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484节

  方才处置过,便有小厮奔走来告:“老爷,环三爷回来了!”

  贾政怔了怔,顿时拍案而起:“这孽障还敢回来,将家法拿来,今儿定要给他个好儿!”

  转瞬便有小厮递来棍棒,又有两名小厮将那醉醺醺的贾环押了进来。贾环挣开两名小厮,恼道:“老爷要见我,我自个儿会走,哪里用你们这般?”又看向贾政道:“父亲,如今家中奴才愈发不成样子啦!”

  这贾环跟着一众贼人去了紫檀堡,一直缠磨着领头的贼人尽快下手。那贼人得了宝玉如获至宝,正琢磨好生敲一笔呢,哪里肯就这般下手?贾环无奈,缠磨到晌午,一看求不动,又喝了场酒,这才恹恹回返。

  贾政厉声道:“孽障,我来问你,这两日你哪里去了?”

  贾环这才瞧见贾政手中的家法,顿时吓得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赶忙耷拉着脑袋闷声道:“儿子……儿子友人有喜,不得已去喝了一场喜酒。”

  贾琏在一旁问道:“朋友?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贾环一时间编排不出来,便恼道:“琏二哥这般问,莫非是审贼不成?”

  贾政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棍子将贾环打翻,骂道:“该死的畜生,谋害宝玉的事儿以为天衣无缝不成!”

  贾环吓得一怔,随即叫起撞天的屈来:“无凭无据的,哪里就谋害宝二哥了?”

  贾政又是一棍子砸下来,力气使了十成十,直把贾环的腿给打折了。贾环惨叫不已,贾政厉声道:“麝月已逃了回来,你还有什么好辩白的!”

  贾环脑子里嗡的一声,昨儿兵荒马乱,一早儿赶赴紫檀堡,晌午几杯酒下肚,倒是将麝月的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贾环又挨了两下,实在捱不住,忽而计上心头叫道:“父亲打死我吧,左右宝玉已经死了,将我打死了,从此荣国府二房就绝了后!”

  贾政闻言一个趔趄,身形恍惚险些栽倒。恰此时那赵姨娘冲破阻拦,哭喊着跑了进来,眼见贾环断了腿,顿时扑在其身上‘儿啊’‘肉啊’的叫唤不停。扭头又看向贾政,恨声道:“老爷不待见我们娘儿俩,只管连我一起打杀了就是!”

  贾政怒从心头起,叫道:“你道我不敢!先前只道你小心思多,不曾想为了一己之私,竟撺掇着庶子谋害宝玉,好好儿的爷们儿都被你这无知蠢妇拐带坏了!闪开,我今儿定要将这两个孽障打杀了!”

  贾琏虚拦了下,心下也不待见赵姨娘母子,便闪在一旁。贾政举起棍子便打,只一下便将赵姨娘打翻在地,随即棍棒雨点般落下,,起先赵姨娘母子还能惨叫,待过会子那贾环就没了声息。

  忽而此时听得外间吵嚷。

  “三姑娘,老爷嘱咐过了,不许三姑娘来!”

  苍啷

  就听探春道:“退后,再不退我便引颈自戕!”

  说话间便见探春横剑在颈,快步行了进来。这会子贾政也是累了,拄着棍子喘息不已,眼看探春进来,贾政阴沉道:“探春,你也要阻我?”

  探春丢了宝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转眼泪如雨下,却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怎么说?亲妈、亲弟弟谋害宝玉,若是做得缜密也就罢了,偏生夜里那麝月便逃了出来。人证、物证俱在,抵赖不得。再是亲亲相隐,也大不过道理。

  可不来,又岂能眼睁睁看着赵姨娘与贾环被贾政打死?探春痛哭不已,只得求助似得看向一旁的李惟俭。

  只对视一眼,李惟俭便心生不忍。任三妹妹再如何能为,摊上这般的亲妈、亲弟弟,都被拖累的不轻。略略思忖,李惟俭便道:“世叔暂且停手吧。”

  贾政看向李惟俭,李惟俭就道:“一则,此二人犯了王法,自有顺天府处置,世叔不好处以私刑;二则,我以为方才乃是贾环为保命而胡诌之言,宝玉如今生死未知,当以寻见宝玉为要。”

  说话间李惟俭起身,抄起桌案上的茶盏,到得贾环近前泼了茶水。那贾环幽幽醒来,便见李惟俭蹲踞下来,轻声问道:“贾环,宝玉到底是死是活?你可想好了,若是死了,老爷说不得便要将你活生生打死;若还是活着,顶多不过是送顺天府过堂,到时候流放西域了事。”

  贾环转动眼珠,瞥了言贾政,顿时吓得浑身打摆子,赶忙哭道:“没,没死……呜呜,我方才瞎说的!”

  贾政暗自松了口气,赶忙问道:“畜生,宝玉如今身在何方?”

  “紫檀堡。”

  得了准信儿,贾政、贾琏纷纷松了口气,又赶忙看向李惟俭,李惟俭便拱手道:“事不宜迟,我与琏二哥干脆走一趟顺天府,我家中还有几十护卫,琏二哥也纠集家中好手,为防夜长梦多,咱们连夜便去紫檀堡救人!”

  当下兵分两路,李惟俭寻了吴海平,打发其赶紧往顺天府报信儿,旋即点了十几名北山护卫,又会同荣国府二十余壮硕家丁,一人一骑出得京师,径直往那紫檀堡赶去。

  几十里路,不过一个时辰便到了地界。此时天色已黑,遥遥便见紫檀堡中火光冲天。李惟俭与贾琏、丁如松商议一番,立刻分出人手攀过围墙开了大门,随即连同顺天府衙役在内的五十余骑冲进紫檀堡中。

  衙役高举火铳,四下叫嚷:“顺天府拿贼,闲杂人等闪开啦!”

  有那不长眼的冲撞队伍,旋即便被弓箭射翻。转瞬一行人冲进内中,便见大厅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贼人。

  李惟俭揪了个仆役过问,那仆役道:“回老爷话,我家老爷款待朋友,谁知竟中了毒,方才往城里打发了人去请郎中,这会子老爷浑身麻着,实在不能回话。”

  李惟俭丢下仆役,与捕头、贾琏进得内中,贾琏瞥见一人忽而诧异道:“咦?此人不是蒋玉菡?怎地到了此间?”

  捕头寻了个呕吐不已的贼人过问,那贼人情知逃不过,便交代道:“那贾家公子关在后头柴房。”

  当下便有衙役往后头寻去,不片刻回话:“捕头,看守的贼人被开了瓢,关在内中的贾公子不见了,地上只有一些麻绳!”

  捕头大为挠头,又过来请示李惟俭。李惟俭思量过,便吩咐道:“先把火灭了,将紫檀堡中所有人等聚集了,查查少了哪个,说不得是被人给救走了。”

  忙活一个时辰,大火扑灭,又将紫檀堡中人等聚集,逐个点过,才有仆妇道:“少了花珍珠与翠儿。”

  贾琏蹙眉道:“花珍珠?这名儿怎么听着耳熟?”

  李惟俭翻了个白眼道:“那是袭人。”

  贾琏这才恍然:“原来是袭人,这就好了,袭人既将宝玉救了去,说不得这会子正往京师赶呢。”旋即又纳闷道:“不对,往紫檀堡就一条路,咱们来时可没撞见人。”

  李惟俭道:“或是见了大队人马心中害怕,躲在了一旁;或是生怕贼人追上,干脆就没往南走。”

  眼见众人都疲乏不已,李惟俭干脆吩咐先行在紫檀堡歇息,留待天明再四下找寻。

  转眼到了天明,李惟俭散出人手,一则往京师报信儿,二则找寻宝玉。谁知四下找遍了,也不曾寻见宝玉踪迹。

  李惟俭又问明翠儿家住何处,正要打发人去寻,便有家中仆役来送信儿:“老爷,太太说得了金陵来信儿,请老爷即刻回府。”

  金陵?大伯来信?李惟俭心下咯噔一声。大伯李守中身子骨本就欠佳,去年又与大儿子李信崇大吵一架,年前来信便说身子不大好,莫非是

  贾琏见此便道:“俭兄弟不妨先行回京,宝玉既逃了出去,料想花费些功夫总能寻到。”

  李惟俭应下,留下一些人手与贾琏,自个儿带着人往京师回返。

  贾琏又依着李惟俭之意,寻到了翠儿家中。本道这回还是扑个空,谁知那翠儿竟果然回了家!

  贾琏大喜,赶忙问宝玉下落,翠儿便道:“昨儿夜里我们躲在一处山洞里,说好天亮了一道儿寻官府,谁知清早醒来便不见了那两个,我只得自个儿寻回了家。”

第405章 欲洁何曾洁

  贾琏一时无法,只得将人手四下撒出去找寻,又在紫檀堡留了两日,眼见遍寻不见宝玉踪迹,这才回去与贾政回信。

  却说李惟俭这日一早打马回返家中,黛玉随即奉上金陵家书一封。李惟俭只扫量几眼便蹙眉不已,大伯李守中果然是病重了!

  黛玉等出言劝慰,李惟俭叹息着摇头道:“早有预料,这些年大伯身子骨愈发不好,能拖延到今日已是侥幸。”

  当下一面儿打发人往长乐宫告知大哥李信崇,一面儿往内府告假。如今内府总理大臣忠勇王抱恙,素日里都是李惟俭等协理大臣打理内府事务,此番告假须得呈上御前。

  这告假呈文递上,一时不得回复,李惟俭便回家吩咐人等拾掇行囊。晌午时李信崇回返,神色极为不好。

  好不容易攀附上了太子,偏偏此时父亲病重,若果然病故,说不得还要丁忧三年,来日还有没有机会重返詹事府都不知道,李信崇脸色能好就怪了。只是孝道大过天,心下再是腹诽李信崇也得压下。

  眼见李惟俭一时走不得,李信崇不愿与李惟俭凑在一处,干脆翌日便领了两个小厮乘海船往金陵回返。

  又过一日,圣人方才批复,准许李惟俭告假回金陵探病,又看在李惟俭的情面上,打发两名御医南下为李守中问诊。

  隔日李惟俭一家子启程南下,只留了管家吴海平打理伯府事宜,暂且不提。

  却说那日宝玉得袭人之助逃出紫檀堡,二人夜里与翠儿一道往北而行,待实在跑不动,三人便寻了一处山洞躲避。

  袭人伺候着宝玉睡下,心里思忖一番,却是越思忖越分明。母亲已故,兄嫂也不是能容人的,且她还被宝玉送过一回人,只怕回了荣府也比不得麝月等大丫鬟。待过二年,说不得便配了小子。

  今日救了宝玉,眼见其听闻自个儿之事怜惜不已,很不趁此之机彻底傍上?也不用旁的,只消有了身孕,来日不拘生个一儿半女的,在荣府好歹有了存身立命的根本。

  越琢磨越对,袭人拿定了心思。略略小憩一会子,起身眼见翠儿与宝玉正在酣睡,便轻手轻脚推醒了宝玉。

  “宝二爷,咱们这会子快走吧。”

  宝玉迷糊道:“走?往哪里走?我去叫翠儿。”

  袭人赶忙拦下,低声道:“此地距离翠儿家中不远,她自个儿便能回去。咱们可不好继续与翠儿待在一处,免得那些贼人按图索骥寻了翠儿,再将咱们行迹泄露出来。”

  宝玉一琢磨也对,可从小到大从没独自在外闯荡,便有些发懵道:“可是咱们又要去往何处?”

  袭人道:“前头便是密云,周遭便有集市,我临走时从紫檀堡拿了些金银细软,咱们兑了银钱往附近村落躲一躲,待过了风声再寻了官府,岂不正好。”

  宝玉纳罕道:“为何要过了风声?”

  袭人吓唬道:“宝二爷不知,那蒋玉菡有豪侠之名,往来的除去那些贼子,便是官府中人也有不少。咱们人生地不熟,若是贸贸然去报官,说不得便被那些贼人探听得了行迹。

  若躲起来,待时日一长,蒋玉菡与那些贼子必心下惴惴,说不得便卷了钱财遁走,此时才好回京师。”

  宝玉思忖一番,合掌赞道:“都说你心细如发最是妥帖,如今看来堪比当世诸葛,就这般处置。”

  二人起身,撇下翠儿一路往北而行。到得天亮,果然到了密云左近。也是赶巧,这日正赶上集市,袭人兑了些银钱,给二人置办了一身寻常衣裳,又扫听一番,便引着宝玉往西北而去。

  到得傍晚时,二人实在走不动,忽听得钟声缥缈,二人循着钟声找寻,便在山中寻见了一处寺庙。

  宝玉抬眼扫量,便见额匾上写着‘智通寺’三大字。这佛寺不过两进,小小的门脸儿,隐隐还听得内中梵唱之声。

  二人上前拍门,须臾便有小沙弥开了门。

  宝玉便道:“小师傅,我们二人落了难,敢情在贵宝刹借住一些时日,愿奉香油以礼佛。”

  小沙弥诧异不已,说道:“智通寺偏僻,素日少有人来礼佛,这位善信稍待,小僧去告知师傅。”

  过得片刻,小沙弥引着一老僧前来。宝玉虽不喜四书五经,于那杂书、佛道之说却颇有涉猎,与老僧交谈一番,那老僧笑道:“公子极有慧根,既是落了难,不妨先在鄙寺住下。”

  袭人又奉上二两银钱,老僧推拒一番便笑纳,二人就此在智通寺住下。

  倏忽过得几日,这日袭人说要下山扫听一番,宝玉本要同去,却被袭人阻下,道:“二爷跑起来还不如我快,若果然撞见那些贼人可如何是好?”

  宝玉顿时讪笑道:“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啊。”顿了顿,又道:“是了,我连书生都算不上,只是个米虫罢了。”

  袭人抿嘴笑过,提着包袱下山扫听。到得下晌,袭人脸色煞白匆匆回返。进得房里便与宝玉道:“二爷,方才在集市正瞧见那贼人四下扫听,我见势不妙赶紧就回来了。”

  宝玉顿时慌了神,道:“这可如何是好?此地只怕也不算周全,咱们还是赶紧逃命去吧!”

  袭人赶忙道:“我绕路回返,也不见有人缀在后头,且此地偏僻,料想一时半刻不会寻过来,咱们还是在此地多居停一些时日为好。”

  宝玉慌乱之际没了主意,自然是袭人说什么是什么。到得这日夜里,袭人装作发了噩梦,在炕另一边说着胡话滚来滚去,宝玉被吵醒,赶忙过来查看。

  待叫醒了袭人,袭人眼见是宝玉,顿时哭着扑进宝玉怀里:“呜呜,二爷,我方才梦见贼人寻了过来,明晃晃的刀子砍来,我护着二爷,被那刀子刺破了胸口,呜呜呜……”

  宝玉赶忙哄道:“梦都是反着的,莫怕,莫怕,贼人寻不过来。”

  二人抱在一处好半晌,待袭人止住眼泪,四目对望,宝玉忽而就动了心思。正要俯下身来,忽而见袭人扭头道:“不好,我已被二爷送给了蒋玉菡,再不干净了。”

  宝玉却道:“你心思通透,又救了我性命,哪里就不干净了?”

  哄劝一番,二人顺势成就好事。待事闭,宝玉心下暗忖,袭人虽多有心思,待自己却是一片赤诚,往后不若依旧收在身边儿。

  ……………………………………………………

  瓜洲渡。

  已是四月里,江南逐渐热了。驿馆里,隐隐听得干呕声,旋即便见紫鹃端了个搪瓷盘出来。

  李惟俭迎面撞见赶忙问道:“妹妹如何了?”

  紫鹃笑道:“姑娘有些孕吐,四爷不用挂心,方才郎中说了,待过了这个月就好了。”

  李惟俭蹙眉道:“偏赶上这时候,早知就该让你们留在京师。”

  说话间进得内中,漱过口的黛玉一早儿就听了李惟俭的言语,见其入内便道:“大伯身子欠安,说不得就……到时四哥上奏丁忧,说不得我也要跟着往金陵来,那会子只怕更不方便。”

  李惟俭一琢磨也是,便落座在一旁道:“妹妹若受不住,干脆在瓜洲渡歇息两日,左右急也急不得。”

  黛玉摇头不应。

  李惟俭又道:“是了,方才宝琴回来买了些杨梅,我打发人用盐水杀上了,待去了虫儿给妹妹吃。”

  黛玉顿时口齿生津,笑道:“真是古怪,我素日也不是贪嘴的,如今一听杨梅便口齿生津。”

  雪雁笑道:“姑娘,这是小公子想吃呢,都道酸儿辣女,姑娘这一胎定是个小公子。”

首节上一节484/494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