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好了,明军也变成这样了:白天都窝在固若金汤的大营里养精蓄锐,一到晚上,呼啦一下,全出来找吃的了。
唯一的区别,刺猬吃虫子,明军吃瓦剌将士的人头。
而且明军‘觅食’的方式也是零敲碎打,四处瞎溜达。但是架不住明军人多,瓦剌的巡逻哨兵只要离自家大营稍微远一点,便总能碰上扎堆的敌人。
无解的一件事情,大明皇帝给得起一颗人头一百两的格赏,也先却开不出同样的价码。所以明军嗷嗷叫着往上冲,瓦剌将士们却已经个个垂头丧气,心灰意冷了。
也先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了,现在这个情况,没有大炮,根本就没办法正面轰开明军的大阵,骑兵冲锋就是纯送死。
打了大半个月,连北京城墙的边都没摸到。现在太上皇都已经跑了,这仗再打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于是也先对众将吩咐道:“你们开始收拾行装、整理辎重吧。一两天这后,安排妥当,咱们就撤退。
另外这两天时间里,你们挑出两万最精锐的勇士,准备待明军追击时,进行伏击。”
也先以为这样安排就可以了,哪知众将并不同意,今天就要撤退。
因为明军的夜袭,比也先想象中还要可怕的多。如今京城上下,不仅有一大批忠勇侠义之士参与夜袭,就连相当多的勋贵,都派了精锐家丁过来抢人头。
对勋贵们来说,钱不钱的倒是次要的,关键是人头能改变皇帝对勋贵的态度。再不抢这人头,就要有一大批勋贵彻底失去圣心了。
而勋贵们豢养的家丁,有些甚至比明军的精锐还要精锐。其中大部分干脆就是从大明精锐边军中退下来的身经百战的老兵。
这么一来瓦剌的巡逻兵卒就全倒霉了,大晚上的,黑灯瞎火,瓦剌骑兵的优势根本就发挥不出来。
这也就算了,瓦剌兵士需要面对的武器还特别复杂,有正规明军的火器、弓弩。还有那些游侠、家丁那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土办法。有拿绳索套的,有拿钝器砸的,什么招这帮人都想的出来,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搞得将士们防不胜防,真是一天都不想待了,当场就要走。
好在本来瓦剌就是游牧部落,向来进退自如,来去如风。真要说走,早上收拾,中午就可以出发了。
也先望了一眼北京城的方向,重重地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么窝囊地就走了,刚刚在山西打出的威望,转眼就在北京城外被消耗了一大截。
现在的局面,甚至还不如土木堡之前了。那时候最起码脱脱不和阿剌知院没有离心离德。
现在好了,两人被大明皇帝一顿忽悠,便个个都想站自立门户了。
也先越想越灰心,知道拗不过自己的手下们了,便准备开口下令立即撤军。
这时候,亲兵来报,大明使臣又来了。
正好给也先解了围,也先忙命请入中军大帐。
不多时,黄溥便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也先只见黄溥满面春风,却不知道黄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还以为他是在对自己幸灾乐祸,便冷着脸问道:
“黄先生这么高兴,是快要高升了吧?”
黄溥笑道:“全是托太师的福,下官才有机会入了圣上的法眼,立了些小小的功劳。升官倒是未必,皇帝的赏赐却是得了不少。
别的也还罢了,只是皇帝昨天刚刚赐了四个绝色尤物给下官,倒是让下官颇难消受,这一晚过得,比考中进士前,寒窗苦读一个月还累。
哎,现在下官是真心理解皇帝和太上皇的难处了。”
黄溥这样说,就是故意气也先。反正皇帝可以给大臣赐女,也可以武将联姻,但就是半个汉女都不让瓦剌权贵碰。
也先闻言,果然是怒不可遏,又不好发作,只是将整张脸涨得通红。
连黄溥都觉得也先有点可怜了,太上皇跑了,也先的兄弟们也死的死,走的走。连喜宁那个叛徒也跟着太上皇回大同去了。
现在就剩下也先一个人孤零零的,独自面对大明皇帝这一套完整精干的军政班底。
同情归同情,正事还得讲,黄溥说道:“下官这次来,是替皇帝通知太师,以后蒙元的朝贡资格,陛下做了调整。
大汗脱脱不,每年可以派五百人的使团前来北京朝贡。而您和阿剌知院、伯颜帖木儿,每年只能派三百人的使团。
并且严禁您以后从大明购买军械、火器。”
也先听完,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了,对着黄溥怒喝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士可杀不可辱,明明一直是我在前,脱脱不就是个傀儡。
凭什么现在皇帝把他排到我前面去?”
黄溥好心地劝道:“太师请息雷霆之怒,我们也没有办法啊,仗打成现在这个样子,以后就只能任由皇帝说了算了。
下官再好心向太师透露一些机密,皇帝打算等太师的大军一退,便接收脱脱不手中的大元玉玺,顺承天命,亲自兼任天可汗,统治整个北方草原与西部大漠。
然后封脱脱不为蒙古大汗,统治原来的东蒙古。封伯颜帖木儿为瓦剌大汗,统治西蒙古,也就是原来瓦剌的势力范围。
至于太师,只要您肯投降,陛下愿赐宅邸,让您在大明的江南做一个富家翁。”
也先彻底受不了了:“皇帝他疯了吗,还想做天可汗?就算是脱脱不那样没出息的人,也不可能软骨头到奉大明皇帝为天可汗的程度。
再说大明新君有什么功业,他配做天可汗吗?这也太无耻了吧,他自己就不脸红吗?”
黄溥笑道:“脱脱不并不是没出息,只是当年宣宗和三杨硬保着太师祖孙三代人上位,脱脱不对抗不了大明,没有办法,只能妥协而已。”
第194章 也先诱敌佯装溃散 新君朝会试探权威
黄溥继续说道:“现在新君继位,拨乱反正。要对草原部族进行平衡,不能再让太师一家独大了。
下官劝您一句,如今这场仗,就是要决定您的命运了。如果您遭遇大败的话,很快便会失去一切了。”
也先无奈地问道:“那我应该怎么办?北京城下的明军,与太上皇亲征时的明军完全是两支截然不同的军队。
我攻又攻不破,打又打不动,那你说我还有什么办法呢?”
黄溥也无奈地回道:“抱歉了太师,下官领的是大明皇帝的俸禄,涉及到大明最核心利益的时候,就请恕下官不能为您出谋划策了。
下官只能好心知会您一声,一会明军就要列阵进攻了。这次明军会直接攻击前进,炮轰贵军大营。
还请太师提前做好准备,注意自身安全。下官言尽于此,还要回去向皇帝复命,这就告退了。”
“黄先生,外面下着雨呢,就这样清冷的天气,明军还要列阵进攻,疯了吗这是?”
黄溥摇摇头,苦笑一下,表示爱莫能助。没办法啊,大冷的天,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呢。
果然,黄溥离开之后没多久,石亨、范广等人便指挥着大军重新出营列阵。这次把火炮全部推了出来,开始依托军阵,向瓦剌大营猛轰。
等明军彻底不装了之后,也先就发现问题彻底不对了:瓦剌大军没有反制手段,射箭肯定不行,再强大的弓弩手,他的射程也肯定比不过大炮。
火炮对轰吧,也先来北京之前,把缴获的明军大炮全丢给了断后的阿剌知院。
这下好了,明军也不着急,就是磨磨蹭蹭地推进。明军的炮弹先是落在瓦剌营门外,紧接着炮火便砸到了瓦剌的营寨上,再之后,就开始有部分炮火落进了营地里。
这下瓦剌大军除非是扔下粮草辎重溃散,否则今天肯定是没办法撤退了,只能将兵力集中起来,依托营垒,勉强阻挡明军。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也先终于还是发了狠。先组织了第一批精锐一万两千人,以佯装‘溃散’的形式,带着干粮,‘逃往’紫荆关方向,实际是寻找有利地形设伏去了。
明军也不分兵追赶,朱祁钰早就强调好了,任何时候,明军必须保持住大阵的整体性,就只用最笨的办法,一点一点地磨阵地。
谁敢违抗军令,分兵击敌,监军可以先斩后奏,直接将其斩首示众。
此时,朱祁钰正歪在西厅的软榻上,悠哉悠哉地和大臣们聊天。今天有小朝会,来的人还比较齐整。
随着战事越来越顺利,朱祁钰的日子也是越过越顺心。
勾践是每天早晨起来就先喝苦胆汁,用口中的苦去逼自己追求胜利的甜。
朱祁钰则是每天醒来,先含完最柔软的美玉,然后再在心中默默地回想正德皇帝、嘉靖皇帝和万历皇帝的所作所为。
这也叫做忆苦思甜,每次想到正德、嘉靖、万历这三个可怜虫,朱祁钰就觉得自己的生活简直比蜜还甜。
关键现在的大臣们,在明面上,是真的不和皇帝抬杠啊。
虽然已经对明初大臣们的行为逻辑有了一个正确的认识,但朱祁钰思维上还是有点不习惯。
就连历史上的景泰,那样的懦弱之主,连着废太子,废皇后,就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一个敢站出来反对的大臣都没有。
哎呀,不敢想不敢想,越想就越觉得正德、嘉靖和万历实在是太可怜了。
今天朱祁钰心情好,给来参加朝会的文臣们全都赐了座。
皇帝心情好,大臣们跟着心情也好。尤其是工部尚书周忱,越看皇帝是越喜欢。
虽然周忱和皇帝没有私交,但是在场的重臣里,除了陈循和王文,就属周忱最喜欢皇帝。
周忱在工部郎中任上干过二十年,见多了以前的工部尚书、侍郎被难为得哭都哭不出来的场景。
大明的财政,一向都不富裕,所以工部尚书经常会遇到活必须得干,但是钱没着落的情况。
尤其是赶上扩建西苑,修建皇陵这样的大工程,耽误了工期,肯定不行。但是钱呢,肯定是不够,于是堂堂工部尚书,还得求爷爷告奶奶地去四处要钱。
但是现在好了,咱们这位大明新君,那是真不给工部添一点麻烦。修建王府,皇帝出钱出力;修建齐王府,皇帝出钱出力;修建太子宫,也就是南宫,皇帝出钱出力。
就连需要费四五百万两的帝陵,皇帝都直接不修了。
如今周忱这个工部尚书过得,实在太滋润太体面了。皇帝还给了个东阁大学士的差事,能入阁参与最核心的机要,简直就是风光无限了。
朱祁钰以闲聊的姿态,向陈循问道:“陈阁老,何文渊到哪里了,什么时候能进京?”
陈循回道:“何尚书家在江西,应该还有小半个月才能到京。”
朱祁钰点点头,现在北京内阁三位大学士:陈循、王文、周忱。剩下的不是被赶走了,就是还没来。等半个月后,何文渊抵京,凑齐四位大学士,那时战事也到尾声,就可以开始安心理政了。
想到何文渊的名言,朱祁钰就觉得舒心。‘父有天下,当传于子’,先不说这话对不对,起码比大部分大臣左右摇摆,没个准话强多了。
哪怕你们忠于太上皇呢,大大方方说出来也行啊。
想到这里,朱祁钰决定试验试验自己如今的权威。于是向大臣们问道:“如今凤阳的高墙里,都还关着哪些亲王?”
陈循闻言,便以眼神示意王文,意思是我刚才已经答了皇帝一个问题了,现在该你了。
王文无奈,接过这个烫手山芋,只得回道:“建庶人与吴庶人已经被陛下释放,现在关着的,还有谷庶人与齐庶人两家人。”
朱祁钰大手一挥:“都放了吧。初代谷王和初代齐王早没了,还硬关着他们的子孙干什么呢。”
王文立即便问道:“敢问陛下,放了之后,这两家人应该安置在哪里?”
朱祁钰闻言都懵了,什么叫‘放了之后’?们都不反驳一下的吗,直接就问放了之后怎么安置。
不过因为谷王是永嘉大长公主一奶同胞的亲弟弟,朱祁钰不用大长公主开口,主动就给谷王一家放了。对朱祁钰来说,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自己得有点眼力劲儿才行。
至于齐庶人一家,就算跟着沾光了。
宣宗皇帝杀起皇亲来,真是眼都不眨,宣德三年,前任齐王与其三子,又是一同暴卒。
相比之下,朱祁钰就温柔多了。
愣了一会,朱祁钰才回道:“亲王爵位不能再还给他们了,你去看看谁是两家的长房长孙,谷王家的封为醴陵王,齐王家的封为乐安王。
然后两家人各自跟着自家的郡王,到封地居住吧。正常的郡王怎么样过,他们两家就怎么样过。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再追究了。”
第195章 新君继续拉拢文臣 君臣同心共创中兴
到此为止,朱祁钰把建文帝、吴王、齐王、谷王四家的后人全放了,结果没人管,大臣们压根就没有兴趣站出来反对。
也就是汉王家的男丁都被宣宗彻底杀绝了,不然也得被朱祁钰给放出来。
见没人说话,朱祁钰继续问道:“我之前让内阁拟一份建文忠臣的名单,给他们平反,恢复名誉。内阁把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陈循回道:“启禀陛下,最近战事一直持续,内阁人手又不够。平反一事千头万续,臣以为还是需要等时局没那么紧张了,再慢慢斟酌,以免有所错漏。”
朱祁钰点点头:“可以,这事你们放在心上就好。认真去办,不要冤枉一个忠臣,也不要放过一个奸佞。
朕再强调一遍,像黄观、铁铉、平安那样忠心为主的,全部平反,恢复名誉,赠官,赐谥。
像齐泰、黄子澄那样离间天家骨肉,戕害皇亲的,终大明一朝,永不赦免。”
陈循连忙答应了,这是新君与文臣之间早就谈妥的事情,自然还是没人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