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40节

  周安抚须打量,笑着赞道:“倒也算是清幽。”

  贾赦正要打发小厮上前叫门,就听见那周安拱手笑道:“多谢贾将军引路,下官奉王爷之命,有些私密事宜要与李秀才言说。这……内中不便透露,是以还请贾将军留步。”

  “啊……哦。”贾赦砸了砸嘴,愈发心痒难耐。

  怎料人家都这般说了,他大老爷贾赦也不好死皮赖脸的非要跟进去。转念一琢磨,大不了回头提了那李惟俭到身前过问就是。于是笑着拱手道:“既如此,那周长史请自便,我这边厢就失陪了。”

  “实在劳烦了贾将军,在下来日必摆酒赔罪。贾将军慢走。”

  大老爷贾赦留下两个小厮守在左近,以便周安出门时引路,这才迟疑着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长史周安停步门前,略略将前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忠顺王原本距离大宝只一步之遥,奈何最后关头功亏一篑,竟让今上打进大明宫夺了大位!

  因着弑父杀兄名声实在不好听,今上得位不正,这才一面奉养太上,一面善待兄弟。便是那废太子都只是圈禁,不曾追究前事。

  大事已定,忠顺王自知回天乏术,忖度今上心思,干脆愈发的纵情声色起来。

  此乃明哲保身之举,王爷越贪鄙,越好色,越枉法,这名声就越臭,便愈发衬托今上得位乃是众望所归。

  为了捞银子,王府的典当铺子开遍大江南北,其中自然少不了金陵分号。

  不想,便是这金陵分号给了王爷一个意外之喜。

  那分号雇请的打行名吴海平,十几日前随着借债的秀才来了京师。前些时日忽而来报,那李秀才手眼通天,自身更是能为不低!

  其大伯乃此前辞官归乡的国子监祭酒李守中,其姊嫁入荣国府,本人脑袋灵光,实学造诣极深,先在扬州得盐司林海青眼,入京不过十来日更是得了大司空、少司寇青眼。

  这般人物,将来说不得便会平步青云。那吴海平将李惟俭所求之事说将出来,周安存着交好的心思,便出面将那事儿办了个妥当。

  不外乎威逼利诱,二百两银钱换一顿板子,丁家兄弟没口子的应承下来,转天就出了首。

  其后吴海平得了吩咐,说是打听山西会馆里的富商车庆和。

  还是周安接待的,他心中略略腻歪,还是捏着鼻子打听了消息。

  再然后便是前日,吴海平第三次面见周安,他当时心中腻歪至极,想着不过区区一个秀才,若再来劳烦他周长史,说不得就得给李惟俭一个好瞧的。

  不料,此番吴海平竟说了一桩天大的喜讯!

  那李惟俭也不知使了什么本事,竟硬生生打出了一口甜水井!且依着吴海平所言,此番并非走了狗屎运,那李秀才能打出一口,就能打出来无数口。

  周安听得略略失神……京师居大不易,这吃水尤为艰难。

  京师上千口水井,除去少量的甜水井,那稍稍涩苦的清水都宝贝得不得了。若李惟俭果然有打出甜水井的本事,那岂不是就发家了?

  不用旁的,单只是打出几口甜水井来兜售,便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与那区区三千两银子一比,这打甜水井的法子可谓万金难求。

  周安不敢怠慢,打发走了吴海平,转头就将此事禀报了忠顺王。王爷大喜,立马命周安处置此事,不拘抛费,只要将那法子讨了来。

  奈何那李惟俭竟在这当口病了。周安等了一日,生怕迟则生变京师里没几个傻子,他怕此事流传出去,各家王府、勋贵一窝蜂的涌上来。到时抛费多了不说,还未必能将打井的法子攥在手里。

  于是乎,这才有了他此番冒昧造访。

  前般情由略略梳理,周安略略整理衣袍,迈步到得门前。

  小院儿大门敞开着,许是听了传信,早有个俏的丫鬟在门前等候着。周安到得门前,那丫鬟慌忙一福,说道:“可是周长史当面?”

  “正是本官。”

  那丫鬟嘴皮子伶俐,说道:“我家俭四爷染了风寒,这会子实在起不得身,还请周长史原谅则个。”

  “本官早有耳闻,无妨。”

  “那请周长史随我来。”

  周安颔首,迈着四方步随在红玉身后,不片刻便进了正房里。

  甫一入内,便闻得满室的药汤子味儿,绕过屏风到得暖阁里,就见床榻上靠坐一人,面色略略苍白,笑吟吟朝着这边厢拱手道:“周长史,见谅见谅,在下染了风寒,一时间不良于行。”

  “李秀才莫要客套,说起来咱们也是老主顾了。”

  丫鬟搬来绣墩,待周安落座了,又紧忙奉上香茗,这才远远的退了出去。

  略略寒暄过病情,那周安话锋一转,说起了正事儿。

  “李秀才”

  “学生表字复生。长史不嫌弃,直接叫我表字就好。”

  “唔,复生啊,本官此番所为何事,想来复生早已料到。”

  李惟俭笑着颔首,听他说下文。

  那周安道:“此事本官业已禀明了王爷,王爷听得复生竟有这般妙法,当面很是夸赞了一番。复生有此本事,来日前途不可限量啊。”

  “哈哈,王爷谬赞了。”

  “嗯,话说回来,王爷对这法子……是志在必得啊。”周安身子前倾,压低声音道:“复生那债务,一概免了。非但如此,王爷还愿出这个数。”

  说话间周安比划出五根手指来。

  李惟俭见此点点头,道:“五万两,价码不算低了。”

  周安神情一怔,赶忙道:“复生莫闹,是五千两!五万两……啧,你道你那法子是仙丹方子不成?”

  “才五千两啊……”李惟俭虽是笑着,却极不满这点儿银钱。

  “算上那债务,可就是八千两了……这样,复生若是嫌少,本官做主,再给你加二千两,凑足一万两这可就不少了。”

  李惟俭笑着颔首:“不算少了,王爷果然豪气。只是可惜啊,这法子早已被在下列做条陈,送上御案了。”

  周安面上笑容一敛,忽而阴沉起来:“李秀才莫非在耍本官?莫忘了先前两次请托,此事若是张扬出去,你猜自己会落个什么下场?”

  李惟俭笑容不减,说道:“周长史莫急,不若这般,在下说一条消息,换取债务免除,再加两千两银子如何?”

  周长史沉吟不语,一双眼睛上下打量李惟俭,试图将面前之人看透。奈何看了半晌,这李惟俭面上除了半点情绪都没有的微笑,就再没旁的了。

  思忖了下,他这才道:“也罢,你且说说看,值不值这个价码,本官须得报与王爷定夺。”

  李惟俭就压低声音道:“在下作保,此事一准儿物超所值。还请长史附耳过来。”

  周安挪动绣墩,身子前倾,听李惟俭低声说了一阵。但见周安面上先是冷峻,继而是狐疑,随即惊讶,最后又变得疑神疑鬼起来。

  待李惟俭说罢了,他缓缓板正身子,又思量了好半晌才说道:“此事……本官做不得主。”

  李惟俭便道:“长史须得尽快报与王爷,有些事儿……一步迟便是步步迟啊。”

  “本官省得。”紧蹙着眉头,周安长身而起,说道:“如此,待本官先禀明了王爷再说。”

  “也好,红玉,代我送送周长史。”

  外间的红玉应了一声,连忙到得暖阁门前福了一礼:“周长史请。”

  周安随着红玉迈步出得暖阁,他拧着眉头心中思忖方才李惟俭所说,目光随意一瞥,这才瞥见那书房里竟百无聊赖的端坐着一人。

  咦?此人怎地这般面善?他正思忖着,便见书房里那人抬头看将过来,二人目光交错,周安暗暗倒吸一口凉气,心道:怎么严希尧的宝贝儿子竟来了李惟俭这儿?

  再一思忖,那甜水井便是在严希尧家打出来的,莫非严希尧那老狐狸也盯上了此事?是了,先前吴海平说过,李惟俭此人与严奉桢相交莫逆。且不论方才那李惟俭说的是真是假,单只是有严希尧照拂着,王爷便不好动李惟俭。

  既然如此,莫不如先交好了李秀才,来日也好再打交道。

  周安脚步略略迟疑,忽而调转身形,快步回返暖阁床头。

  李惟俭本已重新躺下,见其回返赶忙又支起身形来,纳罕道:“周长史?”

  就见周安面上挤出一抹笑容,说道:“不论如何,复生既有这般能为,那账早晚都能了结。”说话间自袖笼里抽出一封契书递交过去:“我家王爷也是个大度的,此番是诚心诚意与复生结交。这契书还是还给复生吧,免得来日复生以为我家王爷仗势欺人。”

  李惟俭不知周安心中所想,却也知这些年忠顺王风评极差。但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对方存了善意,总不好给人家冷脸子。他面上现出讶然:“这……在下如今手头上”

  “诶?本官方才都说了,信得着复生。复生再推辞可就不爽利了。”

  “哈哈,既然如此,那我就先收下。周长史放心,在下方才所言但有虚假,这欠账我加倍奉还。”

  “好,复生快人快语,那本官就先回返。待禀明了王爷再做计较。”

  李惟俭笑着拱手,目送周长史快步而去。

  不容他思量,周安前脚儿刚走,后脚儿严奉桢便兴冲冲的行了进来。

  他也不见外,径直拉过绣墩落座,拧着眉头道:“方才听了一嘴,怎么复生好似欠了忠顺王府银子?不要紧吧?”

  李惟俭笑着抄起那欠条,弹指一掸,说道:“要紧?这欠条都回来了,还有什么要紧的?”

  严奉桢狐疑着道:“你方才许了人家什么好处?总不能平白无故就把欠条还回来吧?”

  “山人自有妙计,”顿了顿,李惟俭道:“景文兄回去禀明少司寇,有一桩一本万利的大买卖,看少司寇与那些富商亲善,不妨先将此事流传出去。”

  严奉桢眨眨眼,不屑道:“打个井而已,算什么一本万利?就算开价一千两,这京师能打得起的人家不过百多户,且还是一锤子买卖……”

  李惟俭就笑道:“打井自然是一锤子买卖,可打了井坐地卖水,可不就是一本万利?景文兄明日若有闲暇,可与我一道去见了忠勇王,到时内中情由不问自知。”

  严奉桢哪里肯信?偏生又被李惟俭吊起了胃口,一个劲儿的追问到底是什么生意。奈何任凭严奉桢如何激将,那李惟俭只是笑吟吟的不开口,直把严奉桢气了个绝倒。

  临近晌午,严奉桢匆匆离去。李惟俭恣意地躺靠在床上,嘴角噙出一抹笑意。谋划这许多时日,如今总算是开花结果了。

  注一:周安,二设人物,原著没提及名讳。

第44章 俭四哥要发财了?

  这世间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早上严奉桢、周安来探访李惟俭,到得下晌便传得人尽皆知。

  仆役、丫鬟、婆子们议论纷纷,那与吴海平厮混熟了的门子更是成了焦点。

  这会子角门左近围拢了不少仆役、小厮,那门子蹲踞台阶之上,双手揣在衣袖里,说起话来调门儿比素日里高了一截,趾高气扬道:“俭四爷,啧,这位主儿来的那日,我可就瞧出不凡来了。”

  有小厮道:“六哥快说说,怎么个不凡?”

  门子六哥撇嘴说道:“怎么不凡?打眼儿四下瞧瞧,这年月有提刀、挎弓的公子哥吗?就说那吴海平,跟在后头还背着个大书箱子,这叫什么?这叫文武双全啊。古往今来,文武双全的人物那都得是人杰。

  后来姨太太家的薛大爷可就点破了,这位俭四爷可是在德州一手连珠箭射得水贼人仰马翻啊。莫说早早得了功名,便是没功名,放在前朝都得是戚大帅那般的豪杰。”

  有仆役便附和道:“说的正是。我听洒扫夹道的说,每日家俭四爷天亮就起,先练拳脚,再捉刀与那丫鬟对练,日日不缀。啧啧,这般韧劲儿,寻常人身上又哪里瞧得见?”

  那门子就道:“便是如此啊,俭四爷的大伯又是国子监李祭酒,我听吴海平可说了,俭四爷当日拿了李祭酒的帖子拢共就走访了两家。一个是少司寇严大人,一个是大司空古大人……啧啧,你们猜怎么着?就这两位大人,立马就对俭四爷青眼有加啊。”

  “诶呀,要不说俭四爷厉害呢。”

  门子六哥说道:“何止是厉害?人家俭四爷素日里极为和气,”说话间他探手虚指:“你,你,还有。守着马厩可没少得人家俭四爷的赏。有这般能为,为人又和气,合该人家俭四爷得人赏识。”

  那几个得了好处的仆役顿时笑将起来。不过十来日光景,每人都得了几钱银子,抵得上小半月的月例银子了。

  六哥顿了顿,说道:“是以,王府长史寻上门来算不得稀奇。你们便擎等着吧,说不得来日俭四爷就得了圣旨呢。”

  一干人等纷纷附和,有人便道:“这早前儿仪门里头发了话,说是给俭四爷一个好瞧,没过几日仪门里头又传了话,说又要好生伺候着。啧啧……亏得我留了个心眼儿啊,不然说不得便跟那潘又安一个样,如今锁在狱神庙里出不来。

  听说潘又安挨了板子不说,前些时日又大病一场,好悬就死了。”

  门子六哥不屑道:“潘又安那厮瞧不出眉眼高低,咱们可不能学了去。往后啊,遇着俭四爷好生伺候着,断少不了咱们的好处。”

  “六哥说的在理啊。”

  便在此时,六哥忽而透过人缝瞥见一抹熟悉身形到了近前,连忙起身点头哈腰招呼:“哟,总管。”

  众人回头,便见沉着脸的赖大不知何时行了过来。

  那赖大呵斥道:“都聚在这儿作甚?且散了去各安其事。”

  仆役等顿时化作鸟兽散了,只余下赖大皱眉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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