“良叔父乃荆州名士,才智过人,敦厚贤良,封虽不才,却深知先生之贤,爱民如子。今日特来相请,望先生能看在荆州百姓的份上,出山助我一臂之力,共谋大业。”

  刘封原本想要看看蒯良的反应,然后决定如何继续劝说。可没想到对面的蒯良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竟然哇的一声失声痛哭起来。

  蒯良哭的涕泗横流,活像死了老爹似的,伤心已极。

  刘封却是看的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蒯良这是怎么了。

  按理来说,蒯越如今身在江陵,全须全尾,还被刘封军以最高规格的待遇礼遇着。

  刘表眼下也离开了襄阳,安全抵达了宛城,虽然身体还有病,但刘表本来就六十岁的人了,生病不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因此,刘封是真想不出对方为什么哭的如此伤心。

  好在蒯良自己很快就给他解了惑。

  “良无能以极,丧权失地,愧对明公的嘱托啊。”

  刘封脸色一僵,随即赶忙开口劝道:“良叔父此言差矣。叔父的南阳太守,乃是朝廷的官职,虽受刘荆州表奏,仍是朝廷命官。如今虽为大将军所取,也算不得背弃刘荆州,实是朝廷所命尔。”

  蒯良痛哭流涕,摇着头不说话。

  刘封只能继续劝道:“如今,刘镇南虽已离开了荆州,可大将军已经同我联名表奏其为太仆,暂时在宛城养病,一旦痊愈,便会入雒就职,良叔父无须为刘镇南担心。”

  这一次刘封算是安慰到点子上了,听见刘表的近况之后,蒯良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但依然默默泪流不止。

  就在刘封有些手足无措的时候,蒯良泣声稍停,有些情绪低落的开口道:“承蒙明公赞赏,可良不过一丧主之人,才疏能浅,已无甚雄心壮志,只求能孤老乡梓,于愿已足。”

  刘封脸色一僵,看着散发着颓废气息的蒯良,陷入了沉默。

  以刘封如今的地位,还对蒯良如此包容,实是因为对方太过重要了。

  论能力,蒯良不如蒯越,但也并非滥竽充数之辈。

  蒯良在政务理民方面,才能是非常优秀的,在刘表麾下,也一直负责这方面的事务。如今荆州欣欣向荣,粮满械足,是完全离不开蒯良的付出和辛劳的。

  蒯家在荆州的地位,那也是事实上的前三之数,就连身为刘表姻亲的蔡家,也得给足蒯家的面子。更别说还有一个蒯越在江陵看着呢。

  如果这时候蒯良能为刘封所用,不但能极大的安定荆州人心,为刘封取得北荆州的士族豪强支持,尤其是蒯良常理荆州政务,也能第一时间帮助刘封掌握荆州虚实,为刘封集团消化荆州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最后,蒯良的归附,也能在劝降蒯越这件事上,额外增加几分胜算。

  劝降蒯良,有着如此之多的好处和优势,这也就难怪刘封会如此礼贤下士的来蒯府上亲自劝降了。

  刘封心思电转,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蒯良是真的无心仕途,只想要归隐乡梓了。

  可问题是,刘封不愿意啊。

  沉思许久,刘封再度开口,决定换一种有些冒险的方式来尝试一二。

  “亮叔父久读经典,常阅史籍,封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叔父。”

  刘封斟酌着开口道:“圣人以观丁父、彭仲爽为贤士,不知良叔父以为何如?”

  观丁父、彭仲爽都是春秋时期的楚地贤士,在当时名气都很大。而春秋时期的楚地,可不就是南阳盆地。

  因此,观丁父、彭仲爽二人,恰恰正是蒯良的老乡。

第487章 蒯良归顺

  刘封在这时候问起这两人,自然是别有深意的。因为不论是观丁父,还是彭仲爽,都曾做过俘虏,都是被俘虏后为新主出力,功德圆满的。

  蒯良熟读经典,才高学深,自然不会不知道观丁父、彭仲爽两人,更不会听不懂刘封的暗示。

  蒯良此时心中也是异常纠结,十分矛盾。从蒯良本心来说,他是推崇从一而终的忠贞,可现实又让他不得不考虑到家族。况且蒯良如今的官职是南阳太守,这样两千石的职务,可是正经的朝廷命官。

  这也意味着蒯良有两个主君,一个是举主刘表,而另一个则是天子。

  如今天子的名分,自然就在曹操和刘家父子的手中。

  这也意味着刘封也是蒯良事实上的主君代言人,这无疑很大程度上抵消了刘表的主君身份。

  这就是神奇的东汉两元君主制。

  蒯良必须同时向天子和刘表效忠,而当天子(或掌握了天子名分的权臣)和举主之间发生冲突时,情况就会变得非常复杂。

  因为士族大家的利益,使得并没有天子一定大于举主的潜规则存在,而是变成了具体情况具体解决了。

  这也是终东汉一朝,天子和士族之间争锋的最大战场。

  毫不夸张的说,汉桓帝兴起第一次党锢,就是和这个问题息息相关。

  眼看着蒯良说不出话来,却也没有激烈的反应,刘封心中暗喜,乘胜追击道:“观丁父乃是楚地国俘虏,楚武王却不以其身份鄙薄,而以才施用,拜为上将军。后为楚国大小十数胜,攻克州、蓼等地,使随、唐等国归服于楚国,使得楚国得以名扬中原。而在楚国内部,其又向南征讨众多蛮夷,为楚国开疆拓土立下了赫赫战功。若是观丁父愚忠于国子,而以此拒绝了楚武王的邀请,那天下还有人可知观丁父之贤吗?”

  观丁父是国人,被楚国所俘虏,而这个国所在,正是如今的国县,距离襄阳不过区区百里而已。

  蒯良的眼睛微微一颤,显然是将刘封的话给听了进去。

  “良叔父,彭仲爽也非是楚国人,其人乃是申国俘虏,可其为楚文王所请,出任令尹,执掌楚国朝纲,为楚文王吞并申、息,胁臣陈、蔡,一举将楚国的影响力拓至汝水,震动中原。”

  刘封再接再厉道:“观丁父、彭仲爽皆非楚国人,却在楚国得以施展自身才华,震惊天下,名垂青史。楚惠王时,太师子还曾以观丁父和彭仲爽为例,向其说明任用人才不应计较其出身贵贱,可见两人青史之名,三百年而不灭。”

  “叔父难道就甘心一身所学,尽付东流吗?”

  刘封说到动情之处,慷慨激昂道:“如今乃是大争之世,不仅是君择臣,臣亦可择君!叔父贤名,封于徐州时就有耳闻,只恨不能与叔父亲近,日夜提点。如今封至襄阳,得此天予之机,实不愿错过也。恳请叔父三思。”

  说完后,刘封起身冲着蒯良躬身行礼,大有一副你不同意,我就不起来了。

  刘封这番话,没有一个字明着劝蒯良背弃刘表,可字里行间,却又没有一处不是在暗示对方。可谓是费尽心机,用心良苦。

  这一番心思,蒯良并非石人,又不是蠢人,如何能听不出来。再加上眼前刘封又摆出了一副无赖的模样,顿时让蒯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像蒯良这样拘于礼数的人,天然就畏惧规则破坏者,而且也容易为人所胁。

  就像眼前的刘封。

  蒯良和蒯越这兄弟俩的性格就很有意思,尤其是蒯越,完全就是一个通用版的贾诩。

  有一件事能充分证明这一点。

  刘表单骑入荆州的时候,在宜城得到了蒯家兄弟和蔡瑁的全力支持。

  当时刘表当真就只有一个人,一匹马,而蒯家、蔡家虽然是襄阳大士族,但部曲财货远远没有如今这般财大气粗。而占据襄阳的各大宗贼,几乎每家都有上千人,最大的几家甚至有几千部曲。

  这些宗贼加在一起,足有三五十家之多,这可就是数万兵马。

  刘表即便得到了蒯、蔡两家的全力支持,也不敢说能正面击败这些宗贼。

  于是,刘表就问计蒯良、蒯越和蔡瑁。

  事实上这三个人里,不论是机敏,还是多智,又或是善谋,蒯越都是最出类拔萃的那个。

  可蒯越却偏偏不说话。

  第一个做出回答的人反而是蒯良。

  蒯良的回答十分中规中矩,曰:“众不附者,仁不足也,附而不治者,义不足也;苟仁义之道行,百姓归之如水之趣下,何患所至之不从而问兴兵与策乎?”

  蒯良这是让刘表修仁德,以仁德安抚百姓,百姓一多,还用担心财货、粮食和兵员吗?

  蒯良这话说的对不对?

  肯定对。

  但在当时不合适,周围都是拥兵自立的宗贼,北边南阳郡还有个超级宗贼袁术,哪里来时间给刘表修仁德,聚百姓?

  刘表这可是偷偷单骑一人偷偷跑来的,连荆州牧的招牌都不敢打,因此蒯良的话在当时就只能是一句正确的废话。而刘表的反应也很现实,那就是表顾问越。

  蒯越当时就回答曰:“治平者先仁义,治乱者先权谋。兵不在多,在得人也。袁术勇而无断,苏代、贝羽皆武人,不足虑。宗贼帅多贪暴,为下所患。越有所素养者,使示之以利,必以众来。君诛其无道,抚而用之。一州之人,有乐存之心,闻君盛德,必襁负而至矣。兵集众附,南据江陵,北守襄阳,荆州八郡可传檄而定。术等虽至,无能为也。”

  蒯越这番回答可谓是面面俱到,同时为刘表玩阴的提供了道德支持。

  不是你刘表坏,是你刘表为了荆州百姓要治乱!

  蒯越提供了可行的计划,又给刘表安上了大义的名分,最后还给了战略分析,可谓是周道之极,滴水不漏。

  结果就是刘表大喜曰:“子柔之言,雍季之论也。异度之计,臼犯之谋也。”

  这意思就是蒯良的计策缓不救急,蒯越的才是最适合眼下的奇谋。

  蒯越想不到蒯良的计策吗?

  显然不是的,蒯越肯定也能想到,但他更能想到蒯良的计策在现在是帮不上忙的。

  所以蒯越做出了截然相反的谋划,可见其能力之强,智谋出众。

  如果仅仅只是如此,还不足以说他和贾诩有相似度,毕竟出众的谋士多了,在计策上,荀、荀攸、荀谌、沮授、郭嘉、法正、程昱、诸葛亮、陆逊、庞统等等这些人都可以做得到。

  可蒯越在计策的实行上,和刘表却出现了有趣的分歧。

  蒯越的意思是,把这五十多个宗贼骗过来,然后杀了其中对刘表最为不敬,最为桀骜,最为独立的那几个,然后施恩其他人,以拉拢人心,降服宗贼为己用。

  刘表的选择是,你这太麻烦了,我选择全部刀了。

  是的,没错,很多人觉得心肠软的刘表,选择了把骗过来的五十多家宗贼悉数杀绝,而被描绘成毒士的蒯越却是力劝刘表只杀领头对抗刘表的那几家。

  只是蒯越比起贾诩来更为全面,他和贾诩都有治政的能力,也有奇谋的才智,在第一项上,蒯越要胜过贾诩,而在第二项上,蒯越略微逊色贾诩半点,但蒯越却有贾诩没有的第三项能力,那就是出则为将。

  蒯越可是荆州不可多得的大兵团指挥家,历史上的荆南就很可能是他指挥平定的。荆州总共有两个半大兵团指挥官,一个是蒯越,一个是黄祖,剩下那半个则是蔡瑁。

  只可惜刘表畏惧蒯越的才能,一直将他按在自己身边,不敢轻易放出去。

  假设官渡之战后,荀、荀攸叔侄俩没能劝住曹操想要暂时放弃河北,回头打荆州的想法,那倒是有可能会看到一场蒯越对战曹操的巅峰对局了。

  “明公垂青,良深感荣幸,然实难心安。吾不过一介老朽,于经史研读未达精深,在乡梓略有薄名,实因乡邻抬爱,亲友青睐。平日里虽好读书论道,却常觉自身才疏学浅,见识短陋。

  早闻明公州堂之上,人才济济,皆为栋梁之材。

  相较之下,吾犹如沧海一粟,才不过中人之姿,德难及贤达之范,恐难当重任。且吾性愚钝,行事半生,毫无建树,实心灰意冷,只想归隐家中,偷生苟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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