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137节

  李惟俭就道:“禀王爷,学生造的这台蒸汽机太小,暂且带不动大一些的镗床”

  忠勇王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这有何难?将此机械造大一些就是了。唔……不过都用铜料只怕抛费太过,能否用铁料替代?”

  李惟俭拱手道:“王爷英明,学生下一步便要改铜为铁。”

  为了保证气缸的光滑与密闭,气缸大部分都要用镗床镗出来,其后一部分还要铆接。而他这台双胀蒸汽机估算过,不过四千瓦时,功率实在太低。若想带动大型镗床,须得造更大的蒸汽机。

  四千瓦时不够,翻个十倍还差不多。

  忠勇王展颜连连赞着:“好好好!原道复生擅实学,擅的是活学活用,不料这造物之能也不输人后。如今朝廷正厉兵秣马,整军备战。军中火器缺得紧,若多造些蒸汽机带动,料想这军备也整备得快一些。”

  顿了顿,又道:“就是不知这蒸汽机造起来快不快?”

  不用李惟俭言说,一旁的严奉桢便拱手道:“王爷,磨刀不误砍柴工啊。”

  “有道理。”忠勇王颔首道:“如此,本王即刻拨付银钱,随复生取用,务必造出来合用的蒸汽机来。是了,那纽可门太过笨重,水务、煤矿上也要采买一些。待复生试造定型,武备院全力生产此物。”

  李惟俭、严奉桢并陈主事当即拱手领命。

  正事儿说过了,忠勇王起身便要走,边走边道:“今儿西山煤矿开始铺设轨道,复生得空也去瞧瞧。”

  李惟俭追问道:“王爷,用的可是钢轨?”

  忠勇王道:“太过铺张,有人出了主意,说木头包铁也能凑合着用。”

  木头包铁?这岂不是又走回西夷的老路了?李惟俭有心反驳,却又无可奈何。当此之际铁价腾贵,民间还有不少地方用的是木包铁的农具。更不消说,一把吹毛利刃的好刀,卖出百十两银子都是寻常。

  归结起来不外乎两点,一则钢铁产量太低,二则大顺铁矿品质低、硫磷含量高。

  莫忘了李惟俭前世的老本行,他可是搞冶金机械的,对冶铁自然也有些了解。他心下便思忖着,待过了秋闱,总要去四下铁厂查看一番才是,此后再说动政和帝改进铁厂,增加产量。

  到时候钢铁价格便宜了,用钢轨铺设铁道,料想阻力就小了不少。

  因是李惟俭颔首应下,随着忠勇王出得园子,见其飞身上马,方才拨转马首,忠勇王忽而扭头道:“是了,险些忘了。复生要的那胶乳,已然送到了内府库房。本王琢磨着你这园子里也不好摆弄,此番便没带来。”

  李惟俭心下大喜,橡胶终于到了!

  当下拱手道:“王爷不用送来,学生来日回返京师,再去内府库房提了就是。”

  “那东西有大用?”

  “有大用!”李惟俭肯定一嘴,旋即说道:“事涉新式炮架,若一切顺遂,学生可将炮架减重最少六十斤!”

  如今的炮架,车轮都是木头的,三不五时就要更换不说,也不比铁质的轻巧。若换成充气轮胎,料想必能减重,还比木轮子结实。

  “那就好,本王可就等着复生的新炮架了。走了,复生且回吧。”

  撂下一句话,忠勇王领着人打马而去。

  一旁的严奉桢此时才发话,道:“胶乳?那物件儿我探究过,加了各位佐料,倒是比寻常结实一些,不过放上三、五个月就会又硬又脆,复生莫非有旁的法子?”

  李惟俭道:“景文兄来日随我一道摆弄,倒是自然就知晓了。”

  严奉桢就摇头连连:“你这蒸汽机得用,回头儿我得将我那膛线床子改造一番,配合蒸汽机一起用,料想会比如今强上不少。”

  二人说话间回返园子里,遥遥便见乐嫣朝这边儿寻了过来。瞥见严奉桢,只倚树而笑,明明想要招呼,却碍于李惟俭不好开口。

  李惟俭见此,当即打趣严奉桢两句,随即撇下他,自己回了内宅。不日便要回返京师,总要与莺莺燕燕们言语一声。

  晴雯、红玉、香菱、莹这四个丫鬟自不用提,左右都要随着李惟俭一道儿回返荣国府。倒是傅秋芳不好一同,不拘是为了脸面还是旁的,此时傅秋芳去李惟俭的宅院更妥帖一些。

  这会子傅秋芳正打着络子,李惟俭缓步到得近前,悄然在其一旁落座了。

  傅秋芳瞥了一眼,道:“老爷不忙了?”

  “嗯。有个事儿要与你说。”

  傅秋芳笑道:“老爷只管说来就是,妾身听着就是了。”

  “方才见过了忠勇王,自王爷那儿又得了一个差遣,须得回返京师。”

  傅秋芳道:“这可耽误不得,是要明儿就回返?我这就叫人拾掇行囊。”

  李惟俭摆摆手:“不急,三、两日内启程就行。秋芳,你是随着我去荣国府,还是先去宅院?”

  李惟俭那宅子已然修葺一新,前两日贾芸特意来告知此事,见其说得笃定,李惟俭便将尾款给那些匠人了结了。

  傅秋芳一双媚丝眼感激地看向李惟俭,道:“老爷为妾身着想,妾身心中感念。若是老爷准许,我想还是回自家的宅子吧。”

  “好,那就依你。”

  傅秋芳与荣国府内的姑娘们见过一面儿,这前一回还都是姑娘家,转头儿她成了妾室,再见面只怕不好分说。

  李惟俭心下也不愿傅秋芳随在身旁。不拘是二姐姐迎春,亦或者是黛玉,见了傅秋芳总会心存顾虑。

  当下二人说定,转头说与四个丫鬟,晴雯便欢喜起来,道:“可算要回去了。此处虽精致,却太过清净了些,夜里还时常被狼嚎吵醒,还是京师里更舒服。”

第154章 术

  七月初四,李惟俭打发人知会荣国府不日即将回返。别居月余,莫说是两三日总会见上一回的二姑娘、黛玉有些不习惯,便是贾母也有些惦记俭哥儿。

  因是打发了管事儿的派出四辆马车来接,七月初五这日晌午,李惟俭先行将傅秋芳送去自家府邸,这才回返荣国府。

  月余不见,李惟俭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子话儿,几个俏皮笑话说过,逗得老太太前仰后合的,极为高兴。老太太随即发话晚间多加几道菜,便算是为李惟俭接风了。

  方才回来,李惟俭总要四下走动一番。大老爷贾赦极为热切,嘘寒问暖一番,又说过了秋闱,这才话锋一转,说道:“贤侄啊,我听琏儿说,近来又有股子要上市发售?”

  李惟俭心下暗忖,大老爷莫非又有钱了?

  好似看出李惟俭所想,贾赦咳嗽一声道:“这个,我不过是帮着几家老亲问一嘴。”

  明白了,这是自己没本钱,就想着当掮客赚一笔过桥费?

  李惟俭笑道:“世叔这几日定是看了报纸,没错,内府将西山煤窑尽数揽下,如今正筹备组建煤矿公司。”

  贾赦顿时心动不已。水务股子上虽吃了大亏,可事后反省,若不行那拆借之事,将那股子攥在手里,那就是稳赚不赔的好营生。从前还是太过急切了……嗯,都怪那忠顺王!

  心里暗骂了一番忠顺王,贾赦这才半边儿脸笑着、半边儿脸木着道:“贤侄,未知这股子作价几何啊?”

  李惟俭就道:“大抵是五百万两的盘子,拿出来发售的股子也就二百万上下。算算出息与水务相差不多,都是二十年回本。”

  贾赦蹙眉道:“盘子这般小,也不用外地财主,京师里的勋贵凑一凑就够数了。圣人与内府也是,这等好事儿总要先想着勋贵才是,哪儿能便宜了外地财主?”

  李惟俭笑着没应声,若只是勋贵,这起子人定然嚷嚷着嫌贵。有了外地财主,这帮子勋贵才会心甘情愿往外掏白花花的银子。

  抱怨一嘴,戏肉终于来了,贾赦道:“贤侄,你这手里头……可有新股子?贤侄莫要多想,我是帮着自家老亲问的,总不能让贤侄吃亏,即便是转手也是按着市价来。”

  市价?李惟俭手里头有三分股子,按市价不过十五万两。这么点儿银子他还真瞧不上。且往后煤矿股子潜力巨大,这会子就往外发售,那就是傻子!李惟俭非但不打算卖,还打算私下里再买上一些,留待日后升值。

  因是李惟俭摇头叹息道:“世叔高看我了。前番水务初创,圣人这才分了我一些股子。如今这股子操弄内府早已摸清,又何须我献计献策?这没了功劳,圣人总不会平白赠我股子吧?”

  “没有?”贾赦顿时大失所望,脱口道:“不意圣人竟如此”

  如此什么?苛待,还是不讲究?总算贾赦是忍住了没说。

  先前欠下的那八千两银子,大抵就够数了。再坑贾赦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实在没必要。

  大老爷贾赦顿时没了兴致,略略说过几句,李惟俭便起身告退。他又去寻了贾政,老爷贾政一如往常,李惟俭与其实在聊不到一处,因是坐过一会子便走了。

  因着府里新来了教养嬷嬷,黛玉、三春等这会子都在上课,李惟俭回得东北上小院儿想了想,想着有些时日不曾看望恩师严希尧,瞧着时辰还早,李惟俭便乘车去了一趟严府。

  十来日不曾来,严府倒是有了变化。那侧花园子里,那架高耸纽可门早已拆除,原地多了个凉亭。问过严奉桢才知,敢情这是给新式蒸汽机预留的。

  这会子严希尧正在会客,李惟俭等了好半晌,管事儿的才将其引入书房。

  “复生回来了?”

  “是,老师瞧着气色还好,料想近来必然顺遂。”

  严希尧笑而不语,指了指桌案上的棋盘道:“复生陪我下一盘棋。”

  “这……学生愚钝,于围棋一道只知皮毛。”见严希尧笑吟吟看过来,李惟俭只得拱手道:“如此,便在老师面前献丑了。”

  过得半晌,一条大龙被斩,严希尧打趣道:“还道复生方才是自谦之语,不想竟真是只知皮毛啊。”

  李惟俭笑吟吟,不以为意道:“学生志不在此,与其花费功夫钻研棋艺,不若腾出功夫来思忖实学造物。”

  严希尧颔首道:“我先前以为复生不过是以实学为进身之阶,近来听景文说复生竟造了一架新式蒸汽机,这才惊觉,复生既擅做官,又擅做事啊。”

  “老师谬赞了。”

  “只是有一样”严希尧丢下棋子道:“前番那姓吴的秀才,明明是我用来让景文吃瘪的,不想半道杀出来个李复生。”

  “啊?”李惟俭连忙解释道:“学生是想着,老师事多,这等小事,自然是弟子服其劳。”

  严希尧摆摆手:“罢了,下回我再寻个机会,总要让景文多历练一番才是。”

  李惟俭拱拱手道:“下次学生注意。”

  严希尧略略颔首,拾取棋子丢进瓮中,道:“棋逢对手才有意味,可惜了……”

  李惟俭便道:“老师若不嫌弃,学生倒是擅长五子棋。”

  本道严希尧会追问何为五子棋,却不料严希尧蹙眉思忖了一番才道:“五子棋?这般偏僻的下法,复生是从哪本古籍里学来的?”

  李惟俭极为讶异,忙问:“老师也知五子棋?”

  严希尧嘿然道:“怕是没有围棋之前,便有这五子棋啊。早年好读书,曾在一本杂书里瞧见过,魏晋时这五子棋便有记载啊。我倒是还记得下法,既然复生擅长此道,那咱们就下五子棋。”

  原来五子棋早就有了啊。

  棋子收拢,二人猜枚复又下起五子棋来。李惟俭颇擅此道,且执白先行,因是便熄了双活三的下法。

  落子几枚,严希尧道:“以复生实学造诣,我怕是教不得复生什么,能教的,不过权谋二字。”

  “权谋?”

  严希尧笑着颔首:“老夫混迹官场三十载,略有心得,总结了权谋十术,复生可想知晓?”

  李惟俭赶忙拱手:“正要向恩师请教。”

  “权谋十术,其一,平衡之术。”

  李惟俭闻弦知雅意:“帝王之道。”

  “正是,左右平衡,内外平衡,此为帝王之道。前朝崇祯帝误信了东林党,导致朝政失衡,其后首辅数月一换,却难以挽天倾。便是朝政失衡之故。”

  李惟俭颔首,虽说以偏概全,但的确有这一条。

  他心知这第一条不过开胃菜,接下来的才是正餐。

  果然,就听严希尧说道:“除去平衡之术,还有阴阳、虚实、迂直、长短、奇正、进退、韬晦、借力、任势。”顿了顿,严希尧道:“今日便先说这阴阳之术。”

  “老师,何为阴阳之术?”

  “复生当看过《三国演义》,内中刘备见汉献帝,曹操欲行王霸之事,为揣人心,射猎时借天子箭射杀猎物,四下不曾瞧清,以为那帝所射猎,当即高呼万岁。

  其后又有衣带诏。刘备阴以谋之,阳以结之,其后方才有‘撞开铁笼逃虎豹,顿开金锁走蛟龙’啊。”

  “学生受教了。”

  李惟俭二世为人,所得权谋之术都是实践中得来,从未总结。而今听得恩师严希尧点拨,顿时有恍然大悟之感。其后严希尧又说了其他八术,李惟俭心中不由得感念,这便是师徒之情。

  不似后世信息爆炸,这等资料唾手可得。此时这等权谋之术,正用可谓御龙术,逆用便是屠龙术。非师徒、父子之间,等闲不得闻之。

  一盘五子棋下到中盘,严希尧说过了权谋之术,继而说道:“近来我观复生好似无头苍蝇一般,一时忙活蒸汽机,一时要忙活炮架,一时又要摆弄胶乳。复生胸中自有韬略,料想不会无的放矢,莫非复生有旁的打算?”

  李惟俭笑着指了指棋盘,道:“老师看我棋路有何特色?”

  “中正平和,少见杀伐之气。”

  李惟俭却道:“我此局多做活二,极少冲三冲四。这活二多了,老师自然摸不清我的路数,如此方可静待时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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