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74节

  探春笑嘻嘻谢过迎春,接了红玉递过来的纸笺,铺展开了扫量下,随即用略显稚嫩的童音诵读道:“渔家傲迎春花,咦?果然是送与二姐姐的呢。”

  内中哄笑几声,黛玉只是打趣,那宝钗看似笑着没说什么,仔细观量却见那笑容极为清冷。

  探春捧着纸笺踱步诵读道:“东风一枝开口笑,盛装华姿任风吼。

  忽如雪落凉初透。无怨忧,不卑不亢高翘首。

  密密簇拥小桥头,粉面娇容惹来嗅。

  袅袅春光袅袅绵。猛回眸,朵朵明黄朵朵柔。”

  余音落下,内中几个姑娘细细品味。这词看似写春日里的迎春花,极为应景,实则就是在写二姑娘迎春啊。

  那一句‘盛装华姿任风吼’‘忽如雪落凉初透’,说的不正是二姑娘迎春近日经历的种种吗?

  其后先是夸赞,继而是勉励,内中心意不言自明。这词文采只是寻常,难得的是仓促之间书就,内里蕴含拳拳期盼。

  探春、惜春这会子年岁小,尚且不知内中真意。那黛玉与宝钗却是知晓的,宝钗只面上带了笑,说这词写得好;黛玉打趣迎春几句,心中却想着,俭四哥果然是个体贴的,遭了这般无妄之灾,换做旁人早就远远避开了,他却转头还这般待二姐姐,真真儿是有情有义、恩怨分明。

  无怪父亲两次来信都好一番夸赞俭四哥,这般看来,俭四哥也的确当得起这般夸赞。

  此时就听宝钗笑着说道:“俭四哥这渔家傲里满是勉励之语,二姐姐当打起精神头来,须知这天下间就没有过不去的槛儿。”

  话是好话,黛玉心思敏锐,听着却不对味。

  东跨院儿里大房一直撮合俭四哥与二姐姐迎春,此事阖府皆知,偏生到了宝钗嘴里,这渔家傲却好似只是兄弟姊妹间的勉励之语?

  她偷眼打量,宝钗面上却只是噙着笑意,实在瞧不出她心中所想。

  惜春此时看向黛玉,说道:“林姐姐最擅诗词,林姐姐说呢?”

  黛玉笑着瞥向迎春道:“正主儿不去问,怎地偏要来问我?”

  二姑娘迎春羞喜着,面上愈发腼腆。惜春又来追问迎春,迎春偏了头,抬起衣袖遮掩了红润的面容,只道:“我又不擅诗词,怎地来问我?我,我也不知。”

  说不出口是真,心里却好似过了蜜一样甜丝丝的。只是转念想起贾赦与邢夫人,二姑娘顿时又心下黯然,却不知如今的境遇如何转圜。

  红玉陪着说过一会子话儿,便笑吟吟告辞离去。这日搅风搅雨的邢夫人还在佛堂,荣国府平安无事。

  李惟俭沉下心来看了几篇策论,如何写策论他自是会的,只是实在缺乏文采。好在策论不求格式,倒是能让他随意发挥了。

  转眼到了掌灯时分,香菱虽说暗下心思撇去了矜持,可却晚了。轮转一圈儿,今儿却轮到了晴雯值夜。

  三个丫鬟先行回了西厢,晴雯伺候着李惟俭洗漱过,二人便钻了被窝。一如往常,李惟俭轻轻将晴雯揽在怀里。

  晴雯心下杂乱,白日里说的决绝,可到动真章的时候又哪儿还有白日里的决绝?她只抿了嘴,忽闪着眼睛瞧着窗外。

  身后的李惟俭却没旁的心思,只过了片刻便呼吸匀称,睡了过去。晴雯感知到李惟俭睡了,心下暗恼,连骂自己没用。若是这般,来日四爷岂不是还要去寻那狐媚子?

  想着接下来两日还是她值夜,晴雯便拿定了心思,总不好拖过后两日去。迷迷糊糊,晴雯睡将过去。

  她虽睡得迟了一些,却依旧赶在卯初时醒了过来。此时外间方才蒙蒙亮,依稀听得鸟雀啼鸣,困倦着张开双眼,继而便感知到身侧一处坚挺。

  晴雯迷茫了须臾,随即醒悟过来,跟着整个人惊醒。她心中怯怯,略略扭头观量,便见李惟俭侧躺着,一张比琏二爷还要好看几分的面孔就近在眼前。许是双眼紧闭之故,没了那股子锐气,反倒愈发平和可亲。

  忽而想起俭四爷自幼失恃失怙,小小的人儿便这般一路跌跌撞撞行将过来,如今看来的乐子,谁又知晓俭四爷当日的心绪?推己及人,晴雯自幼被卖入赖家,心中便有几分感同身受。

  又想起那日的一吻,晴雯心中忽而燥热起来。她心脏怦然,轻轻挪动手儿,缓缓握住,回想着那图册里羞人的情形,咬紧牙关轻轻动作起来。

  说来也奇,起初还有些羞臊,可转而就变作了好奇。想着,只是这般便有用吗?

  她正琢磨着,忽而身旁的李惟俭哼哼两声,骇得晴雯霎时阖了眼帘,再也不敢动弹。

  李惟俭睡眼朦胧,睁眼便瞥见身旁晴雯那娇俏的容颜。又略略抬头看了眼外间天色,随即才感知到异样。

  他不由得心中腹诽,抓什么不好,怎地偏生抓了要害?

  正腹诽着,却见那手儿动了两下。细细观量,紧闭的眼帘下,一双眸子来回乱转……这分明是在装睡啊。

  李惟俭挑了挑眉毛,小小的人儿竟敢戏弄自己?这还了得?

  当即探手便将晴雯揽过来,直把晴雯亲得喘不过气儿来这才罢休。

  “四爷~”

  晴雯腻声轻轻唤了一声,李惟俭虽开了荤,但这点儿自制力还是有的。胡乱拍了两下,径直起身笑道:“我先起了,你要不再睡会儿?”

  晴雯到了嘴边儿的话又没说出口,便瞧着李惟俭翻身跳下床榻,三两下穿了一身短打,活动着胳膊腿儿往外行去。

  床榻上的晴雯恼了自己的不争气,忿忿拍打了两下被褥,这才起了身。

  这日早间晴雯一直脸色不好,李惟俭有心过问,奈何一早便有内府来人告知,说今儿股子交易所开张,忠勇王请李惟俭过去瞧瞧。

  于是他只用了早点,便匆匆离了小院儿,会同吴海平、丁家兄弟,乘了马车朝着内府行去。

  那股子交易所便在内府左近,门脸五间,本是个杂货铺子,上月被内府腾空了重新布置了一番。

  临近辰时,忠勇王下朝赶来,瞥见李惟俭顿时连连招手。

  “复生且来。”

  李惟俭赶忙凑过去,上了忠勇王的马车。

  忠勇王就道:“今儿股子交易所开张,本王这心里头不妥帖啊。昨儿圣人可是说了,内帑实在空虚,就指望着这一遭能捞些银钱呢。”

  李惟俭哭笑不得道:“王爷,那条陈您都过目了,便是我来操作也不过是照章办事。王爷且放心,今儿先放出一条好消息,保准那些财主趋之若鹜。”

  忠勇王颔首道:“撒了三千两银子,京师里大小报纸,头版都会刊登此事。说来这会子早间的报纸都递送出去了。”

  “那王爷静观其变就是了。”

  “但愿如此啊。”忠勇王依旧忧心忡忡。

  这般空手套白狼的手段,他实在看不懂。比起这个来,他宁愿带着兵马与准噶尔在草原上厮杀一场。

  说话间那股子交易所近在眼前,车马停下,忠勇王与李惟俭下得马车,后者便见门前挑了两挂十万响的鞭炮,除此之外一应庆典全都没有。也无怪忠勇王心中忐忑了。

  …………………………………………

  山西会馆。

  临近辰时,大财主曹允升施施然出得租住的小院儿,进到会馆里与寥寥几名商贾略略寒暄,便寻了个靠窗的所在,等着早饭送来。

  账房老张奔行进来,抬头瞥见曹允升,紧忙快步而来,将厚厚一迭报纸递在桌案上:“东家,这是今儿一早的报纸。”

  “嗯。”曹允升应了声,抄起伙计倒的茶水略略抿了一口,翻开报纸细细观量起来。

  这一观量不要紧,曹允升忽而一怔,眨眨眼道:“额地天爷爷,这股子还要往外发卖!”

  邻桌的商贾就道:“曹东家起晚了,您那乡党得了信儿,卯正就急匆匆出了门儿。”

  曹允升一撇嘴:“寇永平?他那人死扣死扣的,准是去瞧热闹去了。”

  那商贾却道:“不然。寇东家看了报纸,当时就说要买个几十万股子呢。”

  “哈?”曹允升面上疑惑,那商贾就道:“是了,曹东家还不曾看过报纸,您仔细看过就知道了。”

  曹允升当即捧起报纸仔细观量,逐行逐句,待看到那句‘圣人恩准,股子等同族田,可免抄检’,曹允升顿时双眼瞪大,拍案而起!

  “东家?”

  曹允升一马当先,急匆匆往外就走:“快走快走,迟了那股子可就没有咧!这皇家的营生,本就不好掺股,如今又不在抄捡之列,这股子不抢可就没咧!”

  账房不敢怠慢,连忙招呼自家伙计。只片刻光景,车马齐备,匆匆忙忙朝着内府股子交易所赶去。

  待到得地方,恰好瞧见燃放鞭炮。高高的杆子挑起,鞭炮噼啪炸响。外间围拢了百多号人,瞧衣着,这内里的财主少说也得有二、三十号。

  再看两侧街面,那车马排出去老远,说不得马车里还等着多少位呢。

  鞭炮放过,内里出来个绿袍郎中,捧着文稿照本宣科念了一通,大抵与报纸上刊载的一般无二。

  待其宣读过,门前衙役散开,围拢的人群先是为之一滞,跟着便有个虚胖的员外挤出人群嚷嚷道:“我买股子,让我进去,我买股子!”

  嗡的一声,人群炸开了。各位东家纷纷打发伙计抢占位置,须臾便将门前挤了个水泄不通。

  对向茶肆的二楼里,李惟俭笑吟吟看着这一切,转头道:“王爷,如今可放心了?”

  忠勇王拍案而笑:“哈哈哈,好!好啊!”

  他心中不由得暗自得意。这经济一道也没什么嘛,瞧着跟领兵打仗差不多,选取能打的顶在前头,就没有不胜的道理!

第83章 挖坑

  内府股子交易所。

  几名伙计护着曹允升进得里间,却见内中桌椅陈列,茶水瓜果齐全,有小吏殷切上前问候,待得知当面之人乃是山西巨富曹允升,那小吏连忙寻了书办请示,转头儿便将曹允升请到了隔壁雅间儿。

  这雅间里宽绰不少,内中还打了檀香,曹允升入内目光一扫,正好瞧见摇着扇子的大胖子寇永平。

  都道同行是冤家,都出自太谷,曹家经营票号,寇家经营的却是口外皮货,按说八竿子打不着,奈何这二人天生脾性不合,见面儿就掐。

  曹允升眉头一皱,奚落道:“诶呀,寇贤侄,你这般身形何必亲自来?打发手下掌柜来办就是了,这若是一不小心绊在门槛儿上……把人家内府地面儿砸出坑来多不好?”

  寇永平哼哼一声,连起身也欠奉,只收拢了折扇胡乱一揖:“曹世叔说的是,奈何我寇家没得用的掌柜啊,要不曹世叔割爱,我瞧着您身边儿的张账房就不错。”

  有道是打人打脸、骂人揭短,寇家年前方才挖了曹家三个大掌柜,闹得曹家票号乱了俩月光景,这仇结大了!

  事后曹允升痛定思痛,给新晋的大掌柜提了年俸不说,那顶身股的银子也提了不少。

  曹允升闻言眼皮一颤,冷哼一声不再理会死对头,挑了张靠边儿的椅子落座了,又招呼过来小吏,询问这内中是什么章程。

  那小吏就道:“曹东家,咱们内府股子交易所采取挂牌制,”小吏一指外间的水牌,说道:“有人卖,就会挂出水牌来,好比一万股挂价三万三,您觉得合适,就能去摘牌,其后再去后头过户;您要是觉得不合适,那就不管,兴许后头还会挂一万股两万八的水牌呢。”

  曹允升蹙眉道:“恁地麻烦,这股子不都是内府的吗?”

  小吏却道:“可不敢这么说,先前散出去不少,如今勋贵、豪商手里头股子可不少,说不准人家卖的比内府便宜呢?”

  曹允升思量了下,颔首道:“这法子好啊,就怕大家伙趋之若鹜,这水牌价码越卖越高啊。”

  小吏却道:“曹东家,您买的高说明行情好啊,这行情好了,来日不得还往上涨?说不得来日您卖的更高呢。”

  曹允升心中一动,隐约明晰了这股子交易所挂牌价的玩儿法。说白了就是追涨杀跌,瞄着人性来的。料想来日来个好消息,这股子水牌价码一准一路水涨船高,非得涨到大家伙买不起为止。

  反过来,倘若坏消息传来……那可就赔惨了。转念一琢磨,不论这股价涨跌,内府允诺保底收益就是二十年回本。当然了,这个二十年对标的可是基准股价。他曹允升买股子奔着的本就是保底的出息,免得曹家后人家业败了后无所出息。

  如此想来,这股价只要不算太离谱,买到手里就算是稳赚不赔了。

  正思忖间,外间忽而挂出水牌来,有书办喊道:“内府挂出三十万股水务公司股子,作价三十四万两,诸位东家想好了可自行上来摘牌。”

  话音落下,曹允升还在衡量贵贱,一旁便蹿出来个胖大身形,一阵风也似冲出去,抢在几个伙计之前抬手就摘了下来。

  “哇哈哈哈,三十四万两,额要咧!”

  曹允升呼吸急促,想着待会子要紧忙打发人去摘牌。不待那寇永平回转,外间又挂出水牌来,同样是三十万股,作价三十六万两……

  这就涨价了?可就算涨价也比外头私下里流通的便宜。曹允升抬手一巴掌抽在身旁发怔的伙计身上,骂道:“乃球货!快去摘牌!”

  伙计如梦方醒,撒丫子飞奔,却到底迟了一步,那水牌又被个小年轻摘走了。

  曹允升气得暴跳如雷,点过账房道:“去,去给额寻个机灵跑得快的!球势的,这他娘跑得慢还买不着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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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水轩茶楼。

  二层雅间里,李惟俭自顾自吃着茶点。他早间只用了早点便赶了过来,如今正是腹内空空。

  面前的忠勇王却没心思用茶点,只端了茶盅有一口、没一口的饮着,眉头紧锁。过得半晌,忽有一名书办奔行而来。

  忠勇王当即点过,问询道:“如何了?”

  “回王爷,已出一百三十万股,均价三两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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