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142节

  陈福领命,随即传令。不片刻忠勇王骑着高头大马飞驰而去。

  到得内府慎刑司大牢,那郎中吴谦早已在门前恭候。二人边走边说,沿着大牢内的夹道往里走着。

  “如何招认的?”

  吴谦道:“回王爷,有邻人货郎曾瞧见,孙守良曾几次去外城扁担胡同第四家。下人使人查访,那户人家只母子二人,另有丫鬟、婆子二人,料想应是孙守良的外室。”

  “继续说。”

  “下官在孙守良面前提了一嘴,这厮就歇斯底里,只求速死不牵连家人。”

  忠勇王顿足,冷哼一声:“想得美!”

  废太子一案绵延至今半载有余,明面儿上的线索尽数掐断,瞧着就像是一起意外。可重重防护之下,能发生的意外都不是意外!

  废太子早已势颓,折腾不出什么风浪来。忠勇王,乃至政和帝怕得是有人打着其名号,搅风搅雨。

  且废太子吞金自尽,平白让圣人背了骂名,一向好名声的政和帝又哪里肯甘心?

  明面的线索断了,那便只能盯着那风筝。半年来,慎刑司明察暗访,总算得了线索、拿了人。不料此人却是个硬骨头,不拘如何拷打,就是不肯招认。

  前几日吴谦发了狠,直接用其子当面威胁,可那孙守良油盐不进,好似全然不在意儿子的生死。吴谦当即存了疑,又命人仔细查访,这才将其外室查了出来。

  吴谦就道:“此人乃是废太子十几年前养的死士,废太子被废后,此人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冒用了直隶秀才之身。不敢娶妻生子,只从育婴堂抱养了个养子过活,对外只说是亲生的。

  私下里勾搭了酱菜店的女东家,二人无媒苟合,生下了如今的孽种。”

  忠勇王颔首,沉着脸前行。狱卒开了两重牢门,忠勇王到得地牢最深处。那监牢里一面栏杆,三面围墙,内中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形蜷缩着,听见来人,起身看了眼,紧忙爬起来膝行到栅栏前:“我招,我招认了,莫要害我妻儿!”

  吴谦冷笑道:“俞大鸿,那风筝到底是何人指使的?你若说出来,本官保管给个痛快的,也不牵连你妻儿家小。”

  俞大鸿惨然摇头:“大人,的确无人指使。我,我只是以为太……废太子早已亡故,这才用风筝试探。”

  忠勇王看向吴谦,吴谦无奈颔首,意为此言大抵是真话。昨儿夜里改名孙守良的俞大鸿精神崩溃,竹筒倒豆子,能说不能说的尽数说了出来。

  从此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谋害废太子,可是抄家灭族的罪过。俞大鸿,你可是想好了,若自行担下罪名会是什么结果。”

  “这,这等等,在下另有内情禀报。”

  “说。”

  狱卒搬来椅子,忠勇王大马金刀落座,便听那俞大鸿说道:“废太子下江南时,曾宠幸一女子,其后生下一儿一女。”

  “何时的事儿?”

  “明德二十七年。”

  忠勇王略略盘算,那岂不是二十一年前?当即道:“你接着说。”

  那俞大鸿便道:“明德三十三年,太子被废,有人便私下里寻了那一儿一女,将其送到了京师。”

  “有人又是谁?”

  “这……是义忠亲王。”

  忠勇王顿时眉头紧皱。吴谦在一旁兴奋追问:“然后呢?”

  俞大鸿摇头道:“我位卑言轻,只知晓这些,其后听闻那一儿一女被送去了育婴堂,余下的就不知了。”

  吴谦当即兴奋道:“王爷,属下请命拿了义忠亲王问话。”

  忠勇王思忖了一番,摇头道:“不急,你再细细盘问,总要确有其事才好。本王即刻入宫面圣!”

  “是。”

  ……………………………………………………

  饱睡终日,到得夜里,李惟俭实在睡不下了。

  挑了灯火,用小锅煮了鸡丝面,一小碗下肚浑身暖洋洋,果然就饱了。其后便是苦熬,一直熬到过了三更,外间才有小吏举着牌子、火把,将实学题目展示出来。

  李惟俭也不急着作答,低声唤过小吏,塞过去二两银钱,那小吏心领神会,过得须臾便送来一份誊抄好的题目。

  借着烛火,李惟俭仔细观量,嗯……代数、三角函数、军需计算,曲面表面积计算,除去最后两道或许要用到微积分,其余题目与他而言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李惟俭当即提笔验算,一道道作答下去。这总计二十道题目,难易不同,一一仔细演算过,待尽数答完,李惟俭一问时辰,竟还不到四更天。

  这可让李惟俭为难了,这实学卷子自是能提早交了,交完之后也不能离开贡院,只是能离了一个多平方的号房,能到左近四下转转。可这才四更天,他也不能一直转到第二日吧?

  再者说了,枪打出头鸟,恩师严希尧如今可是与新党水火不容,谁知自己提早交卷会不会让人做了手脚?

  因是李惟俭只能苦熬着。好巧不巧,熬过五更天,外间天色渐亮,却是个阴天。亏得大姐姐李纨与一干丫鬟早有准备,李惟俭取了袄子缠裹住。

  又问小吏使银钱买了些木炭,生了小火炉,这才暖和起来。

  李惟俭缩在号房里腹诽不已,这实学与儒学自是不同,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偏生朝廷全无经验,只能依照儒学科举的规矩来,因是单独给了一天光景。

  正腹诽着,就见人字号号房胡同里走出来个熟人,正是严家二公子严奉桢。二公子舒展身形,昂首踱步,随着小吏走出号房胡同,扭头瞥见李惟俭,顿时呲牙一乐。

  李惟俭挑了挑眉毛,这厮这么早就交卷了?呵,后头有他后悔的。

  不用后头,天色大亮之后二公子就后悔了。交了卷子就不能回号房,更不能与考官接触,也不能在贡院里四下乱转,因是溜达了一会子,二公子便寻了小吏,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廊下,揣着手冻得嘶嘶呵呵,好不凄惨。

  这回轮到李惟俭乐了,连连冲着严奉桢呲牙。直把二公子恨得牙痒痒,却偏生拿其没法子。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天,到得策论开考,二公子总算回了号房。

  这策论连在一处说,实则是策问与政论,前者一问一答,后者则需考生长篇大论。

  李惟俭早有准备,看了策问,果然事关变法。他也没想着出风头,只一板一眼的作答了;后一道政论,竟问的是西北用兵之事,李惟俭思忖良久,先打了草稿,这才仔细誊抄了。

  自四更天作答,一直到临近晌午,李惟俭这才搁置了笔墨。心下不由得感叹,还是实学好啊,一个时辰就答完了。哪儿像是这策论,绞尽脑汁、咬文嚼字的,有这功夫,李惟俭感觉自己连轮胎配发都试验出来了。

  腹中饥饿,李惟俭连着吃了几顿鸡丝面,实在不想再煮面。四下观量,忽而便见严奉桢捧腹而出,交了卷面,又捧腹而走。

  李惟俭眨眨眼,二公子这是闹肚子了?

  好容易又捱过一个时辰,见有考生陆续交了卷子,李惟俭这才起身唤过小吏,将卷面封存。

  施施然提着篮子出得贡院,李惟俭颇有解脱之感。外间挤挤擦擦,既有看热闹的百姓,也有迎考生的家人,更有榜下捉婿的财主。

  李惟俭方才出来,呼啦啦四下便围过来几人。

  “这位公子,我家小姐年方二八,品貌上佳,老爷经营皮货营生,广有家资,若公子愿娶我家小姐,老爷愿配送嫁妆三万两!”

第160章 旧事重提

  “闪开闪开!”

  呼喝声中,吴海平领着几人上前,总算将李惟俭解救了出来。李惟俭见迎自己的人中还有门子余六,心下虽纳罕,却按捺心头。

  转头到得马车前,就见自己的马车后不知何时停了一辆荣国府的马车。帘栊挑开,便见一锦衣公子落将下来,遥遥冲着李惟俭笑吟吟一拱手:“俭兄弟此番定然旗开得胜,愚兄这边厢先道贺了。”

  “琏二哥?”李惟俭笑着迎上去,问道:“琏二哥怎地来了?”

  贾琏便笑道:“那日我便要来送俭兄弟,奈何你嫂子说,这般兴师动众的,怕再让俭兄弟犯了寻思,若是考不好可不就成了我的罪过?如今秋闱已过,我自是要来迎一迎的。”

  “劳烦琏二哥了。”说过两句,忽而瞥见严府的车马还在,李惟俭道了个恼,先行去看严奉桢。两个仆役哭笑不得,只说二公子如今不在车里。

  李惟俭等了须臾,才见严奉桢自巷子口捧腹而出。待到了近前,李惟俭就问:“景文兄,你这是……闹了痢疾?”

  严奉桢苦着脸连连摆手:“莫提了!我实在好奇那号饭到底适合滋味,便尝了两口,谁料转头就闹了肚子?”

  “哈?”

  “说也稀奇,为何临号的吃了一整份却全然无事?”

  李惟俭总不能解释说,严奉桢素日锦衣玉食的,肚子里没什么别的菌群;只怕旁人什么都吃,菌群杂乱,自然不惧不干净的吃食。

  安慰了严奉桢好一通,这位二公子肚子又隐隐作痛,只得催着下人赶忙送回府去。

  李惟俭回身又与贾琏说过两句,二人这才上了车马,回转荣国府。路上二人言谈随意,贾琏看似随意,实则恭谨。

  前些时日听了李惟俭的话,贾琏、王熙凤夫妻二人凑了二千两银子,底价入手了那西山煤矿股子。如今不过月余光景,因着盐商入京,非但是水务股子,便是西山煤矿股子也上浮了两成有余。

  这就等于不算出息,两口子平白赚了四百两银子抵得上王熙凤当两个项圈了。

  京师奉李惟俭为财神,又知晓李惟俭与忠勇王交好,因是这两口子便存了结交的心思。素日里贾琏迎来送往,王熙凤管家,每日里李惟俭的份例从不曾克扣过。

  这二人也知李惟俭另置了宅院,只怕过了秋闱就要搬走,因是态度愈发热切。

  待回得荣国府,便有小厮上前请了,道:“俭四哥,大老爷、老爷、东府珍大爷这会子都在老爷外书房等着呢。”

  实学秋闱也是秋闱,过了便是举人。宁荣二府设了私学,贾家子弟读书无数,可除了贾敬、贾珠,就没有能拿得出手的。

  李惟俭好歹是荣国府姻亲,这等大事儿,贾赦、贾政、贾珍自是要过问一番。

  李惟俭与贾琏一道儿到了贾政外书房,便见贾赦、贾政坐在上首,贾珍陪坐下首。大老爷贾赦目光灼灼,笑得分外诡异;老爷贾政一如既往,只略略问了下场之事;反倒是贾珍说了不少。

  过得好半晌,贾珍只道:“瞧俭兄弟这般胸有成竹,料想秋闱定是无碍。待秋闱过了,做兄长的定要设宴为俭兄弟庆贺一番。”

  李惟俭谢过贾珍,这才从书房转出来。贾琏自去忙活别的,李惟俭施施然进了仪门。

  结果方才过了仪门,贾母的大丫鬟鸳鸯便一早儿在此等候着。

  迎上来笑着道:“祝俭四爷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多谢鸳鸯姑娘,借你吉言了。”

  鸳鸯就笑道:“得知俭四哥出了贡院,老太太便打发我在这儿候着。俭四哥,老太太只怕等了好些时候了。”

  “可不好劳老太太久等,咱们这就去吧。”

  李惟俭随在鸳鸯之后,一路过穿堂、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到了贾母正房。遥遥便听得内中语笑嫣然,进到内中一瞧,非但邢夫人、王夫人在,便是大姐姐李纨与王熙凤也在,三春、黛玉、宝钗自是不提,连薛姨妈与宝玉都在。

  李惟俭笑吟吟上前行礼:“见过老太太,劳烦诸位久候,可是我的罪过了。”

  贾母端坐软榻上,闻言笑道:“俭哥儿下场,这大家伙都提着心。如何啊?可曾都答上了?”

  李惟俭笑着颔首:“题目不算难,都答上了。”

  “那就好,那就好啊。”贾母笑着转向李纨,说道:“珠哥儿媳妇,俭哥儿这一遭十拿九稳,来日可得好生庆贺一番才是。”

  李纨连连颔首应下,眼里却噙了珠光。到底是自小养在身边儿的,当做亲弟弟一般,身世又这般可怜,如今有了出息,李纨自然与有荣焉,又五味杂陈。

  待李惟俭落座,荣庆堂里一言、我一嘴,王熙凤又时不时的插科打诨,倒是极为热闹。

  李惟俭面上噙着笑,留心观量。便见贾母是真心替他高兴,大姐姐李纨自不用提;王夫人随笑着,却不甚在意;倒是邢夫人,为何笑得这般开心?还时不时盯着自己观量?

  想着方才大老爷贾赦目光怪异,李惟俭心下一沉……是了,秋闱过了,只怕这两口子转头就要提及二姑娘的婚事了。

  此事旋即被他放在一旁不用他开口,大姐姐李纨与大伯李守中绝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再看旁人,宝玉兴致寥寥,惜春懵懵懂懂,探春合掌赞叹,二姑娘眸中情意绵绵。

  黛玉释然笑着,她虽不信神佛,这几日每每空暇了便向漫天神佛祈求,保佑俭四哥金榜题名。如今看李惟俭淡然模样,料想秋闱应是无碍,她便心下稍稍松了口气;

  宝姐姐又是另一番情形。那日哥哥薛蟠无心之言,忽而点醒了宝姐姐。过往只道李惟俭要发迹只怕还要好些年,来不及护佑薛家;而今再看,秋闱过了,举人之身在手,身家百万,往来的又是忠勇王、又是刑部侍郎,这等人物简直就是潜龙在渊,只待一飞冲天!

  因着薛蟠的官司,宝姐姐瞧见了大老爷贾赦与王舅母的丑态,二人假惺惺,好似为了薛家好,实则不过贪图薛家的钱财罢了。

  多年的老亲都是如此,以薛家如今的白身,她若嫁不成宝玉,顶多去寻那些勋贵破落户嫁了,到时能不觊觎薛家的钱财?

  再看李惟俭,简直处处都是优点!为人上进,身家百万,只怕全然瞧不上薛家那点儿钱财。且年岁与宝姐姐相当,若嫁了他,有忠勇王、严侍郎照拂,薛家也不会就此败落。

  待过上些年头,李惟俭一飞冲天,说不得薛家凭此,还能再富贵个几代。

  宝姐姐面上古井不波,只偷眼打量了李惟俭几眼,便暗咬银牙。什么都好,奈何先前恶了人家,如今又该如何是好?且妈妈那里也不好说通……于薛姨妈眼中,唯有荣国府这般的家世,才是联姻的对象。

  李惟俭再如何发迹,也不过是一朝得势的暴发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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