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恭让皇帝或者皇太子还会犯下皇帝口中的‘大过’。
最终,恭让皇帝完全失去复辟可能,幽居南宫,衣食无忧地软禁至死。
皇太子,自请退位,降至亲王,到封地安度一生。
魏骥将皇帝的意图,大差不差,推断了个七七八八。
以魏骥的资历,其实也可以学赵辉,一走了之。
但魏骥更有责任感,也更希望当今天子与恭让皇帝这兄弟两脉都能妥善地延续下去。
所以衡量来,衡量去,魏骥觉得皇帝提出的方案已经算是最折衷、最可行的办法了。
如此一来,当今天子、恭让皇帝、皇太子都能得到一个好结果。
至于皇太后和三杨,为了天家的和睦将他们牺牲掉,也不是不能接受。
夷三族确实是过了点,但皇帝高举‘孝道’大旗,也让人无法反驳。将戕害皇后的奸人夷灭三族,不论是讲法理,还是讲孝道,又或是讲人情,都光明正大,无可厚非。
就在魏骥苦苦思索之际,朱文圭突然开口劝道:“魏老,圣上一片孝心,我们做臣子的岂能阻止圣上尽孝。
圣上乃仁爱之明君,我信得过圣上,魏老你说呢?”
朱文圭开了口,魏骥便知大局已定。
今天的宴会上,想反驳皇帝的言论,要么从嫡庶之论入手,要么从君臣大义讲起。
要讲君臣大义,朱祁钰是君,其他所有人都是臣,甚至包括恭让皇帝。朱祁钰占据了大义名分,别人很难反驳。
要论嫡庶之争,朱文圭坐在这里,导致别人根本没有办法支持恭让皇帝。因为大家用圣贤制定的礼法一条一条地细究,不论是讲孔孟也好,还是讲程朱也罢,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大家如果是真正的忠臣,那就应该扶保朱文圭登上帝位。
朱祁钰看向朱文圭,赞许地点了点头。只要朱文圭坐在这里,谁都别想给我装大尾巴狼。谁要敢标榜自己是忠臣,看我不喷死他,连太宗自己都是叛逆,你们是谁家的忠臣?
最终,魏骥选择了自己认为最可行的道路:支持皇帝,清算三杨。以孙氏的牺牲,换取恭让皇帝和皇太子的富贵平安。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如预期的那样,只有孙氏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接下来,便是闲聊、宴饮了。
不过由于岷王与魏骥年纪都太大了,所以仅仅一个时辰,宴会便散了。
朱祁钰回到家中,往床上一躺,就再也不动了。
时至傍晚,魏骥等人方才回到各自家中。
紧接着,金英便来魏骥住处登门拜访。
魏骥将宴会经过,都一五一十讲给了金英,并答应明日入南宫觐见恭让皇帝。
其它的还好,三杨的身后名,还有他们的家族命运如何,金英才不在乎呢。但是当金英听说皇帝要追查胡皇后之死,并将夷灭奸人三族时,便彻底不淡定了。
别人不知道胡皇后怎么死的,金英还能不知道吗。
这要是追查清楚,不仅孙家满门遭殃,当年内廷那一大批掌权太监,没几个能逃得掉,都得排着队上路。
金英辞别了魏骥,急急忙忙回到南宫,跌跌撞撞地跑入了朱祁镇的寝殿。
朱祁镇见状,心里咯噔一下,不用问,就知道情况极为不妙。
金英将魏骥的话复述一遍,又急急忙忙地去给太后报信了。
第405章 金英献策绝地求生 太后欲行苦肉
中午时,孙太后才在南宫探望过朱祁镇。没承想,刚到傍晚,就传来了如此惊人的消息。
那可是夷灭三族啊,皇帝竟然就这样讲了出来。最吓人的是,五位地位尊崇的重臣,一人中立,四人赞同。
皇帝、岷王、东吴郡王、魏国公,再加上文臣中资历最老、威望最高的南京吏部尚书魏骥,这五个人合力,要给三杨定下‘勾结内廷、阴谋废后’的罪名。
内阁大部分学士、六部大部分尚书,都是皇帝的亲信。
那谁还能挡的住啊?
孙太后看向金英,征询意见。
金英环顾左右,示意太后摒退众人。
此时金英已经不再是太后宫中的总管,如今管事的,是内廷的新贵高平。
当年慈宁宫大火,高平救驾有功,孙太后有意提拔重用。前日皇帝作出了妥协,升高平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总管仁寿宫与英华殿。
孙太后对高平信任有加,但又没信任到可以令其参与讨论最高机密的程度。
高平察颜观色,得到了太后的暗示,便主动将宫女太监遣散,自己则亲自守在大殿门口。
殿中只剩下了孙太后和金英。
这时孙太后方才急切地问道:“金英,你还有什么办法,快点讲来。”
金英回道:“启禀太后,之前皇爷、太子、二皇子、三皇子病重,京城内外传的沸沸扬扬,朝野上下无不同情。
皇帝为舆论压力所迫,只得步步退让。
如今被动防守,只能是处处受制于人。若想改变局面,就只有主动出击。”
孙太后略一思索,惊愕地抬起头:“你是说继续拿祁镇和见深的重病作文章?”
金英连忙躬身回道:“天家之事,老奴不敢妄言。只是二皇子、三皇子年纪幼小,又突遭疾病,还是需要严密看护才对。”
“啊?你是说二皇子和三皇子,他们有暴毙之忧?”
孙太后闻言,面露无比的惊讶。
金英的话,孙氏听懂了:之前四人病重,就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如果皇子疾病恶化,突然不治而亡,那皇帝要承受何等巨大的压力,可想而知。
只是虎毒不食子,若是跟朱祁镇商量,朱祁镇未必便会同意。
孙氏同样陷入了反复的权衡之中,一方是自己的身份、地位、名声,还有娘家全部族人的性命;一方是自己的孙子,二皇子、三皇子。甚至到了迫不得已时,太子也不能不考虑。
片刻之后,孙氏摇了摇头,太子是绝对不能考虑进来的。如果朱见深现在死了,文武百官是绝不可能同意立二皇子为太子的。
那接下来的太子,就只能是朱祁钰的儿子,那皇位可就真的彻底拿不回来了。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所以只能从二皇子、三皇子中选一个。
片刻之后,孙太后再度摇摇头。那也不行,一两岁的孩子,养不活,夭折掉再正常不过了。
假定恭让皇帝、皇太子、二皇子都没事,只夭折了一个三皇子,你硬把责任推到皇帝头上,也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文武百官又不是傻子,皇帝就算是暗中下手,也该针对恭让皇帝和皇太子,好好的去暗算一个三皇子有什么意义吗?
只有二皇子、三皇子同时暴毙,人们才不会认为皇子是正常死亡。
想到这里,孙太后继续摇头,朱祁镇现在总共就三个儿子,一下死两个,代价太大了。万一没过多久,太子朱见深真的生病,也夭折掉,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辛辛苦苦搞半天,等于直接替朱祁钰做嫁衣了。
金英就站在那里,看孙太后一直摇头。
高平同样关注着殿中发生的一切。
高平不仅懂得察颜观色,还能‘听’懂唇语。
最重要的是,高平早就投靠了皇帝,与好友锦衣卫指挥卢忠一起。
孙太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金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两人都觉得殿中只有主奴二人,轻声细语,万无一失。
每一次具有颠覆性的新技术出现,都会对旧技术造成致命的打击。
高平的唇语技能,就是宫斗中从来没用过的‘新鲜玩意儿’。
好多重男轻女之人,都爱说‘女子外向’,‘嫁出的女儿,泼出去的女’。
但这些话,对于大明的皇后、太后,并不适用。
如果在孙氏灭族与皇子送命之中做个抉择,孙太后不论再怎么纠结,最终还是会选择让皇子送命。
这叫做弃车保帅。
就像魏骥会选择牺牲孙太后,去保恭让皇帝与皇太子一样。
做出抉择之后,孙太后又向金英问道:“二皇子、三皇子身边是何人伺候,做事可还妥当?”
金英摇摇头:“两位皇子身边的宫人,都是万宸妃亲自挑选的,这些人都唯宸妃娘娘之命是从,照顾皇子,自然是万无一失的。”
“那饮食如何?尚膳监服侍皇子可有用心?”
金英心里狠狠地哀叹一声,这脏活累活怎么又落到了自己身上。
突然,金英心里也咯噔一下:等等,不会皇帝神机妙算到了诸葛亮再世的程度吧?内廷那么多监局,皇帝怎么偏偏就把我安排到了尚膳监掌印的位置上?
莫非皇帝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就等着我这尚膳监掌印太监主动自投罗网呢?如此无所不在的帝王心术,也实在太吓人了吧。
孙太后见金英突然面如土色,冷汗直流,还以为他是临事畏缩,不敢担当呢,于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金英这才回过神来,硬着头皮答道:“太后恕罪,老奴刚刚是在想如何惩戒尚膳监那些偷奸耍滑的小太监,才能让他们收起顽心,认认真真地侍候好皇子的膳食。”
“嗯,严厉一点也好。明天祁镇宣了魏骥入南宫觐见?你替我跑一趟,也去宣会昌侯入宫。”
金英领命,急急忙忙地去了。
孙太后觉得无比心累,躺到床上辗转反侧去了。
高平则走到殿外,等着阮昔去了。
之前朱祁钰命阮昔选拔了一千余名太监,充作净军,日夜在内廷巡逻。
所以每天晚上,阮昔都会带着净军巡视各宫。
各宫总管都会陪着阮昔在宫内检查一遍,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方才闭门落锁、熄灯安歇。
于是高平自然而然就拥有和阮昔交流的机会,一位司礼监秉笔太监与另一位司礼监秉笔太监,在办理公事时多聊上两句,根本就不会有任何人猜疑。
第二天一早,朱祁钰刚刚醒来,正与宠妃们温存缱绻之际,内廷的机密情报,便送到了床头。
朱祁钰一边动作,一边示意旁边的浅雪拆看。
早被朱祁钰侍弄得心满意足的浅雪,坐直身子,笑盈盈地拆开密信,细看起来。
朱祁钰左等右等,始终听不到浅雪说话。不禁好奇地扭过头来,只见浅雪紧皱眉头、脸色大变。
“事情很严重吗,爱妃怎么这么个表情?”
“这种事情,奴不忍言,夫君您还是自己看吧。”
朱祁钰取过密信,只扫了一遍,眼睛就瞪大了:孙太后害胡皇后,害顺德公主,我都能理解她的动机。但是要害死二皇子、三皇子,这是个什么操作?那可是亲孙子啊!
等等,朱祁钰突然坐了起来:莫非《明史》上说的,太后阴取宫人子为己子,竟然有可能是真的?
至于历来被质疑的可行性,倒不是太大问题。孙太后一个人,不可能操作的了狸猫换太子这样的大事。
但如果张太皇太后、孙太后、宣宗三个人合谋呢?那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在内廷玩个瞒天过海,对齐心协力的三个人来说,那都算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了。
愣了半晌之后,朱祁钰有了个新思路:不管孙氏实际上有没有阴取宫人之子为己子,我就当她有不就行了。
至于证据,孙氏这不就主动给我送上门来了吗?只要坐实孙氏指使金英毒害二皇子、三皇子,那就可以证明二皇子、三皇子不是孙氏亲孙啊。
不然亲祖母不可能狠下心去毒害亲孙吧,这个道理,京城普通老百姓都是能理解明白的。
再然后,只要证明了皇子不是孙氏亲孙,那恭让皇帝自然也不是孙氏亲子了。
不过这也只是一份绝密情报,孙氏到底会不会真的动手,那也说不定,临阵反悔也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