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3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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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李惟俭出得黑油大门,又自荣国府角门入内,一路到得仪门左近,方才得了鸳鸯相迎。

  此时李惟俭还不知鸳鸯拜了湘云做主母之事,就见鸳鸯规规矩矩屈身一福道:“四爷,这会子二爷、二奶奶都在东院忙着,家中再没旁的人,只好让我来迎四爷。”

  说话间鸳鸯一直垂着螓首,声音越来越细,李惟俭随意一瞥,却见其耳根子都红了。

  李惟俭纳罕不已,心下不禁暗忖,莫非这鸳鸯果然钟情于自己不成?

  这会子不是多想之时,李惟俭便道:“无妨。老太太这会子可好?”

  鸳鸯一边厢往内中引,一边厢说道:“老太太哭过一场,这会子精力不济睡下了。”顿了顿,鸳鸯嗫嚅道:“四爷其实过会子再来才好。”

  李惟俭笑道:“无妨。”

  鸳鸯也不知李惟俭是否知晓了方才情形,略略犹豫,又压低声音道:“方才太太与大太太非议了四爷一通,只说是四爷逼死了大老爷。云姑娘气不过与太太拌了几句嘴。后来老太太发了话,太太这才没说旁的。”

  李惟俭闻言一怔,他自是知晓二姐姐那性子,只怕刀斧加身也说不出什么话来;黛玉又碍于如今不好公开,怕是也不好说话;不料湘云这丫头却不管不顾的护着自己个儿了。

  略略寻思,李惟俭便笑道:“多谢鸳鸯姑娘告知,我知道了。”

  鸳鸯只红着脸儿摇了摇头,再没说旁的。

  因着王夫人院儿小,是以这会子王夫人、邢夫人乃至尤氏都在荣庆堂后头的大花厅里,往来婆子、丫鬟都自凤姐院儿一侧的穿廊往来。

  鸳鸯引着李惟俭自穿廊进得花厅里,婆子禀报一声,那妯娌三人顿时停下言语,齐齐往李惟俭这边看过来。

  却见李惟俭昂首挺胸,面无异色,一双眸子清冷扫过邢夫人。那邢夫人本就不是胆壮之辈,对上李惟俭的目光,顿时骇得低下头去。

  邢夫人心下不由得暗忖,如今这俭哥儿可是伯爷,朝野上下都捧着,又极得圣人心意,哪里是她能轻易开罪的?

  尤氏自不必多说,此番不过是来凑趣,跟着唏嘘半晌,如今又哪里肯为邢夫人出头?

  王夫人对上李惟俭的目光,心下也是一凛。转念想着,自己如今掌着荣国府,再如何,自李纨那儿论,这李惟俭也是小辈;再者说了,李惟俭位份虽不低,可又如何比得过兄长王子腾去?

  因是不觉胆气壮了几分,蹙眉便道:“俭哥儿还好意思登门?”

  李惟俭笑道:“太太这话我就不明白了,世叔亡故,这等大事儿我怎么就不能登门了?”

  王夫人厉声道:“我且问你,那借据可是你给忠顺王府的?你知不知道因着此事,忠顺王府长史登门讨债,大老爷急怒攻心之下这才去了?”

  本道追问一番,那李惟俭或是百般推诿,或是四下撇清。却不想,只见李惟俭平静颔首,应下道:“若说是那借据,的确是我打发下人处置了。可逼死大老爷,这又与我何干?”

  “你”

  不待王夫人发话,李惟俭便道:“我却要问问太太了,欠债还钱,岂非天经地义?那八千两银子作何用处,太太何不问问大太太?前番大老爷、大太太不说退还银钱,只寻我家中不是,意欲将二姐姐另嫁了……此等行径可有考虑过往日情分?”

  一句话说的邢夫人哑口无言,尤氏见此赶忙打圆场道:“这话说起来,还不是俭哥儿家中不允,再者二姑娘如今年岁也大了……”

  却听李惟俭道:“那就还钱啊!”

  此言一出,顿时噎得一众人等哑口无言。鸳鸯眼见情形不对,赶忙抽身往前头荣庆堂而去。只怕老太太再不出面,俭四爷便要与贾家闹翻了。

  李惟俭踱步上前,逼问道:“只提要将二姐姐嫁了,却绝口不提还钱之事,莫非当我李惟俭是三岁小儿般好糊弄?

  那姓孙的什么情形,想来几位定然知晓,李某问一句,此等人物可是二姐姐良配?

  大老爷与大太太打的什么心思,谁人不知?无外乎驱虎吞狼,不想还那姓孙的五千两银子,干脆寻了我来做刀子。

  李某人虽与人为善,可几位往外打听打听,如今可还有人敢拿我作筏子?”

  径直行到王夫人身前,一双眸子盯得王夫人垂下头去,李惟俭这才冷声道:“说句拿大的话,错非看在亲戚情分上,太太以为这二人连番算计于我,我又岂会只是转手将那借据转卖了了事?”

  一番言语说罢,许是慑于气势,王夫人、邢夫人与那尤氏好半晌没言语。

  而后就见李惟俭嗤笑一声,随意朝着邢夫人拱拱手道:“不论如何,人死为大,大太太还请节哀顺变。待来日报丧,晚辈再行登门……告辞了!”

  说罢转身迈步就走,丝毫不给王夫人等还嘴的机会。

  待人一走,王夫人自觉丢了大脸,顿时怒不可遏道:“这个俭哥儿……太过放肆了!再如何论,我也是他长辈,你们瞧瞧他方才是怎么说话的!”

  尤氏闷声不吭,那邢夫人面上讪讪,一时间除去几个王家陪房,竟再无旁人附和王夫人之言。

  王夫人正要说嘴,忽听丫鬟回话,说是老太太来了。

  三人不敢怠慢,紧忙起身来迎,须臾就见鸳鸯、琥珀扶着贾母转过屏风,老太太面带倦容,扫量一般便道:“俭哥儿呢?”

  王夫人、邢夫人顿时面上难看,王夫人只道:“说过一会子话,俭哥儿先回去了。”

  贾母观量其神色,顿时蹙眉道:“可是闹起来了?”眼见王夫人沉吟不语,贾母眉头锁得愈深,教训道:“大太太气急之下说说嘴也就罢了,俭哥儿想来也不会计较,可太太向来是个明白人,怎么这会子偏要办糊涂事儿?”

  “我”王夫人心下委屈,正要开口辩驳。

  就听贾母又道:“如今俭哥儿大势已成,说不得往后咱们家还要借助人家。这等人物不知好生维系了,偏要口出恶言将人得罪了,你这个家是如何当的?

  再说赦儿两口子,那么点心思谁不知晓?真闹起来你道咱们占着理不成?”

  王夫人心下愈发暗恨,没奈何孝道当下,只得低头道:“是媳妇儿办错了事儿。”

  贾母有心言说,可瞧着王夫人神情便知其心下不服,当下只摇头连连,转头吩咐鸳鸯道:“你去走一趟,就说我想俭哥儿了,请他来见我这老婆子一趟。”

  随即又瞥了王夫人一眼,满心都是失望,这才任凭琥珀搀扶了回返荣庆堂。

  不提王夫人面上臊得通红,却说鸳鸯自大观园往会芳园而去,过得一刻便回返荣庆堂。

  不待开口,贾母便问:“俭哥儿如何说的?”

  鸳鸯便道:“回老太太,俭四爷方才出了门儿,说是往严阁老家中去了。傅姨娘说待其回了,定将话带到。”

  贾母愈发失落,情知这会子李惟俭正在气头上,心下便想着转天总要好生将其安抚了。贾家如今如履薄冰,外边厢本就树敌众多,又惹得圣人猜忌,可不好再树强敌了。

  因着伤了神,贾母又去卧房里休息,待醒来时,眼见鸳鸯欲言又止,贾母便蹙眉问道:“又有何事?”

  鸳鸯就道:“回老太太,方才伯府送了信笺来,说是大奶奶的婶子病了,心下想念大奶奶的紧,因是要留大奶奶与兰哥儿在伯府住上几日。”

第294章 只怕是被人害死的

  贾母听罢顿时蹙着眉头好半晌没言语。

  不问也知,李惟俭将李纨与贾兰一并接到伯府,这是防着与贾家撕破脸,王夫人恼羞成怒之下在背地里对这二人下黑手。

  贾母虽觉李惟俭此番实在小题大做,却也从这等果断中知其决绝之意。

  贾赦、邢夫人那二人可存过好心思?自打眼瞅着俭哥儿发迹了,便一门心思的算计起来。前头俭哥儿瞧在贾家、李纨的情面上一直隐忍,待那二人欲将迎春嫁了去,俭哥儿这才恼了!

  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贾母虽心下凄凉,却也不禁松了口气。暗自庆幸好在这大儿子去得早,不然来日待贾母自己个儿眼睛一闭,这贾家两房还不知闹成什么情形呢!

  至于王夫人的心思,贾母也大抵能忖度出来,不过是推诿出去,不想自公中出银子为大房了结这等腌事儿罢了。

  偏这王夫人是个眼界好似针鼻儿般的,只是算计那些蝇头小利,又一门心思为自己那一房谋利,为了些许银子怎能就与俭哥儿闹翻了?

  如今倒好,俭哥儿真真儿是恼了,此番大有与贾家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本该是贾家来日臂助,如今却反目成仇,这叫贾母如何能忍?

  且贾母心下早就对王夫人不满了。

  那王夫人不过是表面上孝敬,私下里算计。袭人本是贾母派给宝玉的丫鬟,如今却不声不响被王夫人收拢了去;

  前头建园子,非但从贾母这儿搜刮了,连外孙女黛玉的嫁妆也一并用去了。十来万的银钱说用就用,如今却扯着宝钗说什么金玉良缘!

  薛家不过是皇商,如今皇商底子都没了,说白了就是一介商户。错非薛姨妈姓王,王家还有王子腾这个兄长在,你看贾家搭理不搭理薛家?

  桩桩件件的日积月累,贾母心中又如何没有怨气?当下贾母心中暗忖,这俭哥儿须得转圜一番,料想自己个儿卖了老脸,俭哥儿也不会多说什么。如此,正好趁机将那王夫人敲打一番。

  因是贾母便道:“罢了,这两日家中事多,且待报丧后寻日子,我与俭哥儿好生说说吧。”

  鸳鸯当即应下,暗地里长长松了口气。她是贾家家生子,又是老太太身边儿的贴身大丫鬟,前头更拜了湘云为主母,若两家果然闹翻了,她又如何随着湘云嫁过去?

  如今瞧老太太的心思,大有缓和之意,鸳鸯这才放下心来。心里不由又想,说不得湘云那边厢如何挂念呢,总要去言语一声儿才是。

  贾母此时又道:“东院如何了?打发个人过去瞧瞧,问问琏儿可回来了?”

  旁的都能暂且按下,唯独这袭爵一事尤为要紧,耽搁不得半点、马虎不得一分。

  鸳鸯应下,紧忙打发了琥珀往东院儿寻去。随即又服侍着老太太去卧房休息,鸳鸯寻了个空方才往大观园而去。

  这会子李惟俭与王夫人在大花厅闹翻一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鸳鸯往怡红院来的时候,得了信儿的宝钗已然到了怡红院寻湘云说话儿。

  前头听闻姨娘与俭四哥闹将起来,惹得俭四哥拂袖而去,宝姐姐顿时心下觉得不妥。

  时至今日,宝钗又如何不知李惟俭早就今非昔比?伯府每日门庭若市,莺儿听了贾家下人说嘴,每每便来与宝钗言说。这也就罢了,那薛蟠如今还不认为当日之举是错的,只变着花样夸赞李惟俭在外头如何有脸面。

  这等新贵,圣人宠信,朝中权臣回护,正是风头正劲之时,又哪里敢轻易开罪了?

  且大老爷之事,若俭四哥有三分错处,大老爷与邢夫人倒是错了七分。这般情形,只眼看着大房与俭四哥闹腾就是,何至于自己个儿就下了场?

  如今惹的老太太好一通呵斥不说,那俭四哥不与大太太计较,反倒与姨娘闹了起来。这可真是……得不偿失!

  宝姐姐心下暗忖,长辈当面自己不好言说,那俭四哥近来怕是也不会来家中,为今之计不如寻了湘云说和说和,也好转圜一番。

  因着贾赦丧事,大观园中不少婆子都被抽调去了东院儿,因是这会子怡红院门前并无丫鬟、婆子看护着,宝钗径直进得内中,遥遥便听湘云与翠缕说着话儿。

  那翠缕忧心忡忡道:“大姑娘啊,再如何也不好当面顶撞了太太。如今是太太当家,这往后若是”

  随即就听湘云辩驳道:“那又如何?太太当家也不能不讲道理。东院儿什么情形谁不知道?我说句不好听的,只怕不见得比那宁国府干净。这几年下来俭四哥顾念亲戚情分,一直忍让着,不想东院愈发得寸进尺。”

  翠缕便道:“说来也是俭四爷与二姑娘之事……大姑娘就没多心?”

  湘云毫不在乎道:“说起来二姐姐还在我前头,要不是李祭酒不答应,只怕如今都没我这一遭了。再说俭四哥为着二姐姐冲冠一怒,也是舍不得情分。要是如今俭四哥对二姐姐不管不顾,我反倒要多心呢……怕往后俭四哥也学着那些坏的,没了情意。”

  映雪就道:“这话都让姑娘说了,我倒是不知如何说了。若果然恶了太太,姑娘大不了领着我们往忠靖侯府去就是了。”

  “就是,大不了就去三叔家里。”顿了顿,湘云又苦恼道:“只是可惜了,还不曾与姊妹们耍顽够,说不得就要走了。”

  宝钗闻言顿时笑道:“云丫头要往哪里走?”

  说话间进得内中,就见湘云坐在左边厢软榻上,正瘪嘴蹙眉拨弄着后头的悬瓶。

  见得宝钗到来,湘云赶忙笑着迎了:“宝姐姐怎么来了?”

  宝钗便娴静道:“我若不来,只怕你又要多心。”

  说话间二人并肩在那软榻上坐了,宝钗便低声劝慰道:“方才俭四哥与太太又闹了一场,云丫头可知道了?”

  湘云苦着脸颔首,道:“听了一嘴,也不知太太是如何想的。”

  宝姐姐冰雪聪明,如何不知王夫人是不想出那笔银子?这些时日王夫人面上虽不曾显露,依旧将宝钗带在身边儿教导着,可心思敏锐的宝姐姐又如何感知不到王夫人心绪转变?

  抄捡了赖家,其后追缴又得了一笔银钱,算算典卖出去大抵刚好够还薛家那五万两银子的。这王夫人心下不免又来了心气儿大抵想着来日宝玉便是国舅,总不能娶个商户女子为妻,打算还了薛家欠账也好另谋亲事。

  此事便是连薛姨妈也瞧出了端倪,因是这几日时而便过问王夫人可曾冷淡了宝钗。宝钗只故作不知,行事一如往常,心下却不大在意还了欠账又如何?贾家如今抛费日高、入不敷出,又不知节省,但有事项一准儿又来寻薛家拆借。

  因为宝姐姐这会子也没算计心思,只一心打圆场道:“大老爷刚去,姨娘这心中难免有些乱。又信了大太太的话,一时说错了话也是有的。

  再者,俭四哥此番虽是出于气愤,可难免有三分错漏。两边厢都是心气儿不对,凑到一处可不就要闹了起来?”

  湘云颔首道:“宝姐姐说的在理。”

  宝钗又道:“要我说,这里头也怪云丫头你。”

  “哈?”湘云懵然道:“怎么又怪上我了?”

  宝钗就道:“姨娘先前不过是说了一嘴,过后记不记得都是两说,偏你顶撞了一嘴,姨娘可不就记在了心上?气闷之下,见了俭四哥难免就想起方才情形,可不就吵吵起来了?”

  湘云蹙着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思量起来又觉宝姐姐说的在理?

  不待湘云寻思过来,宝姐姐就道:“这会子都在气头上,咱们也劝说不得。方才老太太说过姨娘了,不过是拌几句嘴,难道这亲戚还不做了?回头啊,云丫头不妨私下劝劝俭四哥,两边厢各退一步,这漫天的云彩就散了。”

  湘云犹疑道:“我,我如何能见俭四哥?”

  下过小聘,湘云便是闺中女子,莫说是外男,便是未婚夫也不好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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