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391节

  帷幕掀开,黛玉紧忙瞥了眼偷笑不已的紫鹃,当即没好气道:“你还来笑我,早晚你也有这一日。”

  当下雪雁也入得内中,伺候着小两口穿衣、洗漱。待黛玉落座梳妆台前,紫鹃一边厢仔细为其梳着发髻,一边厢胡乱思忖。

  昨儿夜里听得并不真切,只听得老爷、奶奶窃窃私语了好半晌,期间又有啧啧之声。后来奶奶恼了,老爷好一番赔笑,最后说了句‘也不是没旁的法子’。

  旁的法子是什么法子?紫鹃心下不知,但随即便听得自家姑娘哼哼唧唧、浅吟低唱了大半个时辰;其后姑娘停歇了,又换做了老爷发话。

  一会子是‘轻一些’,一会子是‘抓错地方了’,再一会子又成了‘快些快些’,其后老爷没了动静,偏姑娘惊呼了一声儿。

  雪雁那傻丫头还要过去观量,亏得紫鹃将其按下,不然说不得这会子姑娘都没脸子见人了呢。

  原先紫鹃还担心老爷忍不住,可清早瞧姑娘情形,好似……并不曾破身?因着姑娘年岁小,是以出阁时张宜人也不曾言传床笫之事,连带着紫鹃也不知内中情形,于是这心下便好似百爪挠心一般愈发的好奇。

  只是此时不好问询,紫鹃只得耐着性子伺候了黛玉。

  方才拾掇齐整了,便有管家媳妇茜雪来回:“奶奶,太太打发我来传话,说这几日也不用清早过去问候,奶奶身子骨弱,须得睡饱了才好。”

  黛玉笑道:“四……老爷虽双亲早去,大伯母却视老爷如己出。大伯母在家中,这晨昏定省可俭省不得。罢了,也不用你去回话,我自去问候了便是。”

  黛玉领了两个丫鬟刚要出门,便见李惟俭追了上来,旁若无人的扯了黛玉的手儿道:“我也一道儿去吧,免得妹妹怕生。”

  黛玉辩驳道:“我何时怕生了?”

  李惟俭瞪眼道:“那妹妹昨儿夜里还”

  “你!”黛玉顿时气恼不已,挥起小拳头用力砸了李惟俭一下。

  李惟俭作怪吃疼,叫嚷道:“我话还没说完,我说妹妹昨儿夜里坐帐时连凤冠都不曾取下,还不是怕生?”

  黛玉嗔恼着有心责怪,可转念便知李惟俭此言意为纾解其心下紧张,于是话到嘴边又软和了几分,求告道:“四哥正经一些,不好让大伯母瞧了笑话。”

  “嗯。”李惟俭笑着应下,这才扯了黛玉往后头去。

  进得小院儿正房里,大伯母梁氏早已穿戴齐整,眼见小两口相携入内,顿时喜眉笑眼与刘氏道:“瞧瞧,这可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刘氏也道:“郎才女貌也就是如此了。我也不求旁的,只求来日纹儿、绮儿能寻个妥帖的夫婿就好。”

  梁氏笑道:“俭哥儿物色着呢,妹妹宽心就是。”

  须臾光景,李惟俭与黛玉入内拜见,梁氏待其拜过这才上前搀扶。又扯了黛玉的手儿笑吟吟观量着,说道:“早些年俭哥儿跳脱,一时修道,一时又读书,后来可算有了些出息。我与你大伯便念叨着总要为俭哥儿寻一桩好亲事。这男子没了女子约束,行事不免就有些离谱。如今你可算进了门,听俭哥儿将你夸得天上仅有、地上全无的,可知定是称了俭哥儿心意。现下有亲眼见了,回头儿我与你大伯也就安心了。”

  黛玉羞涩着又是一福,说道:“新妇年岁小,大伯母不妨多留一些时日,也好时时提点着。不然新妇说不得会犯下多少错呢。”

  梁氏却道:“这可不成。你大伯身子骨堪忧,就算你们不说,今儿我也要提及返程事宜呢。”

  李惟俭蹙眉道:“大伯母总要多留一些时日才好。”

  梁氏摇头笑道:“这京师我实在待不惯,这几日清早时常流鼻血。再待下去,只怕没病也要养出病来。”

  正说话间,茜雪也入内朝着众人一福,李惟俭上前要问询,那茜雪却低声道:“老爷,外头有人来寻奶奶。”

  黛玉闻言起身讶然道:“找我的?”

  茜雪连忙说道:“有个林秦氏,昨儿傍晚就来了一回,被海平打发了回去。不想一早儿又来!说是奶奶的婶子,打姑苏来京师探亲的。”

  黛玉闻言顿时蹙起眉头来。林家那些亲戚,就没有一个她能瞧得上眼的!

  李惟俭便笑道:“夜猫子上门……无事不来啊!”

  梁氏不明就里,顿时呵斥道:“少胡吣!总是你媳妇的亲戚,不好怠慢了。茜雪,你去将人请进来吧。”

第326章 薨

  得了梁氏吩咐,茜雪躬身应了却不曾挪动身形,反倒将目光看向李惟俭与黛玉。黛玉不好发话,李惟俭就笑道:“也罢,那就请了来,瞧瞧这位婶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茜雪这才屈身一福,扭身而去。

  茜雪方才一走,梁氏就教训道:“俭哥儿,再如何说也是玉儿娘家亲戚,你这般说法传出去还道不给玉儿体面呢。”

  黛玉忙道:“大伯母多虑了,父亲亡故时林家亲戚只一心贪占家中产业,又哪里顾惜过亲戚情分?”

  梁氏只知黛玉身世可怜,却不知此前被林家欺凌,连忙追问了几句,黛玉略略说过了,梁氏便蹙眉道:“既如此,见过这一遭,往后不见了就是。”

  说话间梁氏起身,李惟俭与黛玉上前搀扶了,刘氏推说身子乏了,旋即领了李纹、李绮回返小院。梁氏与小两口到得中路院正厅,方才安坐了,茜雪便引着那林秦氏与一十四、五姑娘家入得内中。

  那林秦氏搭眼先瞥过黛玉与李惟俭,又见高堂端坐一华服夫人,顿时嗫嚅不知如何招呼。茜雪紧忙引见道:“这是恭人太太,我家老爷的伯母。”

  那林秦氏紧忙屈身一福,谄笑道:“哟,恕我眼拙,小妇人给恭人太太问安了!”

  那林秦氏心下讪讪,先前只道这位少年伯爷也是个无父无母的,这才敢成婚头一日便登门充大辈。不想人家家里头竟还有位恭人太太坐镇!

  梁氏只扫量林秦氏一眼便心下厌嫌,因是开口不咸不淡道:“林家奶奶多礼了,茜雪,还不快请人家落座?”

  “是,”茜雪扭身虚扶了林秦氏,随即抬手相引道:“这位奶奶请坐。”

  林秦氏挨着半边儿屁股落座了,一旁的姑娘家却愈发局促,双手交叠十指相绞在一处,只陪在一旁不敢落座。

  林秦氏仗着胆子笑道:“亲家太太,昨儿我便来了一回,可是不巧,那会子都要掌灯了,只送了贺礼就回返了。这心里头想着侄女身边儿也没个娘家人,年岁又这般小,因是实在放心不下,这才早早登门来探望。”

  梁氏说道:“这位奶奶有心了。不过玉儿既进了我李家家门,我自是要当做女儿来宠的。况且这两个小的姻缘早定,这过门迟一些、早一些又何妨?”顿了顿,又笑道:“隔壁便是荣国府,若真个儿受了委屈,玉儿抬脚就去告状了。我们俭哥儿可不敢欺负了去。”

  林秦氏谄笑着连连道‘是’,又道:“有恭人这般明事理的坐镇,便是荣国府老太太也挑不出不是来。”

  梁氏笑着应下,继而随口问及林秦氏家中情形。那林秦氏便蹙眉叹息道:“我家祖上虽也是列侯,可如今也成了庶支,家中并无什么产业,只守着些许薄田度日。恭人也知,这土里刨食能不饿肚子就不错了。”

  梁氏心下暗恼,便将林秦氏归作打秋风来的,正思量着开口,便听黛玉身旁的紫鹃轻笑一声道:“六奶奶这话怕是不对,婢子怎么记得六老爷可是新得了二百亩水田?为这叔公老太爷可是气得病了一场呢。”

  林秦氏面上讪讪,口中支支吾吾说道:“虽得了田产,可家中并无功名,总要守得住才是。去年新来县令颇为强项,打发税吏来日日催收积欠,当家的没法子,典卖了不少田产这才将积欠还上。

  再者我娘家弟弟又是不争气的……这里外里加起来算是白忙。”

  黛玉笑而不语。那二百亩田产原本便是她家的,她可是记得这位六婶子当日如何跳脚、骂街、撒泼与老叔公争执,生生将老叔公气得大病一场这才得偿所愿。

  那林秦氏面上不红不白,这会子扯了身旁的姑娘道:“是了,这便是我弟弟家的女儿,闺名唤作巧儿。”

  梁氏纳罕道:“哟,原是奶奶娘家的后辈,这却是我的不是了,茜雪,快给姑娘搬个椅子来。”

  那巧儿貌似乖顺朝着梁氏屈身一福,轻声说道:“恭人与伯爷、伯夫人当面,哪儿有我落座的份儿?茜雪姑娘不用忙,我站着也就是了。”

  说罢抬眼瞥了李惟俭一眼,李惟俭顿时蹙眉不已。看了黛玉一眼,起身朝着梁氏拱手道:“大伯母,前头还有些庶务,我就先过去了。”

  梁氏便道:“你且去吧,虽有婚假在,可料想衙门事务也少不了。”

  大顺律,丧假三年、婚假九天。打成婚之日算起,李惟俭有足足九天婚假。

  李惟俭返身朝着林秦氏略略颔首,大步流星便往外行去。出内仪门到得内三门,正瞧见红玉自穿堂过来。

  李惟俭停步,朝着红玉招招手,红玉便笑着凑将过来。

  “四爷可有吩咐?”

  李惟俭笑道:“你寻个由头,尽快将那林秦氏打发了。”

  红玉就笑道:“由头还不是现成的?一早儿拜过了恭人,当家主母可不就得坐堂管家了?”

  李惟俭蹙眉道:“那妇人瞧着是个不要面皮的”

  红玉笑道:“恭人在呢,四爷放心就是了。”

  李惟俭干脆也不急着走了,到得穿堂里问丫鬟要了椅子落座。那红玉款款进得内仪门、内塞门,进得正堂里便听得那林秦氏夸赞着侄女巧儿。

  巧儿又来与黛玉见礼,虽八竿子打不着,又年岁长了不少,却偏要称黛玉为表姐。(专门为这讨论了半天,得出结论应该称呼表姊妹)

  红玉便在此时入得正堂里,款款一福道:“太太,姊妹们这会子都在东路院等着奶奶吩咐、训斥呢。”

  梁氏本就不待见林秦氏,因是蹙眉道:“玉儿可是当家主母,这头一遭立规矩,就在这正堂里就是,怎能去东路院?”又看向林秦氏道:“我看这正堂还是让给小辈吧,咱们不如去后头小院儿叙话?”

  林秦氏奔着黛玉来了,与梁氏有何话好说?因是便起身道:“我也是来的急切了,左右认了门,往后往来也便宜。就是不知恭人何时回返金陵,我也好过来送送。”

  梁氏笑道:“原本这几日就要走的,只是俭哥儿与玉儿非要我多留些时日,如此便拖延上一阵,待下月再说吧。”

  林秦氏心下腻歪,却笑道:“应当的。伯爷待恭人如生母,自当好生孝顺着。这时候也不走,我与巧儿就先走了,来日再寻恭人叙话。”

  梁氏便道:“如此也好,今儿事儿实在多,就不多留奶奶了。茜雪,你代我去送送。”

  林秦氏起身,扯着巧儿一并朝梁氏福了福,这才被茜雪送了出去。

  黛玉面上不变,梁氏见人已走远,顿时冷哼一声道:“本道是个打秋风的,不料却是个心计大的!玉儿可瞧出来了?”

  黛玉笑着点点头。

  本就是远房族亲,偏又带了娘家弟弟的女儿来,那巧儿瞧着又有几分颜色,谁不知这六婶子打的什么算盘?

  梁氏起身道:“那玉儿可有应对法子了?”

  黛玉过来搀扶梁氏,低声说道:“这长辈再大也大不过一个理字,侄女儿心里头有计较呢。”

  梁氏拍着黛玉的手笑道:“无怪俭哥儿看中,既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待你回门后,选个日子我也该回去了。”

  黛玉顿时嗔道:“啊?大伯母方才那话是哄人的?”

  梁氏笑道:“我在这儿,那林秦氏多少顾虑一些。我若走了,她过来充起大辈来,岂不让你烦恼?”

  黛玉笑着摇摇头:“算不得什么的。”

  当下黛玉将梁氏送去后院,待与丫鬟回转正堂,便见大着肚子的傅秋芳,宝琴、晴雯、红玉、莹、香菱、碧桐等一并在堂中前头站立,其后是各处管事儿媳妇,再往后则是各处丫鬟、婆子等。

  茜雪过来扶着黛玉在李惟俭身旁落座,傅秋芳上前方才要开口,黛玉便道:“傅姨娘临盆在即,这大礼就免了。”

  傅秋芳紧忙在丫鬟搀扶下屈身一福:“傅秋芳见过奶奶。”

  余下众人纷纷跪下叩首:“见过奶奶!”

  李惟俭扭头去看黛玉,生怕黛玉心下紧张,偏这会子黛玉绷着小脸面色如常,张口声如黄鹂道:“都起来吧。茜雪,给傅秋姨娘先搬了椅子来。”

  茜雪应了,紧忙搬了椅子请傅秋芳落座。

  其后又有丫鬟将各类账册、内中钥匙都奉上。那傅秋芳就道:“奶奶如今进了门,这家中后宅也算有了主心骨。往日里奶奶不曾过门时,都是我与红玉、宝琴打理内外事务。此处有内外账册、钥匙等,往后都该奶奶掌管。”

  黛玉颔首笑道:“我年岁小,只怕多有不懂的地方,这家中事务暂且一切如常,大家各安其事便是了。只是有几样须得说在前头,我虽宽厚,却见不得赌博、当差饮酒、背后嚼舌、玩忽职守、盗买公中财货这几样。

  其余错漏,若能为不足,那便换了差事,念及入府年数,月例一应照常。若果然有上述几样者,一旦查到立时赶出府去!”

  众人纷纷应道:“奴婢不敢,但听奶奶吩咐。”

  黛玉颔首道:“如此,各处管事儿、丫鬟、嬷嬷都散了吧。这几日因着婚事大家没少忙碌,我做主比照月例赏一个月银钱,下晌时分批来正堂里领取。”

  众人顿时喜形于色,齐声道:“谢奶奶赏!”

  待一应人等退下,内中只余下几个侍妾。黛玉便说道:“咱们也不是外人,一早就见过。我什么性子想必也都知道,那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老爷搏下如此家业来,总不能败在咱们手上。只盼着来日咱们齐心合力,将这家宅治得安宁些,也好让老爷专心衙门事务。”

  众人纷纷应下,黛玉扭头看向李惟俭,见其笑吟吟看向自己个儿,顿时嗔怪了一眼,这才正色道:“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李惟俭笑道:“旁的倒是好说,只是妹妹往后打算住何处?”

  生怕黛玉不解,宝琴紧忙道:“奶奶不知,西路院是新修的,四进院落各带小跨院,如今是我与晴雯、香菱姐姐在住;这东路院本是原本自带的,前头有两进,后头有三进。四哥哥说今年便要重新修葺,也一并改做四进院。”

  “原是这般,”黛玉便道:“那就先在东路院,待修葺时再挪到西路院就是了。”顿了顿,看向傅秋芳又道:“傅姨娘不日便要生产,住在东路院只怕少了清净,我看不如谁与其换一换?”

  傅秋芳赶忙在丫鬟搀扶下起身谢过。宝琴与晴雯、香菱彼此对视,香菱正要开口,便被晴雯抢了先:“奶奶既这般说了,那不如我与傅姐姐换过吧。”

  此事就此定下,黛玉便道:“先前各处月例不变,下晌也打发人来各领一个月月例银子。”

  宝琴、红玉等谢过,这才被黛玉打发了下去。

  待众人散去,黛玉顿时瘪着嘴松了口气,李惟俭打趣道:“原来妹妹是装的。”

  黛玉嗔道:“我才进门儿呢。”顿了顿,苦着脸看向桌案上的账册与钥匙道:“刚来便给了我个下马威,要捋清账目、人事,怕是要月余光景呢。”

  “妹妹如今是当家主母,可不就要妹妹拿主意?”李惟俭说道:“不过妹妹只怕还要多花些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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