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160节

  大老爷慢条斯理放下茶盏道:“老太太寻你说了什么事儿?”

  “还是林姑父那桩事儿。老祖宗说,若事有不谐,总要将林姑父的家产一并带了回来。”

  大老爷闻言顿时双眼精光四射:“嘿,还是老太太最会算计。你此番南下定要尽心,若果然事有不谐,最少将姑姑的嫁妆带回来!”大老爷道:“你姑姑出嫁时,咱们家正是风光的时候儿,单嫁妆就值五万两。这十几年滚下来,只能比这多,不能比这少。”

  “是。”贾琏躬身领命。

  “再有就是林如海的家产……盐司可是富得流油。你姑父再如何清廉,这份例银子总不会嫌烫手,好一好能有个十几万两。得了这笔银钱,咱们家可就宽绰多了。”

  贾琏笑着连连颔首:“父亲说的是。”

  大老爷贾赦这会子坐立难安,见贾琏浑不在意的模样,心下不由得急切。恨不得取而代之,自己护送黛玉南下,如此才好将那些财产尽数收入囊中。

  “老太太还说旁的了?”

  贾琏道:“老祖宗说,待问过了姑父的意思,就将林姑娘的婚书取了来,来日待林姑娘与宝兄弟够了年岁,便让二人完婚。”

  贾赦哪儿关心这个啊?摆摆手又问:“还有呢?”

  “还有就是杂七杂八,无甚紧要的。”贾琏虚于应付,实则心里头早就长了草。

  江南风物,金陵粉黛……那扬州的瘦马,秦淮河上的画舫,他琏二爷来了!

  说来也是可怜,堂堂国公府的公子哥儿,成了婚身边儿连个正经的妾室都没有,只有个陪嫁丫鬟平儿,还要看王熙凤的脸色,许多时日才能亲热一回。但凡不对了王熙凤的心思,他琏二爷就得挪腾到书房里去找小厮泻火。

  此一番南下,可谓龙归沧海虎归山,老太太交代的事儿自是要留心办理。至于旁的,待他琏二爷耍顽够了再说!

  贾赦见其并不尽心,有心呵斥,可有些事儿不好当面点破。心下暗忖,待来日妹夫果然病重不治,再书信交代就是了。因是不耐烦地摆摆手,打发了贾琏下去。

  却说这日李惟俭自清早醒来,红玉便伺候在一旁。

  红玉仔细为李惟俭系着衣裳,仰头观量一眼,说道:“四爷好似又长高了一些呢。”

  李惟俭低头笑着道:“你也好似长大了些。”

  红玉心下纳罕,迎着李惟俭的目光眨眨眼,又低头看了眼半露的绣鞋,顿时红了脸儿,嗔道:“四爷没个正行……”

  李惟俭笑着捏了捏红玉脸颊,道:“要什么正行,今儿可是你的生儿。都商议过怎么过了?”

  李惟俭朝卧房里的箱笼行去,红玉就道:“也不如何,四爷今儿给我放了假,我想着先回荣国府看过了父母,待下晌回来,姨娘说凑份子跟我庆生儿,还请了个女先儿来逗趣。”

  李惟俭自箱笼里翻出一具锦盒来,拿在手中回返,说道:“凑什么份子,让秋芳置办十两银钱的席面,不走账,算是我为你庆生了。喏,打开瞧瞧。”

  “什么呀?”红玉欣喜着接过,展开锦盒,便见内中是一对儿累丝嵌珍珠兰花样式的金钗。

  “真好看,就是太贵重了。”

  李惟俭就道:“收着吧,今儿我尽早回来,也一道儿跟你们热闹热闹。”

  “嗯。”

  其后李惟俭去得侧花园与莹操练一番,又用了早饭,刚要去衙门,茜雪便来报,说是有个叫余六的,说是给大奶奶李纨带了信儿来。

  李惟俭接过信笺,当先看到的,果然是大姐姐李纨收到了大伯的信笺,李纨与李惟俭商议着,由她出面去将大老爷一家拒了;其后又提了一桩事儿,林如海病重!

  林如海这会子就病重了?

  这般说来,岂不是这几日黛玉就要启程南下?

  李惟俭捏着信笺心思转动,林妹妹要南下,他自然要去送行。若记忆无差错,好似此番南下足足过了一年,黛玉方才回转。

  林如海具体是什么时候病死的,李惟俭记不得了。但以此推论,料想林如海总不会此时就会病死。

  到了此方天地,李惟俭方知礼教之厉害。无媒苟合、私相授受这等事儿,放在李惟俭所在的前世顶多是道德问题,可放在如今却是犯了法。

  是以林如海临死之前,必定会留下黛玉的婚书。莫忘了只是林如海这一支人丁不旺,林家可是还有其余几房的。林黛玉到底姓林,若没林如海的婚书,贾母这个外祖母凭什么能做主黛玉的婚事?

  如此算来,李惟俭若想将木石之盟拆了,就得趁着这不到一年的光景南下一趟,面见还活着的林如海,将黛玉的婚书拿到手……若拿不到,最起码也不能让荣国府拿到。

  拿定心思,李惟俭折好纸笺,快步出门,乘车去了衙门。今日他只在都虞司点过卯,临近午时与主事言语一声,便早早告退。

  车马离了都虞司,直奔荣国府而去。

  他一路进仪门,转过穿堂,过垂花门转眼到得荣庆堂前,绕过屏风便见三春、宝钗都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劝慰着黛玉。

  鸳鸯就道:“俭四爷,老太太昨儿夜里做了噩梦,醒来好几回,如今想是困乏了。”

  李惟俭颔首道:“那就让老太太多睡一会子,我寻林妹妹说说话儿。”

  他进得内中,几人目光齐刷刷看向他。李惟俭与众人招呼过,瞧着满脸忧思的黛玉,顿时心疼得不得了。

  好好的小姑娘,先丧母,又要丧父,生下来拢共在父母跟前儿没待几年,倒是大半光景都寄人篱下养在外祖母膝下。

  黛玉触及那温润怜悯的目光,顿时心下一痛,道了声:“俭四哥。”

  “嗯,妹妹莫要多想,许是林盐司染了风寒,待将养一阵,说不得妹妹到了扬州,林盐司的病就好了。”

  宝钗在一旁也劝慰道:“俭四哥这话在理。看东府的蓉大奶奶不也如此?前些时日都起不得身了,如今几副药下去,又好转了几分。只要熬过春天,这病就有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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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安抚

  浊酒不解人间苦,清茶难消腹中愁。

  那劝慰的话语,黛玉一早就自己想过,如今听旁人再说一遭又有何用?终是免不了心中担忧。

  李惟俭与黛玉略略说过几句话,转头便见二姐姐迎春灼灼地看向自己。他心下一揪,强自笑着与迎春颔首,心中不免犯了嘀咕。他今日过府可不是只见黛玉一桩事,还要与大姐姐李纨一道儿去将这婚事婉拒了。

  以大老爷的性子,说不得就会撒泼闹将起来,只是苦了迎春,过后总要好生安抚了才是。

  说话间贾母自暖阁里行将出来,瞥见李惟俭来了,苦着脸道:“俭哥儿也来了?”

  “老太太,”李惟俭赶忙起身见礼,说道:“听闻林盐司病重,忙活过衙门口的事儿我便过来瞧瞧,这府里头可要帮手的?”

  贾母落座欣慰道:“俭哥儿有心了。有凤哥儿操持着,一应土仪都在置备着,几辆马车也更换了车轴,再过三两日便能启程,倒是不用旁的了。”说话间搂住黛玉道:“只是可怜我的玉儿,十冬腊月的还要舟车劳顿,一路走上几千里。”

  李惟俭心下一动,笑着看向黛玉道:“若是三两日,说不得我还真能帮得上手。老太太,那马车的事儿不急,过两日我送几套轮胎来,虽说不免舟车劳顿,可总能少些颠簸。”

  黛玉虽不知轮胎是何物,还是赶忙起身道谢:“谢过俭四哥。”

  李惟俭摆了摆手:“我如今能做的不多,妹妹路上总要紧着自己身子骨。这路上护卫的人手可还充足?我手下有一好手,等闲七八人近不得身。”

  贾母就道:“琏儿挑了十来个护院,都是得用的。再说这一路上走的都是官道,也没那么多贼寇袭扰。”

  李惟俭这才放下心来,贾母见临近午时,便留李惟俭一起用午点。这回李惟俭没拒绝。

  当下三春、宝钗各自散了,宝玉又自私学回返,贾母便领着三个小的用了午点。期间宝玉几次三番想要逗趣,却又觉得时机不对,开口劝慰两句,黛玉虽应了,却反响平平,于是宝玉只能唉声叹气,徒呼奈何。

  贾母面前,李惟俭自是不好针对宝玉,实则他也不用针对。先前两次设计,黛玉心中早就有了间隙。他如今要争的是家世,是林如海的瞩意。若林如海不顾黛玉心思,执意将婚书给了贾家,那李惟俭也只能徒呼奈何。

  毕竟这般年头,父母之命大过天,黛玉心下再是叛逆,可行为举止却从不逾矩。

  过得半晌,黛玉面露倦意,贾母便催着其去歇息。李惟俭不好再留在荣庆堂,便起身告辞。

  这会子还不到未时,李惟俭出得垂花门,思忖一番,干脆朝着迎春院儿寻了过去。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再说不同意的是李守中,关他情深义重李惟俭何事?

  自夹道过角门,绕过东大院,转眼到得迎春院儿门前。那门前的桃树早已凋零,其上还附着着一层冰霜。李惟俭叹息一声,几步到得门前叩动门环。

  须臾,院儿门拉开,司棋瞥见来者是李惟俭,顿时面上禁不住得欢喜。

  “四爷……”

  李惟俭略略颔首,悄然拉了拉司棋白嫩的手儿,低声问道:“二姐姐呢?”

  “方才用过午点,这会子正打络子呢。”

  李惟俭沉着脸略略颔首,司棋察言观色便问:“四爷脸色不对,可是有事儿?”

  李惟俭说道:“我大伯回信了。”

  司棋那丰腴的手一颤,心下咯噔一声,道:“可……可是应允了?”

  “若是应允我还用得着这般脸色?”

  “那……那……”司棋将一切都赌上了,对李惟俭真真儿是千依百顺、予取予求,就盼着与迎春一道嫁过去,从此抬了脸儿做姨娘。哪知道这指望……

  她心下正绝望,就听李惟俭道:“还有回旋余地,过几日你休沐了,我再仔细与你说了。这几日你劝着二姐姐,莫要让她做傻事。”

  司棋心不在焉应了一声,李惟俭忽而捏住司棋下颌道:“我说的,还有回旋余地,可听见了?”

  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息,顿时让司棋精神为之一振,道:“听见了。”

  李惟俭就道:“不过是些许波折,我说能让二姐姐与过门儿,那就一定能过门儿。不能娶,那就纳,可听明白了?”

  李惟俭素日里都是舍了饵引着司棋一步步朝前走,除去那日被下了药,极少有这般霸道的时候儿。偏生司棋就喜这一口儿,顿时半边儿身子酥软,只顾着连连颔首:“明白了,四爷总会有法子的。”

  李惟俭笑笑,拍了怕司棋的脸颊,强笑道:“正好从造办处买了一些头面,过几日你休沐了,我送你一套。”

  “嗯。”

  司棋应承下来,低眉顺眼儿的将李惟俭送到正房里,又紧忙将绣橘扯了出去。

  二姑娘迎春在暖阁里做着女红,李惟俭进来,迎春还道来的是绣橘,只道:“司棋问过了?俭兄弟这会子是走了,还是留在老太太处?”

  李惟俭没应声,只是悄然走近。

  待一双靴子入目,迎春抬眼瞧见来者是李惟俭,顿时‘呀’的一声,满脸都是欣喜。

  李惟俭道:“方才从老太太处出来,这不就来瞧二姐姐了嘛。”

  “嗯,俭兄弟,你,你坐。”

  迎春让着,李惟俭顺势便坐在其身旁。迎春自是知晓,只怕这会子两个丫鬟都躲出去了,瞥见桌案上的温茶,就道:“我给俭兄弟倒茶。”

  “不忙,”李惟俭扯住迎春细腻的手儿,顺势一带将其带入怀中,正色道:“方才喝了一肚子茶水,这会儿就想与二姐姐说说话儿。”

  “俭兄弟”

  李惟俭叹息一声,迎春还只道是因着林如海,当即劝说道:“林盐司不过是偶然染了病,说不得来日就好了。俭兄弟得了林盐司照拂,心中挂念是应有之意,可这般长吁短叹可不好。”

  李惟俭心中愈发酸涩,紧紧揽住迎春道:“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

  李惟俭横下心道:“我大伯回信了。”

  迎春比司棋还不如,顿时变了脸色,浑身颤抖着问道:“信,信上怎么说?”

  李惟俭道:“还能如何?大姐姐李纨嫁进荣国府,不过几年光景,瞧着形同槁木死灰,错非还有兰哥儿做个念想,大姐姐早就撑不住了。我这半年前后照料,好不容易才有了起色。若非如此,只怕兰哥儿有成之日,就是大姐姐油尽灯枯之时啊。”

  顿了顿,李惟俭看向怀中的迎春道:“大伯曾是国子监祭酒,门生故吏不说遍天下,可这京师里还是有些的。大姐姐如此遭遇,怎会瞒得过大伯去?大伯心中对荣国府早就存了怨气,这番听闻我又要与荣国府结亲,他又怎会同意?”

  二姑娘委屈巴巴,不禁红了眼圈儿,须臾便掉下泪珠子来。抽了帕子遮掩脸面哭道:“你大伯拒了,你我之事,只怕……只怕是不成了!”

  她强自要起身,却又被李惟俭死死揽在怀里。

  迎春哭道:“俭兄弟,你撒开,你我有缘无分,不好,不好再这般亲昵。”

  “我偏不放!”李惟俭道:“此番是我大伯不赞成,又不是我反对,怎么瞧二姐姐倒像是在怪罪我?”

  迎春哭道:“我谁也不曾怪罪,要怪,就只怪命不好。”

  迎春自是知晓,如今李惟俭封了爵,只怕因着自己是庶出的姑娘,人家李守中这才回信婉拒。可她能如何?投胎又不是她说了算的。

  迎春自怨自艾,若李惟俭就此放手,说不得会学了李纨那般心如死灰……不,大姐姐好歹还有贾兰指望着,迎春没了指望,只怕比李纨还不如。

  因是李惟俭道:“大伯只是一时气恼,转过年我寻机会回一趟金陵,当面劝说一番,说不得大伯就应承了。”

  迎春摇头道:“世人都知李祭酒最为迂直,既存心反对,又哪里会轻易赞成?”

  李惟俭咬牙又道:“不赞成就不赞成,说难听的,大伯年岁比老太太小不了几岁……大不了,就劳烦二姐姐多等我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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