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待了一会,何宜就找借口硬跑出了翰林院。回来报个到就行了,再待下去同僚们该‘审犯人’了。
何宜可不敢透露皇帝的机密,所以只有先跑为敬。
出了翰林院,何宜准备走玉河中桥,再到自己任职的詹事府去报个道。
不料没走几步,就听到后面有人叫道:“行义兄,请留步。”
何宜回头一看,原来是与自己同科的探郎岳正。岳正也是去年中的进士,而且气质端方,才学渊博,三十岁便中了探,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之前何宜就向朱祁钰推荐过岳正,太上皇还掌权的时候,岳正自己在家写奏书,请求正统皇帝为胡善祥恢复皇后位号。可惜,写了一半,被兄长发现,以会祸及老母为由,阻止了岳正。
岳正叫住何宜,是有些急了,想请何宜指点一二。毕竟同科的何宜都要起飞了,自己还是在翰林院编修的位置上,不知道干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两人聊了聊,何宜就说了实话了:“季方兄,小弟跟圣上推荐过。圣上也知道季方兄年少才高,心怀忠义。
圣上现在最忧愁的,就是大明没有像豫让和申包胥那样不惜己身、不畏万难的无双国士。
季方兄本已有为胡皇后伸张正义之志,为何却又顾及自身、半途而废了呢。
难道令堂是季方兄之母,胡皇后国之嫡后,就不是季方兄之母了吗?”
岳正闻言,陷入了深思,半晌之后,才向何宜深深一揖:“胡皇后母仪天下,为一国之母。我为人臣,胡皇后自然是我的母亲。
之前是我懦弱狭隘了,惭愧惭愧。行义兄一席话,愚兄受教了,我这就回去写奏本。”
何宜连忙称赞道:“大明竟有忠臣在,这奏本一上,君心必然大慰。季方兄之才,胜小弟十倍,将来建功立业、大展鸿图,指日可待。”
岳正说干就干,拜别了何宜,急匆匆地回到家中,叫着自己兄长,一起来到母亲面前。
岳正也不多话,一面倒头便拜,一面痛哭流涕。
岳正之母大为纳罕,好奇地问道:“我儿今早出去还好好的,这是犯了什么事情了?”
岳正一边哭一边回道:“儿子决定上书朝廷,请求为胡皇后复位。之前儿子就已经有写奏本,只是被大哥发现后阻止了。
如今儿子想通了,这奏本一定要写,一定要进呈陛下。
若是儿子因此丢了性命,母亲养育之恩,就只能来生再报了。”
岳正之兄岳瑞闻言大惊,正欲出言教训。
岳正之母却摆摆手:“罢了,我儿心怀忠义,蹈死而不顾。我再阻止,那我岂不成了不忠不义之人了。
当年胡皇后之冤,天下皆知,世人叹息同情不已。
然而文武百官,视若无睹;满朝之中,竟无一人是忠臣。
那时你们父亲还在,就对这满朝文武鄙视不已。我也不想我儿变成自己父亲鄙视的那种人。
去吧,我儿认准的事情就放手去做吧。你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都不怕死,我一个大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婆又何惧一死。”
岳瑞闻言,重重地叹口气,站在一旁不再相劝。而岳正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便哭着回房写奏本去了。
第234章 皇帝封赏中书舍人 襄王入京密会太后
随着正旦大朝的临近,藩王和地方官员陆续进京,嫡庶正统之争也即将正式拉开序幕。
这是一个事关谁能掌握舆论,谁能获取大义名分的问题。
哪一方获胜,哪一方就会站上道义的制高点。
所以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不怪岳正会哭,上皇派与新君派之间很可能会进入你死我活的较量,一旦被卷进去,弄不好真的会死的。
等岳正开始写奏本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立时便不嫉妒何宜了。以前光看见人家一飞冲天了,却没看到人家在风光背后承担的巨大风险。
现在岳正亲自下场入局,瞬间就能感同身受了。
身在局中,和当旁观的局外人,感受完全是天差地别。
岳正狠狠地咬了一口自己的手指,反正都到这里了,干脆一不作、二不休,写血书吧。
……
却说时近中午,中书舍人们已经在西厅聚齐。何宜是最后一个到的,一进门,就见陈鉴坐在角落里,一个人正闷闷地喝着茶。
陈鉴在正统朝被朱祁镇扔进大狱里论死,之前是何宜替陈鉴伸冤,并举荐他做了兵部职方司郎中,同时兼任中书舍人。
见何宜进来,陈鉴连忙站起身来,非常热情地见礼。
陈鉴和别人也不熟,便只拉着何宜聊个不停。
又过了片刻,凝香亲自过来相请,一小群人便跟着去了绛云轩。
饭菜已经摆好,朱祁钰早早地在那里等着了,热情地招呼着众人落座。
在场一共十位中书舍人:何宜、黄溥、练纲、白圭、项忠、叶盛、姚显、徐正、黄鉴、陈鉴。
朱祁钰先对众人这些日子做出的成绩表示了感谢,然后一一讲述接下来对众人的安排。
朱祁钰先对白圭、项忠、叶盛说道:“你们三个都有军事才能,我派你们去石亨、孙镗、刘永诚军中参赞军务。
们多积累一些军功资历,将来兵部尚书之位不在话下。
接下来京城里会暗流汹涌、争斗不断。继续待在京城,对你们个人的前途没有好处,万一被殃及到,下半辈子就毁了。所以你们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就出发吧。”
虽然白圭、项忠、叶盛不愿意明确站队,还有一点点亲太上皇,但朱祁钰还是尽心尽力地做了安排。让他们三个去参赞军务,和之前那种把碍眼的大臣踢走可不是一个性质。
年轻大臣参赞军务立功,那可是非常好的履历,对将来加官重用有极大的帮助。
朱祁钰又对姚显、练纲嘱咐道:“姚爱卿回国子监,专心准备明年的乡试去吧。等你后年高中进士,朕安排你进户部历练。
练爱卿任务重,走不开,你就只能一边为朕做事,一边抽时间准备乡试了。练爱卿这些日子以来,为了替朕宣传,经常不眠不休地赶工,既有功劳也有苦劳。等你中了进士,朕再一并奖赏。”
练纲明白皇帝的意思,现在自己是举人,升官也不好升。等中了进士,那皇帝就可以放开了升赏了。反正自己现在就是皇帝的第三号心腹近臣,飞黄腾达肯定是跑不了的。
接下来是何宜和黄溥,朱祁钰曾经纠结过应该任命哪个为左春坊大学士,哪个为右春坊大学士。大明官制以左为尊,按先来后到应该是何宜任左春坊大学士,按年纪和资历应该是黄溥任左春坊大学士。
不过何宜已经私下和皇帝表示,自己愿意做右春坊大学士。
一来,何宜目光长远,就愿意谦退礼让,广结善缘。二来,何宜太年轻,才二十二岁,根本不需要着急,完全等得起。
那就省了朱祁钰的纠结,至于徐正、黄鉴、陈鉴,来得最晚,功劳最小,所以没有变动,继续以原官任事。
朱祁钰对何宜、黄溥二人说道:“澄济,你升任左春坊大学士、鸿胪寺卿、兵部武选司、中书舍人。之前的广西道御史不必再兼任了。
行义,你升任右春坊大学士、翰林院侍讲、中书舍人。以后就专职在朕身边,主持处理西厅的政务吧。”
两人连忙谢恩。朱祁钰也不装了,直接给黄溥提升为了鸿胪寺的一把手,正四品。
鸿胪寺主管朝会、宾客、吉凶礼仪,以及外吏朝觐、接待诸藩等事。接下来的正旦大朝,用到鸿胪寺的地方很多。
谈完了职务安排,接下来便是喝酒聊天了。
君臣之间,好生增进了一下感情。直到下午,宾主尽欢,宴席方散。
朱祁钰晕晕乎乎地回家睡觉,一夜无话。
……
第二天一早,岷王、襄王如期抵京,入住十王府。
岷王年已七十,是太祖的儿子中唯一在世的了。
岷王一入住十王府,便既不出门,也不见客,只管与自己一奶同胞的亲姐姐永嘉大长公主团聚。
襄王就不一样了,早就愁坏了。如今一到京,立即便进宫去见孙太后。
慈宁宫中,孙太后屏退左右,与襄王分宾主落座,还未开口,就同时唉声叹气,愁闷难当。
之前襄王曾上书要求由朱见深继位,王监国。结果奏书从长沙送到北京的时候,朱祁钰已经连跳两级,先从王晋封为齐王,然后又由齐王登基为帝。
朱祁钰看过襄王的奏书之后,回复是让襄王进京监国,自己则在襄王进京后退位,回山东当齐王去,改由朱见深继位。
那现在就尴尬了,襄王肯定不相信朱祁钰还会主动退位让贤。
而且就算朱祁钰自己肯退,一众大臣也不肯啊:我们都已经给皇帝磕完头了,君臣名份已定。现在让襄王来当摄政王,我们改为给襄王磕头,凭什么啊。
大臣们可都是有尊严的,又不是磕头虫,凭什么给这个人磕完给那个人磕。这世上可没有那么多人想学吕布。
最重要的是,现任皇帝对大臣们还算不错,而襄王上位后会对大臣们如何,都是未知的。大家现在过的好好的,何苦莫名其妙地去探索一个不确定的未来呢。
还是襄王先开了口:“皇嫂,朱祁钰一个庶子,而且还是外室贱婢生养的,您怎么能让他当皇帝呢?”
孙太后以首扶额:“唉,当时京城是那么个情况,见深还是个小娃娃,话都说不利索,如果让他继位,齐国监国的话,根本就稳定不住人心。
国赖长君,三岁的幼主在位,一定是主少国疑。而齐王只是监国的话,到底大义名分上差着一层,很难完全调动整个朝廷的力量,去对抗瓦剌大军。
所以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当时实在是没有办法。
只是千算万算,想不到朱祁钰如此的难缠。”
襄王闻言立时就不干了:“那他一个低贱庶子,凭什么当齐王?也不怕折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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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孙后襄王踌躇无计 岳正血书伸冤胡后
朱祁钰非在登基前玩个活儿,必须要先晋封为齐王,然后才肯登基,这是最令襄王愤慨的地方:
我一个嫡子都只拿到个普普通通的襄王王号,你一个外室贱婢生养的庶子,出身卑微到连奶娘都不配有,是怎么好意思当齐王的啊。这个世上真难找这么脸皮厚的人出来。
孙太后对此倒不甚在意:“齐王就齐王吧,朱祁钰在这上面也是小家子气气的,非要当齐王,也不过就是为了叫着好听一点。
到底是庶子出身,眼界就是窄了一点。而且他从生下来就没住过皇宫,在外面野惯了,对这紫禁城也没有丝毫的感情。
自从当了皇帝之后,他打死不肯搬进宫里来住,这一点才是最棘手的。”
襄王明白孙太后话中之意,朱祁钰不进皇宫,那就很难动手脚了,下绝育药都没处下去。
而且襄王也已经听说了,朱祁钰还换了王妃,并且把王府的旧人一把踢掉。这下孙太后、钱皇后辛辛苦苦安插在朱祁钰身边的人手,全部作废了。
就连原来的王妃汪氏,都被皇帝死死地堵在那里,绝对不肯让她上位皇后。
襄王好奇地问道:“真的就不能让王妃上位吗?我们可以用礼法强行把汪氏抬上皇后之位啊,难道大臣们连一个站出来捍卫礼法的都没有吗?”
孙太后苦笑道:“有啊,吏部尚书王翱,就因为说了句应该立汪氏为皇后,那不刚刚被皇帝踢到两广总督军务去了吗。
不要再做无谓的尝试了,你们不了解现在的皇帝,他不是任人拿捏之人。
摸着良心讲,皇帝就算不错了,那么讨厌汪氏,他也没有动手做些什么。你们再继续逼他,真把他惹毛了,杀个汪氏不就是一挥手的事情嘛。
襄王还是赶紧替我想想主意,找一些有可行性的办法吧。”
襄王闻言,立即问道:“臣弟也不知道现在京中的情况,如今瓦剌已经被打退,京城危机解除,请皇帝退位,改立太子为帝,大臣们会支持吗?”
孙太后瞪了襄王一眼,这家伙不是故意装傻充愣,就是在借机表达忠心。至于什么皇帝退位,太子登基,别说大臣不可能同意,就算孙太后自己听了都觉得好笑。
大明危在旦夕的时候,让朱祁钰出来背锅。如今在朱祁钰的英明领导下,好容易重创了瓦剌,解除了危机,立即就要把人家一脚踢开,这已经脱离了一般缺德的范畴了。
孙太后无奈地回道:“如今京城的军队,全部掌控在皇帝手中。是我对不起祁镇,没把他教好。
他先是把忠于他的十万京军精锐派去了南方平叛,接着又把剩下的军队带去了土木堡。
最终事情就发展成了这样,忠于太上皇的勋贵,要么死在了土木堡,要么就是像靖远伯、宁阳侯、安远侯那样领兵在外。
皇帝死活不肯下诏令安远侯等人回京,然后局势就被彻底卡住,变成了无解的死局。
让皇帝下旨召回,皇帝不肯;如果安远侯等人敢擅自回京,那就是谋反,皇帝立即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让他们从这世上消失得干干净净。”
孙太后与襄王讨论了半晌,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除了派人刺杀皇帝,剩下的能想的办法都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