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340节

  宝姐姐就笑道:“这礼教都是导人向善的,云丫头又没想着作恶,略略坏一回规矩又能怎样?”

  湘云这会子虽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可一提及要见李惟俭,便不由得霞飞双颊,红着脸儿说不出话来。

  正当此时,外间帘栊一挑,鸳鸯行了进来。搭眼一瞥眼见宝钗也在,便笑着与二人打了招呼。

  湘云又迎过来道:“鸳鸯姐姐寻我有事儿?”

  鸳鸯心思快,面色如常笑道:“老太太方才打发我往伯府走了一趟,打算请俭四爷过来说和一番。我怕云姑娘多心,便来告诉一声儿。”

  湘云顿时松了口气,笑道:“姑祖母果然是明事理的。”

  当下鸳鸯也不好多说,朝着宝钗颔首道:“就这么点事儿,老太太还等着我去伺候,两位姑娘留步,我先走了。”

  鸳鸯匆匆而去,宝姐姐略略盘桓一会儿,也起身离去。

  待内中只剩下主仆三人,湘云便道:“映雪,你说方才宝姐姐说的可是在理?”

  就听映雪嗤笑道:“怕是没道理。”

  “啊?怎么说?”

  映雪就道:“伯爷行事素来稳妥,又哪里用宝姑娘教着如何行事?大姑娘不知伯爷所思所想,贸贸然去说和,说不得便会引得伯爷心下不痛快呢。”

  “这样啊”湘云蹙着眉头愈发烦躁,想想宝钗与映雪所说言语,只觉得都有道理,偏生一时间不知该听谁的好。

  小姑娘心下暗忖,可惜方才宝姐姐也在,不好与鸳鸯多说。鸳鸯素来是个稳妥的,问她定会得个好主意。

  潇湘馆。

  卫菅毓教导了须臾,便起身离去。黛玉坐在炕沿上仔细绣着帕子,面上淡然,瞧不出心中所想。

  紫鹃凑过来略略观量了,小意说道:“俭四爷果真是个有情义的,为着二姑娘竟与太太闹翻了。来日若姑娘有事,说不得俭四爷能将这天都给捅个窟窿呢。”

  黛玉停下手中活计,乜斜了紫鹃一眼,说道:“无怪外头都说我小性儿,连你都觉着我小性儿,可见我这眼里真真儿就容不得旁人了。”

  紫鹃凑过来笑道:“姑娘哪里就小性儿了?算我方才多嘴了……我这也是怕姑娘多心嘛。”

  黛玉放下帕子道:“我为何要多心?俭四哥与二姐姐先前便是那般,错非机缘巧合,说不得就”说不得就没湘云什么事儿了。

  顿了顿,黛玉又道:“大太太情急之下说出那般话来,也算情有可原。”

  紫鹃道:“是了,谁也没说大太太的不是。只是古怪,不知为何太太上了心,赶上这会子与俭四爷闹了起来。”

  黛玉冷笑道:“还能为何?舅母早前就瞧着俭四哥不顺眼了。”

  先前李惟俭没来前,宝玉哪儿哪儿都是好的;有道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李惟俭一来,顿时将宝玉衬得一无是处。王夫人几次三番阴阳怪气,瞧着李惟俭不顺眼,黛玉又如何不知?

  此时就听脚步声匆匆,雪雁快步进来道:“姑娘,说是伯府将大奶奶接了过去,连兰哥儿也一并留在伯府了。”

  黛玉略略思量,便道:“无妨,俭四哥心中有数。”

  雪雁急切道:“这要是两边厢断了往来,姑娘往后的日子可就难了。”

  早前黛玉在贾家,虽吃穿用度不曾短过,瞧着好似比宝玉也不差,可实则内里千差万别。到底不是自己个儿家中,寻常吃用也就罢了,如那人参、燕窝等滋补之物,差了年份、品级,用起来的效果自然差别极大。

  便是那先前一直服用的人参荣养丸也一直时断时续的,如今思来,可谓‘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自打有了李惟俭,情形大不相同!私下里,紫鹃每回出去,那晴雯都会大包小包的递送过来给黛玉的物件儿,吃的、用的、玩的、滋补的,无所不包,全然不用紫鹃再费心思与库房讨要。

  又有银钱襄助,便是一时间短了,只管使了银钱自库房取用便是。这二年下来,黛玉自觉从未如此心绪顺畅过。

  听闻李纨与贾兰都被接去了伯府,黛玉心下略略讶然,转念便觉此举或为朝贾家施压,断不至于就此撕破脸。因是便笑道:“不想俭四哥也会闹脾气。”

  雪雁蹙眉道:“姑娘啊,这般大事你这会子怎地还不上心?”

  黛玉笑道:“我为何要上心?不过是闹了脾气,说不得过几日就好了。就算不好,俭四哥也定会为我打算好的。”

  雪雁眨眨眼,禁不住嗔道:“姑娘如今真真儿会偷懒,竟将什么都抛给了俭四爷。”

  黛玉笑而不语。她与李惟俭情投意合,内中情意又岂是外人能知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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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陵伯府。

  马车自角门入内,不待仆役送上矮凳,帘栊挑开李纨便行了出来。

  她先前在王府教导郡主李梦卿读书,跟着得了信儿,家中大老爷竟过世了!当下寻了次妃告假,急忙忙往荣国府赶来,不想半途被吴海宁拦住,只说寡婶刘氏身子不大好!

  李纨唬了一跳,只道婶子刘氏病重,当下匆忙便往伯府而来。待踩着矮凳下得马车来,进得仪门便见宝琴与李纹一道儿迎了过来。

  李纨紧走两步,一把扯住李纹道:“你娘如何了?”

  李纹笑道:“方才吃过汤药,这会子睡下了。太医说不过是偶感风寒,用几副药大抵就好了。”

  李纨顿时怔住:“婶子……无大碍?”

  李纹娴静摇头,宝琴在一旁道:“大姐姐,婶子并无大碍。倒是四哥哥与贾家闹了个红脸儿。”

  “啊?”李纨紧忙过问情由,待宝琴将来龙去脉说清楚了,李纨顿时蹙眉心乱不已:“这……好生生的怎么就闹起来了?”

  一边是婆婆,一边是亲兄弟,夹在当间儿,李纨自是难受的紧。

  宝琴就劝道:“四哥哥说了,此番不过是让贾家知道知道厉害,倒没旁的心思。”

  李纨道:“都是亲戚,这般闹得实在不成样子。太太那话不对,可俭哥儿此番也有些过激了些。”

  宝琴却笑眯眯道:“我听傅姐姐说,这几年因着大姐姐与兰哥儿,四哥哥一向对贾家百般忍让。只是泥人儿尚有三分火气呢,更何况是四哥哥?若我说,闹一闹也好,免得有些人心下没个眉眼高低的,看不出风色来。”

  李纨依旧蹙眉不已,李纹便在一旁说道:“大姐,俭四哥今时今日位份非同寻常,当朝首辅见了只怕也要礼让三分。那王夫人有何德行,竟敢当面直叱俭四哥?此番不借机拿捏一番,来日还不知有多少窝心事儿寻上门来呢。”

  李纨这才心下释然,道了声‘原是如此’。

  又听宝琴说道:“这便是‘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说句不好听的,若果然闹掰了又怎样?四哥哥强留了大姐姐与兰哥儿在家中就是,且看那王夫人有何脸面来强索。”

  李纨忽而想起当日母亲梁氏所言:兄弟如今便是你的胆气。

  如今想来正是此理。有着俭兄弟支撑着,李纨又何惧那王夫人的冷言冷语?心下想了个分明,释然之余,李纨便道:“琴妹妹与二妹妹都是钟灵毓秀的女子,这心里头想的可比我还明白。罢了罢了,就由着俭哥儿闹腾吧。我先去瞧瞧婶子。”

  当下李纨等往后头小院儿而去,自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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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国府东院儿。

  琥珀来了一回,贾琏却不曾回来。这会子邢夫人也回来了,与王熙凤商议着料理丧事。

  这与亲朋故旧报丧之事,须得定下日子再说。老爷贾政如今为学政,须得赶紧书信一封告知其奔丧。贾珍、贾蓉虽一南一北远隔千万里,也要写书信告知了。

  除此之外,往朝廷报丧,与五军部、吏部交涉,请钦天监定下日子,再请和尚、道士做法事,林林种种不一而足。

  好在凤姐处置过两桩丧事,此时也算经历过了,处置起来极为得心应手。

  这婆媳二人正商议着,王善保家的忽而慌慌张张而来,入内来不及见礼,慌忙道:“太太、奶奶,琮哥儿不小心碰了下寿材,老爷口鼻间竟沁出血来了!”

  “啊?”邢夫人顿时慌了神儿,只道是贾赦死不瞑目,一时间两股战战没了主意,只往王熙凤这边瞧过来。

  王熙凤从不信鬼神之事,暗忖这定然是因着大老爷磕了后脑海,这会子淤血自口鼻流了出来。说不得那验封司带着仵作过会子就要登门,可不能让人瞧出破绽来,不然贾琏还如何袭爵?

  因是凤姐豁然起身,骂道:“你也是办老了事儿的,不过些许小事儿一惊一乍作甚?”

  说话间起身便往外行来,到得厅堂里一瞧,那寿材中的贾赦果然口鼻流血。王熙凤也不避讳,扭头观量迎春与贾琮二人,便见二人都骇然不已,那贾琮更是吓得掉了眼泪。

  心下厌嫌之余,王熙凤径直叫过婆子来,吩咐道:“老爷中风而死,想来这会子流的不过是淤血,快寻了帕子为老爷擦拭干净。”

  那婆子战战兢兢应下,紧忙寻了帕子仔细擦拭了。王熙凤尤不放心,生怕来者嗅到血腥味,又紧忙打发人寻了熏笼来,点了冰片这才遮掩住血腥味。

  方才忙活过,外头便有婆子回话道:“二奶奶,二爷领着验封司与五军部的人来了。”

  这勋贵袭爵尤为繁琐,太宗时定下仪制:公、侯、伯病故,必先奏请殡葬,方许袭爵,违者,参奏治罪。

  前代勋臣故去,须得请了仵作来验明死因。待验明无误,方才任其家中安葬。与此同时子孙奏袭,验封司、五军部一并勘验,待勘验无误方可准其袭爵事。

  凤姐这会子心下忐忑,生怕那贾琏就此坏了事,却因不好与外男相见,只得往后头避去。

  王熙凤与邢夫人躲在房里,隔着碧纱橱听得脚步声,隐约瞧见贾琏引着牛继宗与一名主事进了厅堂里。

  那牛继宗上前瞧过一眼,叹息道:“不想恩侯兄竟就此故去了,琏哥儿还请节哀。”

  贾琏忙道:“父亲屡次中风,前几日方才略略好转了,不想今日竟去了。”

  那牛继宗蹙眉颔首,转头与那主事道:“快些勘验了正身,不好耽搁了人家治丧。”

  那主事应下,上前观量了一眼寿材里的贾赦,又叫过仵作来。仵作上前先取银针刺喉,又刺肺腑,抽出来后眼见银针不曾变化,便与主事道:“回主事,贾将军并非死于中毒。”

  那主事只摆了摆手,仵作便又来翻动尸身,一旁的贾琏看得心下急切,生怕被那仵作发现了端倪。情急之下,禁不住与牛继宗道:“世叔、孙主事,不妨让仵作先行勘验着,家中备了茶水,还请二位往前头稍坐。”

  牛继宗道:“也好,方才来得及,这会子口渴的紧。孙主事说呢?”

  那孙主事拱手道:“在下但听吩咐就是。”

  当下三人往外头行去,贾琏心下一动,紧忙朝着门口候着的小厮连连使眼色。奈何那小厮不知内情,只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

  贾琏心下哀叹,罢了,但看命数吧!

  却说那仵作翻动手脚身躯,眼见并无外伤,便要去翻动尸身头部。碧纱橱里的王熙凤瞧得心急如焚,莫说是凤姐,便是邢夫人这会子也急了。

  此事若揭开,贾琏担着弑父的罪过,自是得不了好儿。她帮着隐瞒又岂会得了好儿?当下急切一扯王熙凤衣袖:“凤哥儿!”

  王熙凤咬了咬牙,当即迈步而出。冷着脸朝那仵作道:“仵作稍稍勘验过了便算,不好再搅扰我那公公。”

  “这”仵作赶忙拱手道:“非是小的多事,实在是朝廷规制,小的不得不遵循。”

  王熙凤就道:“法理不外人情,大老爷屡次中风又做不得假,又不曾中毒,莫非还能死于非命不成?”

  “这位奶奶说的是,只是小老儿”

  “呵!”王熙凤冷笑一声道:“你所求为何当我不知?罢了,如今家中多事,不好与你计较。若换在旁的时日,定要你知道知道得罪我们家是个什么罪过!平儿,给他取二十两银子来。”

  平儿应下,紧忙将四枚银稞子送上。主仆二人向来有默契,凤姐唱了白脸儿,平儿自然要唱红脸儿。

  将银稞子交与那仵作后,低声道:“快拿着吧,那差事大略勘验过就算,我们奶奶这会子正恼着,真要是记恨上了,来日你还能得了好儿?”

  仵作得了好处,且大体已然勘验过,顿时没口子得朝凤姐打躬作揖:“奶奶宽宥,小的也是遵令行事,并非有意冒犯。”

  王熙凤眉毛一挑,道:“少在这儿胡吣,拿了银子快走,免得在跟前儿碍眼!”

  仵作应承连连,揣了银子一溜烟往前头寻去。

  待瞧着其走远了,王熙凤方才长长出了口气。心下暗忖,这爵位……大抵是保住了?

  转过头来往寿材里一瞥,却见那贾赦口鼻处又溢出血迹来,惹得王熙凤蹙眉腹诽,这个大老爷,便是死了都不让人安生!

  却说前头偏厅里,牛继宗大马金刀喝着茶水,与贾琏说着话儿,那孙主事自恃文武殊途,也不搭茬儿,只自顾自的品着香茗。贾琏一边厢应对着牛继宗,心下却坐立难安,生怕一会子那仵作勘验到贾赦后脑海的伤势。

  耳听得脚步声,贾琏顿时怔怔看向门口,便见那仵作猫着腰进得内中,朝着众人打躬道:“回伯爷、大人,小的已勘验过,贾将军乃是病故,并非死于非命。”

  牛继宗只道寻常,颔首道:“恩侯前后两回中风,换做旁人哪里支撑得到今日?这朝廷的规矩就是多此一举。”说话间站起身来,与贾琏道:“琏哥儿,这报丧奏书须得尽快写了。你若不好往上奏,我这边代你上奏也是一样。”

  话音落下,却见那贾琏依旧好似魂游天外般盯着仵作。

  牛继宗心下暗忖,也没听说这二人父子情深啊,怎么贾赦一死,这贾琏就好似丢了魂儿一般?

  当下咳嗽一声,又叫道:“琏哥儿?”

  “啊……啊?”贾琏终究回过神来,赶忙拱手遮掩道:“世叔见谅,我方才正想着如何个二叔说呢。”

  牛继宗也不以为异,说道:“存周远在江南,这一来一回只怕最少要月余光景。不过好在此时天冷,倒是不急着发送了。”

  贾琏唯唯应下,咬牙道:“总要做上七七四十九日水陆法事才是,二叔总能赶得及。”

  牛继宗道:“也好。如此我与孙主事先走一步,待来日送了信儿来,我再来吊唁恩侯兄。”

  贾琏起身相送:“我送世叔与孙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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