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288节

  一时间想不分明,半晌才道:“罢了,叮嘱家中人手,夜里仔细巡视,守好门户。”

  吴海平停步应下,李惟俭这才往内宅行去。方才到仪门前,就闻听车后车马上,扭头就见傅秋芳的马车自角门进来,停在马厩左近。

  这会子傅秋芳刚好隔窗与李惟俭对视了一眼,当即宜嗔宜喜,李惟俭便笑着,干脆停步等她。

  须臾,念夏扶着傅秋芳下了马车,急急朝着这边厢而来。到得近前,笑着屈身一福,说道:“老爷也才回来?”

  李惟俭探手相邀,二人便进了东路院儿仪门,他说道:“新式火铳业已定型,我每日巡视一番就是了。”

  这武备院的差事太过清闲,李惟俭琢磨了几日,想着回头儿好生与忠勇王分说一通,最好依着他的意思筹备个科学院……实学院。

  虽说打定心思这几年沉寂一番,可也不能就此抛费时光。乜斜笑着看向傅秋芳,问道:“厂子里还好?”

  傅秋芳就蹙眉道:“老爷还说呢,好好儿的厂子要分出去几块,锅炉厂、弹簧厂、特种钢厂、机械加工厂,拆来拆去,外城就剩下的总装厂,余下的都要往外搬。

  这匠人安置也就罢了,可这账目整理真真儿要了命,估摸着下月方才能理清楚头绪。”

  李惟俭感叹道:“外城还是逼仄了些,拆分搬迁也在情理之中。且此事也不用急,慢慢来就是了。你若累了,不若多在家中歇息几日。”

  傅秋芳便笑着摇头:“可不好因着我耽搁了,妾身估摸着下月中总能彻底分出来,左右也就月余光景,咬咬牙就是了。”

  李惟俭便没多说,只牵了她的手往内宅里走。他心下分明,傅秋芳这等聪慧女子,一招大权在握,又怎会割舍的开?牢骚、抱怨几句,不过是示弱以博自己垂怜罢了。

  莫说傅秋芳只是妾室,便是夫妻之间也总要用些心机调和,如此方能长长久久。

  入得内中,却见李纹、李绮两个堂妹,正与香菱、晴雯捧书笑谈。见得李惟俭与傅秋芳,众人忙起身来迎。

  李惟俭便笑问:“说什么呢,这般热闹?”

  香菱便笑道:“方才读到唐寅,二姑娘就说了个趣谈。”

  娴静的李纹笑道:“料想四哥也听过,我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李惟俭接过晴雯递过来的帕子,擦着手落座道:“这却未见得,不知是哪一则?”

  那欢脱些的李绮就道:“姐姐说的是唐寅为苏州富商老母贺寿所提贺寿诗。咯咯咯”

  李惟俭故作不知道:“这一则我倒是没听过,三妹妹快快说来。”

  李绮便推了下李纹,道:“还是姐姐来说,我可说不好,怕是说到一半笑也笑死个人了。”

  晴雯也凑趣道:“是了,还是二姑娘板着脸说来最有趣。”

  李纹推却不过,只得浅笑着道:“四哥想是贵人事多,记不清了也是有的。那我便说来话说有苏州富商为母庆七十大寿,请了唐寅来作画。唐寅画了一副蟠桃贺寿图,随即又在画作上题诗。

  众人围观之下,但见头一句是‘堂前老妇不是人’,富商刚要翻脸,又见其下一句是‘南海观音下凡尘’,富商面色缓和,还不容笑出来,又见其写了第三句‘养的儿孙都是贼’,富商气得直瞪眼,又见最后一句‘偷来蟠桃献母亲’。”

  “哈哈”

  “咯咯咯”

  厅堂里顿时笑作一团,李惟俭便道:“唐寅生性诙谐,此番定是在戏耍那富商。”

  李纹便笑道:“是呢,那富商憋闷了半晌,这才带头叫好。过后家中过寿,却再也不敢请唐寅来了。”

  说过顽笑,李惟俭见红玉不在,便问晴雯。晴雯道:“四爷怕是忘了,红玉一早儿就去了香山别院,这一来一回的,料想入夜能回来就不错了。”

  “是了,”李惟俭恍然,随即与两个堂妹道:“我在香山有一处别院,原本是神武将军别院,几年前被我买了下来。前日晴雯便说京师里日渐炎热,不如去别院避避暑。

  单只你们只怕也无意趣,回头儿不妨给荣国府下个帖子,也邀着几个姑娘一道儿去顽乐一番。”

  李绮心思少,正要出言,却被姐姐李纹扯了下衣袖。李绮略略思量,合掌笑道:“原来如此,我们怕是借了嫂子的光了!”

  李惟俭面上噙着笑也不曾反驳,李绮便笑作一团,李纹瞧着李惟俭若有所思,忽而心下恍然,可不就应了那句话:怜子如何不丈夫?

  笑闹间,莹蹦蹦跳跳回返,瞧见傅秋芳顿时规矩起来,只是脸上还挂着止不住的笑意。

  颠颠儿跑到李惟俭近前笑道:“老爷,云姑娘收下了。”

  “如何?”

  莹颔首道:“很是喜欢呢,方才试着骑了一会子,翠缕与映雪扶在后头,我看再有几回也就学会了。”

  李绮眨眨眼,便道:“那自行车原是送与嫂子的啊?”

  李惟俭道:“莫急,过几日我再捎回来几辆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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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潇湘馆。

  银铃般的笑声洒落,黛玉倚门观量,便见湘云单手握把,一腿踩在小径一方石块上,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嚷道:“林妹妹,看我这车如何?”

  黛玉笑着嗔道:“仔细又栽进沟里,这会子可是夏日,小心成了落汤鸡!”

  “诶嘿嘿,我才不会呢!”

  “姑娘……慢,慢些啊!”

  湘云扭头,眼见翠缕与映雪追了上来,嘿然一笑,左脚一蹬,骑着自行车扬长而去。

  迎着夏日和煦晚风,湘云心下愉悦,蜂腰扭动,两条长腿猛蹬,只觉俭四哥果然是个好的,就算……就算来日打自己几回,想来也是无妨。就是不知俭四哥那里还有什么新奇的物件儿。

  这会子湘云半懂不懂的,比黛玉年岁还小,又因着豪爽粗疏,反倒少了些女儿家的闺思。

  青石路上偶有凸起,颠得湘云惊呼一声,车把歪歪扭扭,好半晌又扶正,直把翠缕、映雪吓了个半死。紧忙提气又追,那湘云又咯咯咯笑着,加速往怡红院而去。

  黛玉看罢,抿嘴一笑便回转潇湘馆内。这会子雪雁去提晚饭,只紫鹃在一旁伺候着。紫鹃便观量神色,眼见黛玉并不着恼,待进得书房里,眼见四下无人才劝慰道:“姑娘莫多心,想来那自行车也不适合姑娘,这若是摔了下,四爷岂非要心疼死?”

  黛玉乜斜白了其一眼:“我又不曾多心,偏把我想成了小性儿的。”

  因着过会儿要去贾母跟前,黛玉便娴坐梳妆镜前,任凭紫鹃卸了钗、簪,又换了套寻常的。

  紫鹃闻言赔笑道:“不过是闲话两句,哪里就说姑娘小性儿了?”

  黛玉只哼哼一声,也不多言语。心下暗忖,果然只有俭四哥方才懂她的心思,紫鹃、雪雁等身边的丫鬟,虽也要好,却只能反复忖度,偶然才能猜中其所想。

  于她而言,要的又不是新奇物件儿,而是那彼此契合、心意相通。

  换过装束,黛玉便与紫鹃去了前头的荣庆堂。待众人齐聚,唯独少了湘云,足足过了好半晌湘云才挂着满头满脸的汗水疯跑进来。

  如此模样,自是惹得众人好一番打趣,湘云却不在意,只扯着贾母好生夸赞了一番那自行车的妙处。

  方才她在园中骑行,众人都看在眼里,这话说着说着,便不由得转向夸赞李惟俭心思巧妙。

  那王熙凤瞧见湘云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有心戏弄,便道:“云丫头说得这般好,听得我都想借来骑一骑了。”

  湘云却是个大气的,当即拍着胸脯道:“凤姐姐既然开了口,回头只管拿去就是了。”顿了顿,又蹙眉道:“只是有一样,可不好摔坏了。”

  她那小心谨慎的模样,顿时逗得满堂都笑。

  黛玉面色还好,二姑娘迎春却不免有些神情暗淡。只是她素来都是小透明,并无人关注其面色。

  过得半晌,黛玉回返潇湘馆,用过晚饭,抚琴、读书,又用了晚点,不觉便已近黄昏。

  夏日天长,眼见丫鬟、婆子困倦,黛玉便出言,打发一应人等下去歇息。丫鬟、婆子笑着谢过,紧忙去到前头房里歇息。

  紫鹃与雪雁彼此对视了好几眼,雪雁便拖延着迟迟不曾关门。

  黛玉心知肚明,这是想着给俭四哥留门,因是又数落了雪雁几句,她这才关门闭户。

  到得夜里,许是紫鹃与雪雁之故,黛玉原本并不如何念想,这会子夜深人静,偏又记挂起李惟俭来了。

  随即心下又犯了难:俭四哥是懂她的,料想夜里不会来;可若来了,岂非是俭四哥觉着自己会泛酸吃醋?

  胡乱思忖着,方才有了些倦意,就听衣袂挂风之声。黛玉先是一喜,又面现嗔色。

  挪动脚步,到得书房里,听得敲窗声响过两遍,这才将窗子推开。

  月洞窗外,就见一袭黑衣的李惟俭笑吟吟看着她,手中还捧了个不知是什么的物什。

  黛玉接了那物什,瞧着李惟俭跳进来,又赶忙关了窗户。

  二人也不言语,蹑足到得卧房里,眼见雪雁熟睡,发出轻微的鼾声,这才并肩躺下。

  黛玉歪头道:“你是怕我又小性儿,这才来的?”

  “哈?”李惟俭纳罕道:“我是想妹妹了……妹妹吃醋了不成?”

  只一句话,黛玉心下顾虑便烟消云散,掩口笑道:“哪里就呷醋了?我倒是瞧着云丫头疯玩有趣的紧。”

  李惟俭便道:“我想着妹妹怕是不喜那自行车……待过一阵子,我将那车改改,如此赶上风雪,妹妹也能在房里运动一番了。”

  “嗯。”黛玉应下,探手一指桌案上的物什:“你又拿了什么来?”

  “嘿!”李惟俭顿时起身,将包裹的包袱皮剥开,露出一下底平整,上头浑圆的玻璃罐子来,黛玉借着月光瞥了眼,便见两点荧绿徜徉其间,好似又有四叶花瓣铺在水面。

  黛玉顿时欣喜不已,忙问:“这是……鱼?”

  李惟俭就道:“说是小佛郎机人自新大陆得了的新鲜鱼,夜里会发光。前儿我瞧着新鲜就买了几尾,又寻匠人做了个鱼缸,一并给妹妹送来。”

  黛玉禁不住探手扯了李惟俭的大手,说道:“也不用总送我物件儿……上回那玻璃流沙画让三妹妹瞧见了,我胡诌了一番才遮掩过去。”

  李惟俭笑道:“你就说是紫鹃休沐时顺道儿买的就是了。”

  黛玉噘着嘴笑了,只觉满心都是雀跃,恨不得与李惟俭相携而行,便在月色下漫步徜徉,那想来就是极好的!

  这会子李惟俭却不说诗情画意了,转而说起了衙门中杂物,有无奈,有抱怨,又有志向。

  黛玉只安静的听着,有些懂了,便会劝慰几句;有些不懂的,她便用食指悄然在其掌心画圈。

  絮絮叨叨好半晌,李惟俭忽道:“嗨,与你说这些,想来妹妹也不爱听。”

  黛玉却摇头:“爱听呢。俭四哥说过,知世故而不世故,你我皆在凡尘俗世打滚,总要沾染一些俗气。”

  有些话不好说,虽是并嫡,可来日黛玉也是当家主母。这些外间的事务,总要了解一些,也好与那些官员眷属往来。

  暖阁里,雪雁轻微的鼾声停歇,身形一动不动。李惟俭情知那丫头定然醒了,却也不曾点破,只攥着黛玉的手儿与其四目相望。

  半晌,这才说起别院消暑事宜,黛玉满口应承。

  李惟俭心下暗忖,谁说黛玉小性儿的?只消心思笃定,林妹妹可不会拈酸吃醋、无事生非。

  又见月色下黛玉那俏容颜,心下动容,便忍不住凑过去,轻轻在其额头噙了下。

  黛玉顿时羞不可抑,埋头半晌不敢动弹。

  外间隐隐传来梆子声,李惟俭情知不可久留,便要起身离去。方才落地,黛玉忽而掀了被子追来,低声道:“你等等。”

  说话间蹑足到得箱笼左近,轻轻掀开,翻找一番,自内中寻了个汗巾子出来。回身塞给李惟俭,低声道:“做了两条,独这个还能瞧得过去,你若不嫌弃,就……”

  李惟俭也不曾仔细观量,反倒扯了黛玉的双手,嗔道:“做这些做什么?可伤了手?”

  黛玉便仰头含情道:“左右我也闲得慌,且给你做……我心甘情愿呢。”

  李惟俭仔细将汗巾子塞进怀里,张开双臂抱了黛玉一会子,这才恋恋不舍而去。

  目送李惟俭远去,关好窗子,黛玉雀跃着回返卧房,便见那雪雁好似烙饼一般翻来覆去。

  黛玉聪慧,哪里不知这丫头是在装睡?因是叱道:“贼丫头,醒了就醒了,还装给谁看?”

  雪雁顿时一骨碌爬起来,捧心后怕道:“姑娘啊,我方才都怕四爷等不及大婚了……”

  “呸!再浑说仔细你的皮!”

  雪雁轻笑两声,又要打趣,那黛玉就挂不住脸,扑上来呵雪雁的痒,主仆二人顿时笑作一团。

  待半晌安静下来,黛玉便与雪雁坐在暖阁炕头,瞧着桌案上的玻璃鱼缸。那两条荧绿的鱼儿徜徉游动、追逐嬉戏,不觉心中便好生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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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过天来,红玉一早回返,说那别院已然拾掇齐整,又购置了米粮等物。

  傅秋芳便请了李纹、李绮来说了,两姑娘旋即写了帖子,打发了丫鬟往荣国府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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