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297节

  宝琴出色,奈何出身连宝钗都比不过。老太太连宝钗都瞧不上,又岂会瞧得上宝琴?她捧宝琴贬宝钗,不过是寻了由头撵宝钗罢了。

  王夫人既想认干亲,随了其愿便是,难不成还能妨碍贾母继续捧着宝琴不成?

  宝琴聪慧,将众人颜色看在眼中,心中却另有打算,因是屈身一福笑道:“太太既不嫌弃,我还有什么话说?女儿拜见母亲。”

  “好好好。”王夫人故作大喜,紧忙将手腕上的玉镯退下,扯着宝琴为其戴上:“我一时也没准备,这玉镯随了我大半生,如今便算作见面礼了。”

  宝琴也不推却,又屈身谢过。

  此时贾琏将薛蝌引入荣庆堂,眼看薛蝌年岁不大,生得相貌堂堂、行止不俗,贾母又是欣喜的几分,紧忙吩咐凤姐儿预备酒宴。

  待薛蝌落座,略略寒暄几句,薛蝌便道:“老太太,我母亲身子不大好,父亲亡故前早早与梅家定下亲事,是以小子此番是来促成此一桩婚事的。”

  这般说着,薛蝌目光扫过宝钗,又道:“此事尚且不知要抛费多少时日,因是小子打算明儿就去赁一处宅子……”

  贾母顿时嗔道:“你这孩子忒外道,既来了家里,哪里还住不下?”转头吩咐凤姐儿:“凤哥儿在后头寻一处小院,让蝌哥儿住下。”又看向宝琴:“至于琴丫头,我瞧着实在欢喜,干脆就留在我房里吧。”

  王熙凤就笑道:“诶唷唷,可见是老太太瞧对了眼儿了,我这做孙媳妇儿的都不曾有这待遇呢。”

  贾母就笑道:“又胡吣,来家都多大年岁了?再者,如今宝玉、黛玉都到了年岁,各有住处,不好再留我房里。好不容易来了个小的,还不许我稀罕稀罕?”

  王熙凤笑道:“我不过打趣一嘴,老太太就一车的话砸过来。我啊,往后可不敢说话儿了。好好,您要稀罕,尽管稀罕个够。”

  这祖孙二人一唱一和,落在宝钗耳中分外刺耳。‘来了个小的’,分明是暗讽她到了婚配年岁;自宝钗到来贾家,又何曾得了老太太这般稀罕?

  因是这会子明知贾母是故意气自己,宝钗看向堂妹宝琴的神色也不善起来。

  半晌,宝钗暗自深吸一口气。念及宝琴早与梅翰林之子定下了婚事,再如何得宠也不会妨碍其分毫,便将心下郁结之气暗自压下。

  笑闹了好半晌,贾母命姑娘们各自散去,独留了宝琴在房里,又吩咐鸳鸯仔细为其安置了。

  莺莺燕燕一道儿往外走,入得大观园里,湘云便邀着众人去怡红院小坐。三春、黛玉都应了,唯独宝钗说是身子困乏,自行回了蘅芜苑。

  临进怡红院,黛玉忽而扯了扯湘云道:“你猜猜宝玉这会子在做什么?”

  湘云想了想,顿时合掌笑道:“还能如何?定然急得抓耳挠腮,却偏偏动弹不得。”

  众人听了齐齐大笑不已。

  便有如二人所说那般,宝玉这会子倒是挪回了绮霰斋,只是棒疮方才愈合,又被王夫人下了禁足令。因是急得抓耳挠腮,偏生不能出门,只得打发了丫鬟一遍遍的扫听。

  有观量过宝琴颜色的,回来赞叹说其是出水芙蓉;有去过荣庆堂的,又说宝钗、宝琴在一处好似并蒂莲;又有媚人偷偷瞥了眼,回来便说琴姑娘比宝姑娘还要出彩。

  宝玉听得愈发心切,不禁又发了痴,暗暗将宝琴比作了那堪比仙子般的角色。

  再说那薛蝌,出得荣庆堂自是被贾琏引着往荣国府西北而去。因荣国府新建了宗祠,将李赵张王四个奶嬷嬷家迁到后街,又顺势将几房仆役一并也挪了出去,是以倒是有一处空置院落,便在周瑞家西边儿。

  薛蝌略略安置了,起身便往外行。

  贾琏纳罕道:“蝌兄弟这会子去哪儿?”

  薛蝌忙道:“琏二哥不知,我当日得李伯爷襄助,这才自广州讨了银子回来。此番入京,总要拜会一番才是。”

  贾琏便笑道:“不意你竟见过俭兄弟。我与俭兄弟向来亲厚,若有事儿,尽管来寻我便是。”

  薛蝌笑着应下,出了荣国府,行不多远到得竟陵伯府,恭恭敬敬递了拜帖。门子收下,问明薛蝌如今何处落脚,这才将拜帖往里送。

  薛蝌送过拜帖回返小院儿自是不提。

  这日下晌,李惟俭未时回返自家。

  进得内宅里方才净了手,便悄然问起昨日情形来。

  傅秋芳便道:“还能如何?依着老爷的吩咐,请了二嫂子连人带箱笼一并抬了回去。”顿了顿,又道:“听丫鬟说,昨儿夜里荣国府相安无事,料想二嫂子将此事按下了。”

  李惟俭蹙眉思忖,旋即抛诸脑后。料想必是宝姐姐与凤姐儿私下交易了,凤姐儿得了大好处,这才放过了宝钗这一遭。

  错非如此,凤姐儿又哪里会舍弃这般既让王夫人丢脸,又顺了贾母心思的好事儿?

  就是不知宝姐姐这一回到底舍了多大的好处与凤姐儿。

  思量罢,李惟俭施施然落座,傅秋芳凑过来又道:“倒是今儿晌午,好似荣国府来了客人。门子说是来了一男一女,转头儿方才又送了拜帖来。”

  “哦?”

  傅秋芳紧忙将拜帖送上,李惟俭扫量一眼,随即玩味起来。拜帖是薛蝌送的,料想薛小妹也随着来了?

  忽而想起电视剧中薛小妹的造型,李惟俭顿时没了兴趣,反倒觉着薛蝌此人处事沉稳,且感恩戴德,好好栽培了,不失为臂助。

  茜雪又来回话,道:“老爷、姨娘,荣国府送了帖子来,说是老太太今儿摆了酒宴,迎薛家二爷与琴姑娘。老爷若得空儿,也请老爷过去一道儿热闹热闹。”

  李惟俭笑着推拒道:“我就算了,就说我今儿庶务缠身,改日再去跟老太太道恼。”

  两家比邻而居,又多有往来,因是便随意了许多。

  茜雪得了吩咐,自去与来传话的媳妇言说了,媳妇子又给贾母回了话。

  贾母听了也不在意,荣国府三不五时或是庆生,或只是因着烦闷了,总会热闹一场,李惟俭繁忙,少来一两回的也没什么。

  到得申时,先是李纨自王府回返,跟着薛姨妈与薛蟠一并回来。

  不提李纨如何,单说薛姨妈与薛蟠,这二者一个泪痕未干,一个蔫头耷脑。

  昨儿薛姨妈在万宁寺住了一宿,只觉为亡夫祈了福,总会在下头好过一些。今儿一早薛蟠便来了万宁寺,随着薛姨妈一道儿做了法事。

  薛蟠几次欲言又止,临到下晌方才将昨夜之事说了出来。

  薛姨妈听罢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扯着薛蟠好一通责打,那薛蟠闷声不吭受了,待薛姨妈泣不成声这才道:“妈妈何必掉眼泪?妹妹好端端被抬了回来,又不曾有失。”

  薛姨妈顿时骂道:“孽障,你轻飘飘一句‘不曾有失’就揭过了?你让李家如何看你妹妹?让贾家又如何看?罢罢罢,这一遭咱们家只怕再没脸子赖在贾家了。”

  薛蟠兀自不肯服气,梗着脖子抬眼道:“若依着我,李伯爷纳了妹妹才叫好。宝玉是什么德行?贾家要袭爵也是琏二哥,他一个混吃等死的闲人有什么能为?”

  “你”

  “再说那夏家可是上赶着将姑娘送去给人家做妾,还附送百万家资,偏生人家都不要。妈妈不妨想想,咱家如今可能比得过夏家?”

  听得此言,薛姨妈又是大哭不已。心下暗忖,错非这孽障打死了人,薛家何至于连夏家都比不过?

  有心再责骂薛蟠,却情知薛蟠就是个拎不清的浑人,只怕教训了也不长记性。心下又念及女儿宝钗,薛姨妈这才急急忙忙回返荣国府。

  到得东北上小院儿,赶忙打发了同喜去寻宝钗。过得半晌,宝钗到来,薛姨妈顿时起身扯了宝钗双手,哭道:“我的儿,可苦了你了。”

  宝钗憋闷了一夜,这会子见了薛姨妈,顿时眼圈泛红哭将起来。当下母女二人相拥而泣,薛蟠立在此间,心下只觉并无过错,因是只蹙了眉头,并不多言语。

  好半晌,薛姨妈这才问道:“我的儿,昨儿……到底如何了?”

  宝钗凄然一笑:“还能如何?俭四哥……避之不及,不曾露面,出面的是傅秋芳。她素来与凤丫头交好,便打发人请了凤丫头来处置。”

  “这……”薛姨妈心下骇然。

  薛姨妈一心想着宝钗做宝二奶奶,待此事成了,顺势夺了凤姐管家之权,让女儿宝钗接手。因着这般念想,素日里与凤姐不过维系亲戚情面,并不曾深交不说,私下颇有龃龉。

  薛姨妈自忖,若换做是自己,只怕要好好儿让对方出个丑才是!

  就听宝钗又道:“我眼见求不得,只得发了毒誓,又送了把柄,这才得以脱身。”

  一旁的薛蟠顿时叫道:“什么把柄?都是自家亲戚,凤丫头想做什么?”

  薛姨妈顿时喝道:“孽障,你闭嘴!”

  薛姨妈寻了帕子为宝钗拭去眼泪,关切问道:“那往后?”

  宝钗道:“凤丫头得了把柄,料想一时半会儿的不会发作。荣国府这边厢无事,倒是李家那边厢”

  说着,恨恨看向哥哥薛蟠,直把薛蟠看了个心下莫名。

  薛姨妈就道:“不拘如何,就算我亲自求上门儿去,总要保住名声。哎,好端端的,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姑娘家清名大过天,李惟俭如今这般权势,都不敢婚前与黛玉有太多往来,防的就是悠悠众口。

  若宝钗名声毁了,与宝玉婚事自是不用再想,只怕来日连个中等之家都嫁不得;非但如此,那定好了的,与夏家的婚事,只怕也要告吹!

  到时候墙倒众人推,先前王舅母便对薛家家产垂涎欲滴,大老爷贾赦也多有觊觎之心,又怎会放过这般契机?更不消说外间那帮子豺狼虎豹,只怕薛家就要被生生撕碎了!

  眼见宝钗无言,薛姨妈又道:“我这就寻人给俭……李伯爷递个话儿,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话说一半,却又说不下去了。人家李惟俭既不缺钱,此时也瞧不上宝钗,薛姨妈又用什么去堵李家之口?

  念及曾经瞧不上眼儿的俭哥儿,如今竟成了自己高攀不起的李伯爷,薛姨妈顿觉心中灰暗一片。看向泪眼婆娑的宝钗,只觉自己当日犯了蠢,怎地就没瞧出来那俭哥儿乃是人中龙凤?

  若一早儿便玉成此事,那薛家哪里还用死皮赖脸的赖在贾家不走?

  宝钗止住眼泪,又道:“还有一事,晌午时二房的薛蝌、宝琴一道儿来了,与老太太说,是婶子身子骨不大好,想提前给宝琴完婚。”

  “宝琴她娘身子不好?”薛姨妈在金陵时与妯娌多有往来,却一时想不起妯娌何时身子不好过。

  宝钗低声道:“只怕此番二房来京,乃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薛姨妈悚然,道:“为了家产?”

  宝钗默然算作回话,薛姨妈顿时又蹙眉不已。真真儿是破屋又逢连夜雨,坏事一桩接一桩,半点也不容人喘息。

  薛姨妈就道:“此事儿……能拖就拖,还是李家那事儿紧要。”

  宝姐姐就道:“我那堂弟只怕不是个好说话的。”

  薛姨妈忽而看向薛蟠,说道:“那就与他说,待你哥哥完婚,家产再算给二房。此事既是你哥哥惹出来的,便要你哥哥了结。”

  薛蟠纳罕道:“妈妈又在说什么?”

  “闭嘴!”

  薛蟠顿时讪讪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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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到得申时,酒宴便在贾母后方大花厅内摆开。

  因着宁国一脉还在守丧,是以尤氏、尤老娘、二姐、三姐等并不曾与会。

  宝玉闹着要来,却被王夫人唬着脸儿搬出贾政来,这才熄了心思。席间一众姑娘妙语连珠、笑语晏晏,贾母径直将新来的宝琴拉在身边儿,挑着宝琴爱吃的在面前摆了,又叫来梨香院十二个小戏子,让宝琴捡着可心的曲目来点。

  宝姐姐方才经历过晌午那一遭,面上一片娴静,也不多话;薛姨妈眼见贾母如此厚待宝琴,顿时心下酸涩不已。

  又听闻王夫人业已收了宝琴做干女儿,情知姐姐王夫人是借此打消宝琴心思,顿时心思又活泛起来。

  眼见新来的宝琴如此得宠,黛玉得了李惟俭点拨,情知这内中只怕另有缘由,也不多话;倒是湘云禁不住心下吃味,悄然与黛玉道:“姑祖母也是,新来一个就宠溺一个,来日若再有人来,咱们啊,只怕就得坐得愈发靠后了。”

  黛玉笑道:“贫嘴,你这话也就与我说了,怎地不去与外祖母说?”

  湘云起先还噘嘴,闻言便笑将起来:“她才来今日?料想也待不多久,我又何必去姑祖母跟前儿嚼舌?”

  黛玉嘿然道:“诶唷,云丫头原也这般心思诡诈,看我不回头儿说给俭四哥听的。”

  “哈?”湘云顿时赧然,嗔道:“咱们姐妹私下说话儿,哪里就好跟俭四哥说了?”

  黛玉故意逗弄,俏皮道:“哦,原来妹妹心中当俭四哥是外人啊。”

  “这”湘云顿时瞠目,只得学着男子拱手求饶:“林姐姐大人大量,绕过小的这一遭吧。”

  黛玉被逗得顿时笑个不停。

  一场欢宴,直到夜里方才散去。姑娘们各自回了园子,宝琴自然是留在了贾母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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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厢,这日用过晚饭,李惟俭在书房里写写画画一番,便回返内宅与一众姬妾耍顽。

  这会子傅秋芳、晴雯、红玉、莹四个凑在一处耍着马吊,李惟俭寻了软榻栽着,香菱则用一双素手仔细为其揉捏着。

  香炉里冰片烟气升腾,将那些透过青纱的蚊虫驱散。他瞧着好似闭目休憩,实则内中盘算着心中进度。

  今儿得了好消息,乐亭三座平炉业已完工,只待来日检验后便能投入应用。困扰工业化的基础材料又解决了一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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