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没人跳出来反对,王文向魏骥询问道:“魏老,那咱们就拟定正式的圣旨?”
这就是做主君的难处,手下人都在提供各种信息,试图影响皇帝。但听谁的,信谁的,非常考验主君的鉴别能力。
“罢了,罢了,是朕不该疑你。给你放三天假,回去好好松快松快吧。
止住陈祥,朱祁镇又取过第二道中旨,打开看了起来。
弟弟的宗藩改革,是不是把他自己家也改进去了呢?
等于说,司礼监、东厂、锦衣卫都被踢出局了。
陈祥做了一个非常大胆的举动:抱了一大摞诏旨和奏本回南宫,交给恭让皇帝亲自过目,其中就包括皇帝今天下达的两道中旨。
于是几人聚在一起,字斟句酌,在中旨原文的基础上稍加润色,由王文执笔,拟定了圣旨。
所以别看文官闹的很凶,就是瞎起哄而已。
“陈祥,听说你是王瑾的干儿子。而朕那弟弟,生下来便是养在王瑾家里的。
朱祁镇愣了半天,方才问道:“弟弟这是抽的什么风,他不知道他自己的宠妃们都怀有身孕吗?
朱祁镇面上依旧保持淡定,取过最上面那道中旨翻看了起来。
想到自己无儿无女,身后事的孤苦凄凉,陈祥跪在地上,情不自禁地滚下泪来。
何文渊、江渊选择支持皇帝,但是比较淡定。
朱祁镇突然又叫住了陈祥。
陈循、俞士悦、石璞则是站在一旁,默然不语。
陈祥赶忙拍起了马屁。
半晌之后,朱祁镇方才对陈祥笑道:“起来吧,是朕错怪你了。”
朱祁镇见自己几句话,便说得陈祥声泪俱下、泣涕不止,心中也有所愧疚。连忙安慰道:
“等一等。”
朱祁镇对陈祥的举动十分意外:“就这样将奏本抱回南宫了?没人管?”
陈祥也不多话,只是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文武百官,尤其是文官,做梦都想限制藩王特权。但是从太祖开始,没有哪个皇帝是不偏袒藩王的。
在司礼监当值的陈祥,提前回到了南宫。
大明朝的文武官员,从京师到地方,从尚书到县令,真没有哪个人会喜欢看到藩王拥有法司特权。
皇帝那四个心腹小太监都出京办差去了,您看剩下的秉笔太监:阮安、阮浪、阮让,王瑾、兴安、陈勉、阮昔、曹吉祥,再加上奴婢。
作为刑部尚书、左都御史的王文肯定不敢反对这道中旨。只要王文敢说出半个不字,当天就得被文武百官喷到生活不能自理。
陈祥心中疑惑,却依然回身站后,听候吩咐。
想不到大明还能出现这么一位离经叛道的荒唐皇帝。
你真要提出来把弟弟换掉,让朕复辟,他们立马就一百个不乐意了。
这是陈祥对恭让皇帝的表忠心之举,也是对朝野上下的一次试探。
朱祁镇笑道:“没什么可教训的,朕相信你了。你看看这道中旨,弟弟要将西山的佛寺全拆了,然后将僧人全部赶走。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反正只要不起兵造反,做什么都没关系。
陈祥笑道:“皇爷多虑了,如今司礼监哪个不是争着抢着巴结南宫啊。
就按他的宠妃们一半生儿子、一半生女儿算,光这第一拨生下来,就要有五六个皇子。
朱祁镇解释道:“朕那剩下的十四名宠妾不是要被降成普通宫女了嘛,趁她们还没有正式降位,朕再召幸一次。”
这种事情连朕都看的出来,如今的朝臣,是由三部分文臣,共同执掌,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这些皇子以后都是亲王啊,要去各地建藩的。
朱祁镇也不傻,我能去别人宫里挖墙脚,那别人自然也能到我宫里,给我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所以陈祥必须得罪死太后和皇后,自己才敢继续用他。
没的选择,陈祥只得硬着头皮,忙前忙后,安排好两位嫔妾给自家皇爷侍了寝。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陈祥方才出了重华殿,准备回外宅去。
第433章 陈祥高平互为间谍 铨选之争开始
岂料陈祥刚出重华殿,便有小太监受太后之命前来宣召。
陈祥心里乐开了,面上却是一副诚惶诚恐、惴惴不安的表情。
跟着小太监来到英华殿,陈祥行过礼,孙太后劈头盖脸地呵斥道:“陈祥,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啊。
竟然敢再次挑唆着恭让皇帝召御佞嫔,你打量着自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本宫就不敢处置你是吗?”
陈祥也不申辩,只管磕头请罪。
这倒是将孙太后难住了,陈祥既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又是恭让皇帝亲信,自己还真不好动手处置。
没奈何,孙太后只能来来回回咒骂了一番,而陈祥自始至终,只磕头,不犟嘴。
最终,孙太后只得放陈祥离开了。
陈祥刚出英华殿,孙太后便向高平使个眼色:“高平,你最近甚是辛苦,本宫也放你几天假,出去松快松快吧。”
高平会意,连忙行礼告退。
陈祥慢悠悠溜达到西五所,高平就从后面赶了上来。
朱祁镇命陈祥拉拢高平,做自己的眼线;孙太后命高平拉拢陈祥,做自己的眼线。
那就巧了,双方都想到一块去了。
孙太后在南宫中本来就有眼线,但是数量不够多,对恭让皇帝的监控经常出现空档。
所以能拉拢到陈祥,也是非常有意义的。
高平、陈祥两人结伴而行,相互抱怨着自己的差事难当。
刚走到玄武门外,两人便已经是难兄难弟,同病相怜了。
二人都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平素便很和睦,于是陈祥提议:“天还这么早,回家也没有事做。要不咱哥俩儿去接天楼喝一杯?
然后咱们再到神女阁听惜儿姑娘弹弹小曲儿,岂不快哉。”
高平心知陈祥挨了太后好大一顿骂,需要去点钱发泄发泄。人家正憋了一肚子闷气,自己当然不能再扫兴了,于是便笑道:
“陈公受了委屈,今日必须给小弟一个机会。晚上的所有使费,都包在小弟身上了。”
陈祥连忙摆摆手:“兄弟这么说就是看不起愚兄了,你刚当上秉笔太监没多久,能攒下多少家产。
咱在接天楼、神女阁玩一晚,一千两银子都打不住。”
高平闻言,惊诧地张大了嘴。自己还真没去过,这一晚上,就要去一个小太监一辈子的薪俸啊。
陈祥见到高平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大感满足,连忙拉着高平笑道:“别想那些烦心事了,走,愚兄带你去长长见识。
今晚一切包在愚兄身上,兄弟再说就是看不起愚兄了。”
高平见状,不再推脱。两人去接天楼吃过饭,又来到一旁的神女阁,听李惜儿唱曲。
陈祥说的很保守了,其实两人听李惜儿唱一晚上小曲儿,就要一千两。
陈祥为了拉拢高平,又点了两个绝色佳人作陪。
一晚上下来,一共了一千七百两。
第二天一早,高平晕晕乎乎地走出神女阁,摇着头赞道:“难怪鸣玉坊被称为销金窟呢,这银子的像流水一样,也太吓人了吧。”
由于昨天晚上已经谈妥了,陈祥则又拉着高平去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小院。
陈祥成功将小院和银子送给了高平,两人都完成了任务。
高平答应向恭让皇帝传递消息,陈祥则同意替太后监控南宫。
好好的内廷,被搞得尔虞我诈,谍影重重。
陈祥不知道高平是朱祁钰的人,高平也不知道陈祥是朱祁钰的人。
两人更不知道昨天的那么多银子,一大半都进了朱祁钰的口袋里。
到了中午,朱祁钰歪在榻上,查看着今日汇集来的密报。
当看到高平和陈祥在神女阁一晚上了一千多两银子时,朱祁钰自己也不淡定了。
朱祁钰以前从来没看过账本,还不知道物价高到了这个程度,不禁由衷地感叹道:“咱家这些产业也太挣钱了吧。”
浅雪摇摇头:“没有办法,咱家的牌子硬啊。前一段时间,奴家把接天楼和神女阁周边的房舍和空地都买了下来,咱再盖两座阁楼,扩大一下产业规模。”
朱祁钰好奇地问道:“什么时候买的地?我怎么不知道?”
浅雪揶揄道:“夫君您也真好意思问,就是过年前后啊,那段时间其他姐妹都怀了身孕,我俩年纪还没到,然后您就专宠凝香一人,天天挂在她身上不肯下来。
您自己还特意强调了,凡是家中庶务,一个字都不要跟您讲,您不想听,也不想知道。”
朱祁钰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对对对,是我说的。寡人错了,寡人给娘娘赔个不是。”
浅雪笑道:“夫君您注意了啊,魏尚书之前的奏本内容已经在坊间传开了。听说您要进行京察和大计,文武百官都不大乐意呢。
还有您要将铨选之权,重新还给吏部,很多大臣都非常抵触。
夫君您的麻烦大了。”
朱祁钰闻言,倒在软榻上,仰面叹气:“我想为大明做点贡献,为百姓做点实事,怎么就这么难呢。
明明我才是正常人,为什么反而却有一大堆二百五追着骂我是精神病呢!”
有些事情没法明说,朱祁钰自己也是无语:三杨忽悠着宣宗搞什么保举制,这也就算了,都懒得说他们了。
问题就在于,宣宗、英宗、宪宗、孝宗这爷孙几个,全都是坚定的保举制拥护者,这就太让人挠头了。
这里还有个很奇怪的地方在于,历史上的景泰,是拥护铨选的。
所以景泰和前后那几位皇帝显得格格不入。
朱祁钰无奈地摇摇头,自己跟历史上那位景泰皇帝,终于有那么点一样的地方了。
一般来说,大明的各个时期,内阁和六部都是在暗暗争权的。
就比如三杨时期,内阁与吏部对于选拔官员权力的争夺,就非常典型。
内阁胜利的情况,最典型的是张居正,位居首辅,形同摄政。
六部胜利的情况,最典型的是历史上的于谦,一个兵部尚书,就把内阁压得喘不过气来。
而朱祁钰自己,选择了搞平衡。趁三杨之后,内阁权力暂时大幅缩水的机会;趁土木堡之后,多名重臣不幸殉国的机会;替吏部把铨选的权力抢回来。
皇帝亲自下场,主动参与内阁和六部的权力斗争,也算是比较奇葩的了。
浅雪见自己的夫君愁容惨淡,几欲垂泪,连忙换了个轻松的话题:“夫君,您看看,司礼监送来了仁寿宫的修缮规划。”
朱祁钰没好气地问道:“我不看了,你就说他们都想干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