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268节

  吴海宁摇了摇头,说道:“且等着吧,今儿才十一,信里头说是四月中,约莫着怎么也要十五、六才能到。”

  李惟俭此时尚在乐亭不曾回返,临行之前早有交代,因是傅秋芳眼看过了初十日,便紧忙打发了吴海宁、丁如松二人来通州等候。

  二人便住在醉仙楼左近,抬眼便能瞧见码头。但有官船靠岸,便会分出一人过去查看。

  丁如松便笑道:“那就多等几日。”

  吴海宁摇了摇头,自怀中掏出一份报纸来,似模似样地看将起来。这小子自得了李惟俭吩咐,每日跟着贾兰一道学习,字迹虽好似蚯蚓爬,连猜带蒙的好歹也能看懂报纸了。

  只扫了几眼,吴海宁就‘啧’的一声蹙起眉头来。

  丁如松纳罕道:“上头说什么了?”

  吴海宁放下报纸思量一番才道:“二哥可还记得贾府尊?”

  “金陵那个?”

  “可不就是!”吴海宁扬了扬手中报纸道:“此人也不知走了谁的门路,如今竟领了兵部侍郎的差事。”

  丁如松眨眨眼,道:“好家伙,一步登天啊。”

  吴海宁摇头不已,叹道:“正经进士出身,到底不一样。”

  丁如松闻言乐了:“莫非你也要考进士不成?”

  吴海宁学着京腔道:“我?姥姥!那先生讲课好似天书一般,也就兰哥儿与老爷能听懂。我啊,还是过上二年往军中走一遭吧。说不得斩将夺旗,立下功勋,也能博个封妻荫子。”

  丁如松啐道:“呸,我看你竟日就发白日梦。”

  吴海宁笑道:“老爷说的好,这人没梦想,与咸鱼何异?”

  忽而搭眼往窗外观量,道:“又来一艘官船。”

  丁如松颔首,掀开盖碗来,丢进去两枚骰子。吴海宁忙道:“且慢,今日手气太臭,不如换换骰子。”

  丁如松嗤的一声乐了:“怎么?又想用灌铅的骰子蒙我?”

  吴海宁讪笑道:“我哪儿敢在二哥面前班门弄斧?瞧好啦,如假包换的真骰子。”

  丢了两枚骰子,盖碗一通摇,掀开,吴海宁乐了:“嘿,四五九点,这运气果然就来了。”

  丁如松笑吟吟没言语,盖了盖碗哗啦啦摇动几下,掀开便是两个六点。

  吴海宁眨眨眼,骂骂咧咧起身下楼而去。

  过得半晌,丁如松正纳罕这下子怎地还不见回转,忽而有小厮快步上楼,喜道:“二哥,四哥说是瞧见老夫人了,让您赶紧过去呢!”

  “哦?”丁如松顿时精神一震,起身快步下楼,领了七、八个仆役,推开码头上往来的力夫,转瞬到得码头上。

  迎面一艘官船上下来一四品官,随行小厮前方开道,眼见便要与丁如松等撞在一处,忽而有小吏上前将那小厮等扯到了一旁。

  那小厮怒道:“凭什么我要让他?我家老爷可是常州知府!”

  那小吏也不着恼,笑眯眯道:“是是,贵府老爷是常州知府,小哥可知那人可是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

  “二等竟陵伯、武备院郎中,李伯爷家中的管事儿。”

  那小厮还要理论,却被身后主家唤住:“你且回来,若是旁人也就罢了,竟陵伯与江南父老有恩,本官让一让又何妨?”

  丁如松等也知规矩,赶忙上前来请罪道:“得罪府尊了,实在是我家老爷的伯母今日抵达,我等急切了些,冲撞了府尊。”

  那府尊抚须只道‘无妨’,又说:“来日本官定登门拜访竟陵伯。”

  丁如松道:“这……实不相瞒,我家老爷赶赴乐亭办差,何时回返也不曾提及。”

  “无妨,左右本官须得盘桓一二月。”

  恭恭敬敬收了那知府名帖,丁如松这才赶到前头。扯了吴海宁问道:“老夫人果然在船上?”

  吴海宁指着缓缓停泊的官船道:“便在那一艘官船上,我方才瞧见两位姑娘了。”

  当下众人又等了好半晌,待舢板搭上,挑夫先行将行李搬运下来,船上人等这才陆续下来。

  几名仆役当先,其后是丫鬟扶着两姑娘、两妇人依次下船,吴海宁眼尖,遥遥便招手道:“夫人、姑娘,这边厢!”

  梁氏与孀居的弟妹相携而下,眼见吴海宁蹿到近前,顿时就笑了:“猴儿也似的,怎地还是这般性子?我还道提早到了,俭哥儿来不及打发人来呢。”

  吴海宁笑着,引一众仆役上前见了礼,这才道:“回老夫人,老爷一早就交代下来,姨娘昨儿就打发了咱们来迎。可巧,这才等了一日老夫人就到了。”

  丁如松也道:“老夫人,这码头上腌,马车就等在外头,咱们还是快走吧。”

  梁氏应下,转头与弟妹道:“你瞧瞧,俭哥儿想的多周到。”

  那妇人矜持笑笑,说道:“此番须得劳烦俭哥儿了……小时见他顽皮,还骂过他一通,想起来就有些挂不住脸。”

  梁氏嗔道:“自家子侄,俭哥儿哪里会记得这些?再说那会子莫说是你,便是我也常骂他。如今还不是跟我亲?”

  妇人笑着颔首,没再言语。

  当下一众人等出了码头,外头停了四辆马车,梁氏等想着路上说说话儿,便分乘了两辆。

  此时天不过午,马车一路辚辚而行,朝着京师放行赶去。起初在通州还不觉得,待上了官道,梁氏才察觉出不同来。稀罕道:“奇了,这马车竟不颠。”

  骑马伴行的吴海宁兜转回来,笑着说道:“老夫人,这就是老爷的能为了。说是车架子用了弹簧钢减震,又换了乳轮胎,可不就不颠了?”

  梁氏唏嘘道:“自打俭哥儿知道上进,我便知他这孩子往后定然有出息……却不想出息成这般!”

  路上不再赘言,临近申时末,车马进得内城,又须臾便转上了宁荣街。自有小厮打马飞奔来报,因是竟陵伯府中门打开,傅秋芳领着一众姬妾并仆役分列两侧,待车马停下,款款下拜:“妾身傅氏(林氏等)见过老夫人。”

  梁氏下得车来,眼见面前府邸广阔,领衔女子极为娴静,当即面带喜色上前虚扶:“快起来。”

  待众人起身,梁氏仔细扫量傅秋芳一眼,心下说不出的满意,笑道:“无怪俭哥儿偏生先纳了你过门,果然宜家宜室。”说话间自手腕上摸下一枚镯子来,径直给傅秋芳戴上:“前头几个丫头我都见过,就只你与红玉没见着。”

  红玉赶忙凑上前屈身一福:“老夫人,我便是红玉。”

  梁氏眼见红玉伶俐,心下愈发欢喜,扯着二人道:“好好好。”随即又褪下一枚镯子来,给红玉也戴了上。

  傅秋芳眼见四下满是路人围观,噙着笑道:“老夫人,咱们还是入内说话吧。”

  “好。”

  当下一应人等入得大门,又转向东路正房。内中安置、欢聚自是不提。

  且说荣国府。

  这日王熙凤正寻李纨在园中说着闲话,因着李惟俭之故,妯娌间的间隙尽去,如今反倒关系亲厚。

  方才说过顽笑,忽而便有婆子来报:“两位奶奶,方才门子瞧见竟陵伯府来了几辆马车,随即中门打开,傅姨娘等一并迎了出来。”

  “哦?”王熙凤还在思忖,李纨已然喜得站起身来:“是了,定是母亲到了!”

  王熙凤恍然,笑道:“果然是老恭人到了,恭喜大嫂子了。”

  李纨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出嫁后方才回门,不久父亲李守中便辞官归乡,这些年来除去见过兄弟,父母等再也不曾见过。

  因是李纨喜得有些手足无措,禁不住往东面眺望。

  王熙凤就道:“大嫂子干脆过去瞧瞧不就是了?”

  “这”李纨有些犹豫。到底成了别人家的媳妇,不好随意行事。

  王熙凤就道:“哪来的束手束脚?往日里大嫂子想去,抬脚就去瞧俭兄弟了。如今老恭人来了,怎地又七想八想的?你放心去就是了,我一会子与老太太言语一声。”

  李纨连忙道谢,随即领着丫鬟,又寻了贾兰急匆匆往隔壁而去。王熙凤目送李纨远去,这才起身往贾母院儿寻去。

  此时天气渐热,荣庆堂早已撤去屏风,遥遥便见贾母正与宝玉、宝钗、三春等说笑。王熙凤入得内中,贾母便笑道:“方才提及你这破落户,不想转眼就来了。”

  王熙凤笑道:“我说好生生的怎么连打了几个喷嚏,还道是着了凉,原是老太太念叨我了。”

  “哈哈……你们瞧瞧,可不就是个泼皮破落户?我说她一句,她有八句等着我呢。”

  王熙凤嗔了两句,旋即道:“老太太,方才外头瞧见俭兄弟家中门大开,想是老恭人到了。大嫂子等不及,我便让她先过去瞧瞧。”

  “哦?果然到了?”

  宝玉听得心痒难耐,忍不住道:“好姐姐,大嫂子说她两个堂妹也同行,此番可是来了?”

  王熙凤笑道:“我又不曾瞧见,都是外头人说嘴,又哪里知道?”

  宝玉紧忙抱着贾母的胳膊道:“老祖宗,我看不如将人请到家里来。左右房舍这般多,多的是地方安置。”

  探春忍不住道:“宝二哥,那可是俭四哥的伯母、叔母、堂妹,哪儿有放着俭四哥家中不住,跑来咱们家的道理?”

  贾母宠溺地拍了拍宝玉胳膊,说道:“你还不如探丫头懂事。人家舟车劳顿的,料想歇息一日,明儿一准过来。”

  宝玉顿时喜得坐立不安,暗暗猜想李纨那两个堂妹是何等人品。

  过得半晌,果然有伯府丫鬟来回话。鸳鸯将人领进来,却是出自荣国府的红玉。

  屈身一福见过礼,红玉便笑着说道:“老太太,我家老爷的伯母梁恭人方才到了家中。这舟车劳顿的方才安置了,姨娘打发我跟您说一声儿,明日再来拜访老太太。”

  贾母笑着颔首:“我又不曾挑理,偏生还特意来说一回。你回去告诉珠哥儿媳妇,左右俭哥儿不在,干脆在伯府住一日,也让她们娘俩多说说话。”

  红玉应下,告退而去。

  王熙凤搭眼四下一瞧,那探春与惜春正说着话,宝玉喜得猴儿也似上蹿下跳,宝钗娴静端坐,时而附和着与惜春言语几句,倒是那迎春……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这会子脸面羞红,竟也跟宝玉一般坐立不安起来。

  王熙凤禁不住打趣道:“你们瞧瞧二姑娘,怎么这会子脸都红了?”

  迎春愈发局促不安,嗫嚅道:“我,我……不过是有些闷热。”

  探春暗暗艳羡道:“二姐姐,大嫂子说了,梁恭人最是宽厚,二姐姐无需这般不安的。”

  迎春挂不住脸子,起身只道身子不爽利,急匆匆告退而去。

  众人都笑,唯独贾母笑得勉强。嫡庶之别且不说,二姑娘这般性子,太过怯懦,只怕入不得那梁氏的眼啊。

  心下蒙了一层阴影,贾母顿时没了兴致,便道:“你们也散去吧,不必都守着我。”

  众人应下,当即各自散去。

  宝玉眼看还有些光景,因这些时日还住在王夫人房中,不免有些憋闷,便趁机去绮霰斋寻袭人泻火。

  三春、宝钗各自散去,转眼梁恭人到来之事便传得人尽皆知。潇湘馆里,这日黛玉正经跟着卫菅毓学了一日女红,只为来日也能为李惟俭制一件亲手做的衣裳。

  她素日不喜女红,因是手指上不免多了些针眼。卫菅毓便劝道:“姑娘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黛玉便自嘲道:“姑姑说的我自然知晓,只是难得有这兴致,待过后啊,说不得我连碰都不碰了呢。”

  卫菅毓笑道:“姑娘来日前程又不在这女红上,能绣了嫁衣就好。”

  黛玉被说得俏脸晕红,偏在此时雪雁喜滋滋进来禀报:“姑娘,喜事儿!”

  黛玉纳罕看过去,雪雁压低声音道:“方才听莺儿说,梁恭人方才已然到了伯府,听说大奶奶都赶过去了。”

  “啊?”黛玉心下一惊,不免生出‘丑媳妇见公婆’之心,霎时间脸面愈发羞红。抿着嘴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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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陵伯府。

  母女相见,抱头痛哭一场,随即又哭又笑扯着手叙话。

  眼见二人心绪略略平复下来,眼见贾兰还在一旁束手而立,梁氏便道:“兰哥儿也别在这儿守着了,去带你两个小姨耍顽吧。”

  贾兰喜滋滋应下,转头寻了李绮、李纹往会芳园游逛而去。孀居的刘氏年岁比梁氏还大一些,此时倍感疲乏,听闻后头已然拾掇了院落,当即起身去休憩。

  正房里只余李纨与梁氏,傅秋芳等也识趣退下。那梁氏这才恍然过来,笑道:“我们娘俩这般好似鸠占鹊巢了。”

  李纨擦着眼泪道:“俭哥儿待母亲如何还用多说?亲娘俩也就这般了。母亲若是见外,回头儿俭哥儿反倒要怪罪呢。”

  “俭哥儿啊……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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