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香玉好奇地问道:“怎么写啊夫君?用什么纸,用什么印?”
朱祁钰满不在乎地笑道:“还用啥印啊,你随便找张纸一写就行了。至于印信嘛,我暂时也没有。你非要用的话,就涂些胭脂,然后印个你自己的唇印上去算了。”
林香玉闻言,真的拿张纸写完,又用胭脂细细地在自己的樱桃红唇上抹匀。然后便拿着写好的‘诏旨’来到床边,笑盈盈地问道:“夫君说把唇印印在哪个位置合适,您给指一指吧。”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还真印啊。这要是有人对着唇印亲几下,那不成间接接吻了。你是我的禁脔,这可绝对不行。”
“哼,奴家都把胭脂涂好了,您不让往纸上印,那奴家就只能给您印脸上了。”
林香玉说罢,就欺身压了过来,朱祁钰吓得连忙躲闪。两人打闹了一番,朱祁钰方才侥幸脱身,一路逃到了西阁。
西阁之中,陈循、王文等人已经闲坐了半晌,好容易才等来了皇帝。
众人抬头轻扫一眼,就见皇帝春风满面,脖颈间还留着一道鲜红的唇印,这明显就是刚从温柔乡里出来。
不过众人也不敢盯着皇帝细看,更不敢多言,只管躬身行礼而已。
朱祁钰未觉异样,只是摆摆手,让众人一起到楼上就坐。
大臣们来到三楼,依次序坐好。
今天天气晴好,众人望着窗外的湖光山色,顿有心旷神怡之感。
自从朱祁钰搬来西郊之后,越发洒脱恬淡,连礼数上都大为减免,直接明确规定,重臣过来不必行跪拜礼,只是微微躬身作揖即可。
所以陈循等人过来之后,比之前在西厅议政时,也都放松了不少。
而且皇帝不在京城,充分放权给了内阁和六部,重臣们压力更小,行事更自在,这反而调动了众人的积极性。
几乎每个稍微有点抱负的文臣,都有那种‘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的理想。所以众人最近都在埋头苦干,毕竟共创景泰中兴盛世,大家都能青史留名。谁会不想流芳百世呢。
王文率先开口赞道:“此地苍松翠柏环绕,山水相映成趣,真是个神仙眷侣的居所,陛下格调高雅,超然脱俗,才半月时间,周身气质便越发飘逸灵动了。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非圣天子而何也。”
虽然王文这马屁拍得朱祁钰异常舒服,但是朱祁钰都被搞得有些不自信了,也不知道王文为何从一开始就如此坚定地看好自己,莫非自己真有什么明君圣主的气质?
朱祁钰心里想不明白,但嘴上还是要谦虚的:“我没有你们说的这么好,我这就是当亲王时闲散惯了。你要是让我天天埋头处理政务,我受不了的。
金碧辉煌的宫殿我不愿意住,我就喜欢住在山里。
你们都是朝廷的肱骨之臣,把政务交给你们我很放心。没事了你们就来这里喝喝茶,聊聊天,咱们君臣开开心心地共创中兴盛世,到时候一起流芳百世。”
众人闻言,连忙又将皇帝着实地吹捧了一番。
君臣双方一顿互捧互吹之后,才开始谈起了正事。
首先是工部尚书周忱,将这两场大火的损失详细汇报了一遍,并给出了重建方案,以及预算好的费。
听到最后,朱祁钰一脸惊讶地拿过周忱的奏本细看,只见上面的开销密密麻麻列了一大片,将三大殿、慈宁宫、乾清宫以及其他被烧毁的大大小小宫殿重新建好,一共至少要八百万两。
朱祁钰也是无语了,周忱这个工部尚书也真是闲的没事干,竟然还当真事一样,把整个工程仔仔细细算了一遍。
周忱见皇帝眉头紧锁,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陛下,如果您觉得一次性修好费太大的话,我们可以分批修建。
先修奉天殿和乾清宫,然后再修慈宁宫、谨身殿、华盖殿。最后再修剩下的宫殿。”
朱祁钰闻言,饱含深意地抬头看了周忱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
周忱被吓了一跳,皇帝刚刚的眼神里,明显透出了一丝冷意,莫非自己哪里说错了?
可能周忱自己没有多想,但朱祁钰却想多了:先修奉天殿,这个没问题,可以理解。但是第二个修乾清宫,这是什么意思呢?要知道乾清宫原来可是自己留着给太上皇住的啊。这么着急修乾清宫,是急不可耐地盼着太上皇赶紧回京了?
见周忱还没转过弯来,何宜连忙在一旁打圆场:“陛下,奉天殿是前三大殿之首,乾清宫是后三大殿之首,周尚书急着将这两殿修好,也是为了顾全我大明的脸面。
不然外藩一看,堂堂大明,连皇城正殿都没了,也实在是有失天朝威严。”
朱祁钰点点头,却依旧不依不挠,继续问道:“周爱卿,那你说现在后三大殿只剩下了坤宁宫,但我大明如今却有两位皇后。
一个是太上皇的元配嫡妻,一个是太子生母,谁住坤宁宫,事关太上皇的体面,这该如何安排才好?”
第274章 重臣警醒表态效忠 王文议削太后尊号
周忱被何宜的话点醒,才想明白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这么急吼吼地想修好乾清宫,肯定会召来皇帝的猜疑啊。
由于刚过完年,众人在家中松散了十几天。刚一恢复办公,衙门里千头万绪,尤其工部事务最为繁杂。周忱这位工部尚书忙得晕头转向,再加上本来年纪就大,一时不慎,便自己把自己坑了进去。
想明白其中关节的周忱,吓得直冒冷汗。别看皇帝表现得越发平易近人,但是最近发生了这么多烦心事,不定皇帝什么时候就彻底翻脸了。
果然怕什么就来什么,周忱刚刚向何宜投去了感激的目光,还没来得及开口向皇帝解释,朱祁钰那刁钻至极的问题便抛了过来。
周忱直接被问得愣住了。
陈循与王文对视一眼,心中都苦笑不已,别说是被皇帝点名提问的周忱,就是其他几人,听到这个问题都觉得头皮发麻。
皇帝的问话中,埋下的坑极多。首先皇帝问两位皇后应该由谁居住坤宁宫,你真要是顺着这个问题对答,肯定会掉坑里面去。
皇帝用了‘两个皇后’的说法,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那两位名义上是太上皇后,并不是真的皇后。
再说皇帝脖颈上那道鲜红的唇印瞎眼可见,皇帝故意把它带出来,除了想向众人表明自己徜徉于温柔之乡、无意与内阁六部争权外,还在明确地昭示,到底谁才是实际意义上的皇后。
在场的大臣们都是人精中的人精,看一眼心里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翻译成大白话就是:
我可以仍旧以齐王自处,我也不册封自己的王妃为皇后。但你们要是没有眼色,不知情趣,真不拿我家娘子当主母看了,那你们也就到头了。
内阁学士、六部尚书的位置们不愿意坐?完全没问题呀,大明的进士翰林有的是,我随便挥挥手,愿意知情识趣的文官能哭着喊着把这间阁楼挤塌了。
周忱的心中最苦,皇帝还问两个皇后应该由谁居住坤宁宫,这怎么回答啊。坤宁宫现在是由周皇后居住的,难道要说应该把周皇后赶出去,将坤宁宫交给钱皇后?那不彻底把周皇后和太子得罪死了?
按道理,肯定应该是维持现状,但是后宫里的其余大殿都烧没了,让钱皇后这位太上皇原配嫡妻住在犄角旮旯或者东西六宫,又实在说不过去。
朱祁钰也不催促,就在那里笑呵呵地等着周忱回话。
周忱急得直流汗,不得已又向何宜投去了求助地目光。何宜目光与周忱相接,那炯炯有神的眼睛轻轻一斜,看向皇帝的脖颈处。
也就因为何宜是皇帝最亲信的年轻文臣,才敢把提示做的如此明显。
周忱稍一愣神,便转过弯来了:皇帝根本就没想要解决问题的方案,只是想让自己表个态度。
于是周忱站起来,躬身回道:“启禀陛下,微臣以为,两位太上皇后,不论是谁,都不应该再住坤宁宫了。
如今天位已定,陛下才是社稷之主。太上皇有丧师之责,太上皇后亦有辅弼之失,皆不宜再居正宫正殿。
微臣以为,应该册立齐王妃为皇后,入主坤宁宫,方是定国安邦、顺应人心之正理。”
周忱话音刚落,其余众人也一起躬身附和。
朱祁钰闻言,笑着摆摆手:“册立皇后就不必了,我家王妃早被我宠溺坏了,她可不想顶着皇后的名分,去坤宁宫被规矩束缚,变成关在鸟笼之中的金丝雀。
如今我们守着玉泉山,自由自在的多好。学陶渊明,归园田居,一直是我和王妃的梦想,你们就不要把我们往回拾掇了。
周爱卿赶紧坐吧,你尝尝这个茶。咱在京城泡茶的那个水,虽然也是从玉泉山拉过去的。但是拿木桶盛了那个泉水,再放置那么一天两天的,味道就差了很多。
咱眼前喝的这个水就不一样了,直接是从南侧山腰上那股最极品的灵泉中现取的,全程只用玉器盛放,喝起来清洌甘甜、沁人心脾,喝这水才是真正的享受。”
以前每次有人提出册立皇后,都会被皇帝厉声呵斥一番。这回皇帝虽然再次拒绝,但却是轻飘飘地婉拒,并没什么过激反应。
周忱闻言,知道自己是顺利过关了,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坐下端起茶杯细品了起来。
朱祁钰只是想要众人的一个态度,并不真想探讨解决办法。
现在态度有了,朱祁钰便笑盈盈地问道:“周爱卿,朝廷现在有这个钱修这么多宫殿吗?”
周忱连忙回道:“启禀陛下,山西不论是文武官员,还是地主乡绅,都实在是太有钱了。
刘尚书在宣府抄没的贪官污吏家产,除去支应陛下的三年免税计划外,还有余力应付重修宫殿的开支。”
朱祁钰闻言追问道:“是不是这些钱拿来修了皇宫,朝廷就无力修建北京外城了?”
周忱点点头:“启禀陛下,确实如此。如果同时修建皇宫与外城,朝廷肯定吃不消,只能先顾一头了。”
朱祁钰点点头,然后又看向陈循和王文。
陈循倒没有明确表态,只是提醒南方还在打仗,即使有了山西财富的补充,户部压力依旧非常大。
轮到王文发表意见时,王文直接抛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言论:“启禀陛下,微臣以为,既然陛下为三殿火灾下了罪己诏,那皇太后与钱皇后同样应该为慈宁宫、乾清宫火灾承担责任,下懿旨罪己。
尤其是皇太后,受先皇遗诏,抚育幼主、代摄国政。摄政期间,皇太后有教养不严与纵容奸臣之过,才有了后来的土木之败,丧师辱国。
臣以为皇太后应下诏罪己,自请去除上圣皇太后尊号,降为皇太后,退居英华殿以自省其过。”
在场的大臣听到这话,全都向王文投来了震惊的目光。
朱祁钰也颇觉惊诧,不过不是惊异于王文的胆大包天,而是实在想不通王文为什么又与自己不谋而合?
借这次火灾,逼迫孙太后下罪己诏,并且去掉上圣皇太后尊号,正是自己早已拟定的计划。
关键自己这次可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啊,毕竟火烧紫禁城这种事,可没办法拿到台面上来讲。
朱祁钰定定神,故作镇定地看向众人,示意其他人发表意见。
第275章 王文周忱提议获准 内外重臣拜望太后
朱祁钰征求意见的结果,就是没人有意见。
现在朝中的文臣,已经两极分化了。坐镇北京、掌握大权的这些内阁学士、六部尚书都是坚定跟着皇帝走的;然后中下层的文臣,还有地方官吏,包括南京的重臣在内,都是心向太上皇的。
不过在大义名分的加持下,亲太上皇的官员虽多,但是却拿朱祁钰毫无办法。
就算再怎么不服,皇帝终究是皇帝,只要朱祁钰拒绝主动退位,大臣们抗旨和造反都是行不通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天天在家烧香,祈祷朱祁钰生不出儿子来。
可惜啊,朱祁钰一共十五名宠妃,只要能生养出五六个成年皇子,上皇派再想翻盘,基本上就难于登天了。
所以现在皇帝派与上皇派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皇帝派对人心无法归附感到挠头,上皇派则对必然会到来的皇帝子嗣感到绝望。
尤其是现在,整个玉泉山被围的严严实实,除了皇帝与十五名宠妃,以及四个小丫环偶尔能入内传信,剩下的人,擅入者死。
朱祁钰把便宜行事之权直接下放给了亲卫,有擅闯玉泉山者,就地处决,不必请示。
所以想对皇帝的生育能力做手脚,实在是有点难办。
首先皇帝不会自己对自己下毒。
其次宠妃们也不会自己对自己下毒。
至于那四个小丫环,平时只能守在门房里,在有紧急军政要务的时候,才可以进入玉泉山内传信。传完信也不能停留,立即就要出去。
朱祁钰这个归园田居的奇葩操作,真是把整个上皇派都恶心坏了。
如果皇帝住在紫禁城里,上皇派至少有一百零二十一种方法可以让皇帝失去生育能力。
但是现在呢,皇帝一片闲情逸志,甚至已经在准备自己种菜种稻了。
真是让人绝望,上皇派的死忠们已经开始在心里埋怨宣宗和孙太后了。本来宣宗就这么两个儿子,全都好好地养在紫禁城里不就得了。
结果呢,在孙太后的控制下,宣宗活了三十七岁,一共就两个儿子。
这也就算了,关键另一个还打小养在宫外。现在好了吧,人家根本就不想进宫,甚至对紫禁城是极端地厌恶,与正统、宣德两位皇帝对紫禁城爱到死去活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所以对于宫廷斗争的残酷性颇为了解的内阁学士、六部尚书,都觉得有些好笑。‘年轻识浅’的皇帝没有被紫禁城坑进去,反而倒是有数十年宫廷斗争经验的孙太后,被大火烧的居无定所,被迫挤在小小的英华殿苟延残喘。
如今连上圣皇太后的名号,都要保不住了。
对于王文这项疯狂的提议,在场众人经过短暂的惊愕之后,很快也便纷纷出言附和起来。
这帮重臣里,陈循、周忱、俞士悦是政治立场相对比较温和的三人,但是经过朱祁钰刚刚的敲打之后,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王文、江渊、何文渊、罗通、何宜、黄溥这都是主张一不做二不休的强硬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