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206节

  王熙凤就笑道:“东西送去了?”

  平儿笑着道:“送去了,蓉大奶奶让我给奶奶道谢呢,说正巧胭脂不够用,正要打发人去采买呢。”

  “她身子怎么样了?”

  平儿道:“瞧着倒好,不过听人说张大夫头晌又来看过一遭,下了新方子。蓉大奶奶怕是又多心了,这会子珍大奶奶正劝解着呢。”

  王熙凤略略舒了口气,这贾家之中,唯独她与秦氏私交极好,偏那秦氏又是个心思重的,这身子骨好好坏坏,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当下主仆二人嘀嘀咕咕,一并朝着贾母院儿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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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平府滦州城外。

  七、八个州中衙役前方开道,后头五十来号各色人等沿着滦河缓缓而行。此处算不得官道,不过是乡野小径,又赶上昨日一场骤雨,因是极为难行。

  端坐大青马上,李惟俭被日头一晒,只觉昏昏沉沉。晌午耐不过知州盛情,只得与其宴饮一番。那知州得知来人乃是盛名在外的李惟俭,加之又有工部文书,自是极为殷切。

  非但派了向导,还生怕乡民冒犯,紧忙打发了七、八个衙役随行。

  这滦州便是后来的滦县,再后来又成了滦州市,按图索骥自然就能寻见铁矿。那唐山可就难了……天可怜见,李惟俭在遵化扫听了好些时日,愣是没一个人听说过唐山这地方。

  亏得李惟俭还隐约记得大抵位置,因是分出去十几号寻矿的匠人,给出大略范围便撒手不管了。已是七月,这两日便要返程赶赴严奉桢的大婚典礼,这回返之前总要先寻到些许成果再说。

  那开滦煤矿还不好说,那就只能将心思放在司家营铁矿上。复又行了一阵,丁如松打马回返,禀报道:“老爷,前方有一村落,名徐家寨,不若在此略略歇息?”

  李惟俭略略颔首,问道:“走出来几里了?”

  “怕是有十几里了。”

  “去把徐班头叫来。”

  丁如松领命,须臾领着徐班头回返。那班头赶忙下马躬身抱拳:“郎中寻小的?”

  李惟俭居高临下笑道:“本官听闻徐班头乃是这徐家寨人士?”

  徐班头道:“回郎中,小的正是徐家寨人士,此间大事小情,就没有小的不知道的。”

  李惟俭问道:“那可知此地有没有铁矿?”

  “啊?”徐班头眨眨眼,不知如何作答。

  李惟俭哈哈一笑,摆手示意其带路。又行了将近一里,那寨子近在眼前,却听得铜锣声连绵不绝,田间地头的农人一窝蜂似地跑回了寨子,隐约听得有人叫嚷:“官府催缴火耗来了!”

  一时间汉子怒吼、妇人小儿哀嚎不绝,直把李惟俭看了个瞠目结舌。那徐班头尴尬道:“郎中不知,此地刁民最是奸滑,多有抗税之举,知州不得已,只得请汇集了三班衙役方能才催缴一二。额……大人不用担心,待小的上前叫门。”

  那徐班头拱手返身,按着帽子拎着铁尺急吼吼去叫门。此时忽而有匠人打马追将上来,指着手中的罗盘道:“郎中,此地定有铁矿!”

  “哦?”

  李惟俭定睛观量,便见那罗盘上的指针乱颤不已。甭琢磨了,傻子也知这地下必定有磁铁矿。

  李惟俭勒马停下,吩咐道:“散开来找寻矿脉”眼见滦河边儿都是河田,又嘱咐道:“仔细莫要伤了农人庄稼。”

  一干工部匠人纷纷领命,或下马,或下车,各自捧着罗盘带着学徒兜转开来。

  李惟俭看向前头,却见徐班头停在寨子外嚷嚷着:“不收火耗,此番是内府李郎中来查探铁矿”

  嗖

  一支木箭歪歪扭扭擦着徐班头耳边落在田埂边,徐班头顿时变了脸色,恼道:“揍啥?揍啥?奶奶个攥儿!你们逗是要造反啊!”

  寨墙上头一通喝骂,跟着有个半大小子后脑勺挨了两巴掌。村老连忙喊话,说了好半晌,直到徐班头赌咒发誓不是收火耗,村人这才将信将疑开了寨门。

  那村老颤颤巍巍行将出来,问道:“徐班头,果然不收火耗?”

  “不收不收!少说废话,郎中大人一行有些渴了,且去烧些水来沏茶……不要你家那烂茶梗,只烧了热水来就得。”

  村老如释重负,紧忙回村寨张罗。其后也只打发了几个老弱送来热水,其余青壮、妇幼尽数留在寨中,生怕被官府哄骗了。

  那村老大着胆子送来热水,李惟俭此时下得马来,自有仆役撑起凉棚,李惟俭便在凉棚下落座了,招呼那村老问话。

  此时南北早有差异,虽都有抗税之举,不过江南多是秀才、举人带头抗税,也不用如何动手,乡民带头一围,官府的衙役便无可奈何;这北地自是不同,因着民风尚武,三不五时就会因着抗税闹出人命来。

  村老极为拘谨,眼见李惟俭颇为和善,这才大着胆子倒了苦水。却说这寨子前明时就有,防备的乃是后金,却从未启用过,倒是多用来对付官府暴力征收。

  大顺初年,因着收不上来税银,此地知州干脆将税金外包给了周遭大户,大户再领着庄丁将寨子围了,胡乱打上一场,事后再十倍税金征收,赚得盆满钵满。

  后续虽说此等行径明令禁止,可这抗税的传统却依旧保留了下来。大顺正税不过三十税一,算上人头税也没多少,但地方收取的火耗数倍于正税。

  税不少也就罢了,徭役也极重!便以修筑城池为例,农闲时抽调丁口修筑城池,这丁口可是自带粮食的。原本农闲时农人都是一稀一干,服徭役可是重体力活儿,两顿干饭都撑不住。

  如此,粮食吃得多,说不得还会落下一身病,耽搁明年耕种,这税赋徭役合在一处,乡野小民自是负担极重。

  因是每次官府下乡征收,徐家寨总会结寨自保,先得跟官府谈清楚收取多少火耗,谈得拢就开门,谈不拢一分银子都不交。

  李惟俭听得连连点头,真真儿是办法总比困难多啊。

  那村老回返村寨,待过得一个时辰,村寨中的百姓见官府的人果然不进寨中收取火耗,这才大着胆子走出来。

  待瞥见有匠人四下掘土,一干百姓当即急了,簇着那村老来寻李惟俭讲理。

  李惟俭不耐与村民交涉,略略交代丁如松几句,丁如松告知了徐班头,那徐班头顿时来了精神。

  寻了块石头站将上去,指手画脚吼道:“吵嚷个甚?不过是两垄麦子,能值几个钱?郎中大人发话了,若此番不曾寻见铁矿,免徐家寨今年税赋;若果然寻见铁矿,朝廷出银子,徐家寨举寨搬迁,按丁口一人十亩地!”

  村民哪里肯信?围着徐班头计较良久,眼见其赌咒发誓,这才将信将疑按捺下来。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一匠人忽而命学徒停下,跳下土坑捡出一物,随即喜形于色奔到李惟俭面前。

  “郎中请看,果然是铁矿!”

  李惟俭瞥将过去,便见其手中捧着一石,其上红锈斑驳,果然是赤铁矿。李惟俭接将过来,吩咐道:“命一组人继续朝下挖掘,其余人等探明此矿范围。”

  匠人领命而去,李惟俭又吩咐随行仆役,准备在此安营扎寨,这铁矿虽寻见了,可确定范围、矿藏多寡总要抛费几日光景。

  李惟俭端量手中铁矿,这原始矿石品味大抵四成左近,已经算是高的了。记忆里,此地铁矿上层为赤铁矿,下层为磁铁矿,上层品位略高,下层的磁铁矿品位不过三成。

  可惜海南太远,开发石碌铁矿得不偿失。好似他隐约听闻山东深山里发现一处富铁矿,奈何只略略耳闻,不知其详。

  罢了,凑合用吧,大不了精选一番,多抛费一番人工。

  再者,不论如何考量,此处都是天选之地。一则近京师,有滦河直通渤海;二则煤铁齐全,距离极近。

  又寻了那徐班头扫听,得知此时滦河每年冰封期不过一、二月,余下月份舟船往来不断,算得上是成熟的航道。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都在,简直就是天生的煤铁复合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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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州,盐司内宅。

  晴雯满面寒霜,与莹一道儿快步而行。前头带路的丫鬟低眉顺眼儿,却是不敢言语。

  林如海好好坏坏,到得七月里,又是重病不起。前一回有李惟俭,略略出手惩治,便将林沧、林煜父子二人打发回了姑苏乡下。

  苏州府士绅得知此二人得罪了李惟俭,正琢磨着讨好李财神的,又哪里会放过这二人?因是那石塘生生拐了个弯儿,将林沧家老宅兵二十亩河田尽数圈入其中。

  苏州府说的好,这圈占田土,自是要照价赔偿的。奈何苏州府如今银钱不凑手,只得留待来日再给付。至于何时给付?呵,且等着吧!

  这林沧父子欲哭无泪,又惹不起周遭士绅,只得捏着鼻子认倒霉。待过了月余光景,扫听到李惟俭早已离开扬州,心下禁不住惦念林如海家产,又听闻三叔林桁打点行囊赶赴扬州,父子二人再也不能安坐,急吼吼又跑来了扬州。

  这父子想的分明,家中田产才几个银钱?林如海为官数载,定然赚下了金山银海,手指头缝里漏点儿就足够父子二人逍遥自在的了。

  因是刻下盐司内宅汇聚了一众林家旁支,木字辈的林桁,水字辈的林沧,火字辈的林煜、林烁,孙姨娘不过是个妾室,便是有心,也不敢在这几人面前放声。因是便苦了黛玉,夜里要照料重病的父亲林如海,白日里还要与这些不知所谓的亲戚往来。

  莫说是黛玉,便是晴雯都憋了一肚子火儿。方才黛玉眼见晴雯好似要发作,紧忙寻了个由头打发其下去歇息。不料方才出门,便听小丫鬟说,那林烁不知死活,竟去招惹香菱!

  方才压住的火气,顿时腾起!晴雯本就是爆炭一般的性儿,哪里还忍得了?正好瞥见莹,干脆叫住其随行,气势汹汹便朝着前院儿寻去。

  到得二进院,便见捧着个团扇低声说着什么,香菱捧心蹙眉,不住地后退。瞥见晴雯与莹,顿时叫道:“晴雯快救我!”

  “且住!”

  晴雯一声喝,那林烁顿时顿住身形。转头回望,便见晴雯与莹快步而来,眨眼便将香菱护在了身后。晴雯仰头怒道:“林六爷,不知香菱何处招惹了您?为何追着香菱不放?”

  那林烁浑不在意道:“不过是瞧着天热,香菱手头又没趁手的团扇,今儿上街刚好瞧见个可心的……”

  不待那林烁说完,晴雯便打断道:“那可真真儿是要谢过林六爷了,回头儿我定要告知四爷,也让四爷回报六爷一二。”

  林烁顿时一怔,笑道:“不过是心生怜悯,当不得什么。”

  正要丢下两句场面话抽身而退,那晴雯却分毫脸面也不顾惜,径直道:“尊你一声叫六爷,不尊你……你又是什么东西?香菱可是四爷的妾室,你这浮浪子好大的狗胆!

  起先见你老实本分,好道是个好的,不想暗地里藏着奸!莹,将这浮浪子打出去!出了事儿,自有四爷担着!”

  李惟俭便是莹的底气,闻言应了一声,顺手折下一根花枝,反手便抽了过去。

  “你竟然这般说诶唷打人啦!”

  晴雯兀自不解气,嚷道:“打,这等混账行子,打死了事!”

  手中不过是花枝,因是莹出手不容情,那花枝上下翻飞,夏日里林烁穿着的衣裳又单薄,捱在身上便是一条红印子,若伤及脸面,霎时间便会有血渍沁出。

  林烁被抽得嗷嗷怪叫,当即护住脸面抱头鼠窜,却被莹一路追打,待临到仪门前,更是被莹飞起一脚踹在后背,怪叫一声扑出去丈许,生生来了个狗吃屎!

  晴雯追将上来,眼见盐司小吏纷纷驻足,恨声道:“此人不忠不孝,打着侍奉林盐司的名号来得家中,却每日家调息家中婢女,真真儿是无耻至极!我家四爷乃是内府会稽司郎中,烦请过路的诸位官差将此浮浪子丢出衙门,莫要再让此人入内叨扰!”

  有老成小吏连忙问道:“敢问姑娘,贵府老爷可是姓李?”

  “不错。”

  那小吏顿时变色,冷哼一声道:“来呀,将此獠打二十板子丢出去!”

  任凭那林烁如何哭嚎,几个衙役凶神恶煞一般提了水火棍,上下翻飞抽了二十板子,插起来径直丢出衙门,临了还吐了一口口水。

  什么?姑苏的童生?呸,莫说是童生,便是举人老爷,敢惹了李财神也得倒霉!

  晴雯眼见如此,屈身一福谢过一干小吏、衙役,这才与莹回转身形。寻了兀自不知所措的香菱,晴雯禁不住蹙眉道:“你这性子太过柔顺,这般浮浪子纠缠过来,喊出声自会有我们料理,怎地就知道往后退?”

  香菱道:“我,我这不是怕给四爷招惹麻烦嘛。”

  晴雯就道:“不过是个童生,若这般人都要顾忌,来日岂不是阿猫阿狗都能欺到四爷头上了?”

  香菱红了眼圈,忙道:“我知道了,下次绝不会了。”

  有心再数落几句,转念一想,来日回了京师,只怕也没这等不知所谓的人物靠近,因是晴雯便转而问道:“你娘如何了?”

  香菱顿时展颜道:“今儿瞧着好了许多,徐大夫说再将养个一二月便差不多了。”顿了顿,又道:“都怪我,拖累你们跟着一道儿留在了扬州。”

  晴雯白了其一眼道:“不过是赶上了……我琢磨着,便是没有这桩事,四爷也寻思着留咱们照看林姑娘呢。”

  晴雯虽不善说话,却是个心思伶俐的,这些时日下来,便是莹都回过味儿来,莫说是晴雯了。只怕俭四爷放心不下林姑娘,早就打算留她与莹照看了。

  略略说过几句话,香菱去给母亲熬药,撒了邪火的晴雯正要与莹回房中歇息,忽而便见雪雁寻了过来。

  晴雯纳罕道:“雪雁姐姐?怎地不在林姑娘身边儿伺候着?”

  雪雁面上急切,快步行到近前慌张道:“不好了,那三叔公与二伯不知怎地,忽而就说起来冲喜来。三叔公还好,只说物色了个女子,乃是旺夫之相,说老爷娶了定然会身子好转;那二伯……竟说要将姑娘嫁了劳什子的张举人!”

  “啊?”晴雯方才散去的火气,顿时又升腾而起。怒道:“真真儿是阿猫阿狗都欺到头上来了……莹,跟我去将那劳什子的三叔公、二伯乱棍打出去!”

  雪雁紧忙拦下,说道:“不好这般处置,再如何说也是林家长辈。姑娘这会子气得掉了眼泪,只抽空将四爷的名帖塞给了我。”

  名帖?晴雯转动脑筋,便道:“是了,我这就寻余伯拿着四爷的名帖去寻崔同知!”

  探手夺了名帖,晴雯转身便朝着仪门寻去。刚好香菱这会子端着熬好的药汤回返,眼见三个丫鬟气势汹汹朝仪门行来,紧忙出言问询。

  晴雯如实而说,香菱紧忙将其拦下,道:“晴雯,不好如此莽撞的。”

  “哈?”

  香菱就压低声音道:“那日四爷可是说过,这扬州府上下官吏都信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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