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填词反击,言辞犀利,步步紧逼,都中要害。
赵柽不能敌,只好再道男不与女斗,少不与老争,就此作罢。
这个少不与老争,实在是李清照长赵柽太多,今年已经三十有六。
不过这乃文坛之事,倒与背景身份无关,只看文坛声名地位,自古如此,记做士林佳话,供读书人敬羡感叹。
因为于文坛上不够声名地位,连与这二人写文相骂的资格都没有。
就在前阵儿,赵柽打了秦桧后心中来气,填了一词嘲讽李清照,言之名门无后,一代不如一代。
李清照这次却没反击,只是写了首自嘲,以她那种目空一切的性子,这已算是在微微低头。
赵柽一时不免得意。
此刻秦王府内戏台和月台都已搭起。
戏台宽大,披红挂彩,后面班子里的人正在化妆换衣衫,马上就要上台表演。
大宋的戏曲其实是杂剧,由各种歌舞、正曲目和杂戏组成,其中只有曲目是正戏。
演出时先演一节由五个角色出场的小歌舞,称为“艳段”,再演“正杂剧”,其中正曲目是以大曲曲调演唱故事,杂戏则是惊险杂耍或是一段滑稽戏。
宋杂剧上承隋唐的参军戏和歌舞戏,在这个基础上吸收曲艺歌乐,下启元剧的扮演说唱故事,开正戏主流叙事先河。
这边戏台准备上,那边已经在排列桌椅,前面只有一张椅子带圆桌,自然是赵柽坐的,后面林林等等又排了百十来个,多余的是给碎玉楼准备。
碎玉楼里几乎都是没有家业之人,本来更多,但被赵柽派出去一些,如今只剩下几十个,赵柽大早便下令关店,都来府上过节。
这时不过早饭刚毕,府内就热闹的不行,不但碎玉楼的人有坐处,就是府内有职位的也都安排了位子,至于一些下人只要手上无活,亦都可以过来看戏。
赵柽换了身新袍子,通知下去后便来到台前,众人一起问好,他坐下后回头去看,大宋此刻对男女尊卑的规矩不多,身后却是女眷排在了头里。
小娘、简素衣、戚红鱼都已到场,戚红鱼还带了赵盼儿,想来茶店今天也是停业大吉。
他拿了戏单瞅上几眼,微微摇头,杂剧就是杂剧,正目不多,自唐以来便是如此,至于其中的曲调大抵由相同宫调若干曲牌联缀而成,与词相似,有大曲、法曲、曲破、诸宫调、词调等,往往“一宫到底”“一韵到底”。
其实无论曲或是词,都继承隋唐,相似较多,都须按照声律固定格式填写。
但曲更活泼些,可在某特殊声律下增添字数,所以按曲牌填曲,字数未必一定相同。
而词固定格子,不能增字,但曲特殊的格子内可多填一两字,但唱出来须速度加快,保持声律不变。
还有个区别就是,词的韵脚相对曲而言通常都比较稀疏,仅少数词牌可转韵或平仄互押。
而曲的韵脚会更加密集,很多曲都是句句押韵、一韵到底。
这一朝盛行词,但往往也唱曲,教坊司乃至秦楼楚馆,是不只唱词的,也会唱曲。
而戏台上却也不单唱曲,有时候正目里也会唱词。
只是词的传播更广,词甚至个别时候还被加入到科举之中,而曲大多须要夹杂在大曲之内演唱。
所以文人填词的多,填曲的少,毕竟填词更有助于扬名,而曲受到正目大曲限制,往往单拿出来听不出分数意思。
所以,长此以往,便是词盛曲衰,自唐之后,这两种文学形式,词从中拔了头筹。
赵柽将戏单递去给后面的小娘,那日他在小楼里说了要予小娘名分之后,便即离开,并未做些旁事。
小娘与戚红鱼简素衣几个看了戏单,点了几出戏目传给戏团子班主,前面便开始演唱起来。
先演一节五个角色出头的“艳段”,然后才是正目。
头一个出场的叫末泥,戴着黑漆噗头,脸却有如明镜,穿描花罗。
第二个则叫引戏,系水犀角腰带,裹红带绿叶罗巾,黄衣长衬短靴。
第三个叫副净色,裹结络球头帽子,着役迭胜罗衫,口中念着杂文。
第四个叫副末色,言语生动,衣色繁过,填腔调曲,打诨发科。
第五个叫装孤,扮做眼目张狂,额角涂一道明戗,面门抹两色蛤粉,裹一顶油腻旧头巾,穿一领邋遢戏袄,浑耍一副无赖模样。
五人兜转回演,又来歌舞优人,散做乐工,吹吹打打,正目大曲才将开始。
戏台上不住来往,说说唱唱,台下人除了赵柽之外都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阵阵惊呼。
赵柽却瞧得心头寡淡,翻跟头打把式不讲,只听那曲儿唱的,大抵词不达意,不知谁胡乱填写,白白糟蹋了这几百年传下来的声调。
就在他心中无聊之时,外面忽有管家来报,说是茂德帝姬和益王来府。
赵柽闻言便是一愣,他得罪了道君皇帝,所以中秋节宫内摆家宴不曾叫他,可这两个在团圆日出来做甚?
益王就是赵,是赵福金的同母弟弟,赵福金这一脉虽然母亲去世早,但皇子皇女身上的殊荣并不少,几个皇子早早就封了王,远不是赵构等一些皇子可比。
他想了几息,觉得有些不对,站起身道:“让他们过去书房。”
赵柽在书房待了片刻,就见赵福金和赵走了进来。
赵福金穿了身鹅黄色的宫装,小脸上隐隐有泪痕,看见赵柽先行一礼,还未待说话,那边的赵却大哭出来。
赵柽见状皱了皱眉,赵和赵构同岁,今年都是十一二,虽然还不算成人,但宫内早熟,兼之赵性子梗强,所以极少会哭,赵柽还在宫中时就未见过。
“二哥……”赵哭道。
“这是怎么了?都坐下说话。”赵柽一时摸不着头脑:“今儿不是中秋吗?你们怎么还出宫了,官家竟也允许?”
两人坐在椅子上,赵哭个不停,赵福金只能安慰,半天后赵柽又道:“福金,你来说。”
赵福金瞅着赵柽,小声道:“二哥,八哥儿他被爹爹贬为庶民了!”
“嗯?!”赵柽闻言便是一愣,赵乃是道君皇帝第八子,封为益王,怎么可能会贬为庶民呢?
“福金,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贬为庶民了?”
赵福金闻言眼圈一红,低声道:“二哥,今早也不知为什么,爹爹忽然大发雷霆,在延福宫把所有的皇子皇女都骂了一遍,就算不在身边的也骂了,随后就下旨将八哥儿给贬了,根本……根本不知是何原因。”
赵柽伸手摸了摸下巴,忽地心中想起一事,不由长吸一口气,北宋末年,确实有这么一桩皇室疑案。
在《宋史》和《宋大诏令集》里都有记载,“八皇子,贬为庶人”!
但是,虽然有明确记载,但却都没有阐明赵被贬的原因。
不说《宋史》,那《宋大诏令集》原名《本朝大诏令》或《皇朝大诏令》,是北宋九朝诏令文书的汇编,是宋绶子孙在南宋高宗绍兴初年编纂,距离宣和年间极近,断不会出现记载错误的情况。
在士大夫治天下的宋朝,皇帝贬皇子为庶民极为罕见,而且不述原因,更是自古未有!
赵柽看着姐弟二人,一个梨花带雨,一个稀里哗啦,这时赵忽然叫道:“爹爹把五姐也给骂了,比骂别人都要狠。”
赵柽闻言心中更加疑惑,道君皇帝一向对赵福金疼爱有加,怎么又会骂得比旁人狠?
他不由道:“官家是如何骂我的?”
赵抹了一把眼泪:“爹爹……爹爹他骂二哥是乱臣贼子,孟德之流,还骂太子是废物,忤逆不孝,骂三哥绣花枕头,不堪重用!”
赵柽闻言嘴角抽了抽,这……这骂得可够狠够重的啊!
他这个倒没什么,骂着出气而已,谁能信他是乱臣贼子?他可是忠臣!
可骂太子忤逆不孝,这个实在有些重了,太子忤逆不孝那还当什么太子?
看来道君皇帝火气很大,骂他们三个都这样了,骂眼前的姐弟说不定如何!
只是赵柽也弄不明白何事,后世没有记载原因,这边听姐弟说是突然大发雷霆,那就是说也没有道出原因。
不过道君皇帝虽然昏庸,但不是那种暴戾之君,并不是那种动辄打杀的人,何况对自家子女,这其中肯定大有古怪。
道君皇帝一向以儒雅自居,这种事情发生在他身上,赵柽都感觉不可思议。
毕竟将一位皇子贬为庶民,且不给出理由,这种事情是要被天下议论的,这可与道君皇帝一向经营的儒雅形象相悖。
赵柽想不明白原因,毕竟在历史上这也是一桩皇家疑案。
他看着姐弟二人道:“今日宫内可否设宴?”
赵福金摇头道:“爹爹下令不许摆宴,谁也不敢去提此事。”
赵柽心中愈发想不通,居然连家宴都省了,他安慰道:“此事留后再说,一会儿随我先去看戏,晚宴就留在府中好了。”
随后又聊些别的,赵柽带着两人去看戏,前面又加了两把椅子,多上了月团小饼,这戏一看就是半天,两人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接着到下午,府内大摆宴席,足足开了二十几桌,倒是喧喧闹闹,热烈得紧,直到天色擦黑才告结束。
这时府内的月台之上已经摆好了贡品,宴会散罢,赵柽带众人去赏月,赏完月后戏台上开始唱夜戏。
赵柽瞅着无趣,便道:“不如去外边转转,就不知道哪里有节目。”
赵毕竟年岁小,此刻便有些忘却贬谪之事,叫道:“二哥,不如去河边看灯,听说今晚的河灯有灯谜可猜。”
中秋节放的河灯上确实都有谜语,就是没什么太高奖励,大抵只能赢个灯放,赵柽道:“可惜之前没想过,如今想要租画舫观赏却是不可能,只好在河边看看。”
赵福金想了想:“也可以去尚书省和太学等处,听说今天晚上不少地方都有露天诗会。”
“诗会?”赵柽点头,中秋节确实不少地方开诗会,其中当以太学规模最大,他笑道:“那就先观灯,随后再去看诗会。”
第303章 水灯画舫
赵柽叫人备上一辆马车,喊了周处和吴小刀赶车,带着赵福金和赵两个出了王府大门。
他住这地儿还算肃静,但上到前里街路便见熙攘,平民百姓家自没有戏台子可看,也没有诸般吃喝玩乐,拜完月后便是出来闲逛。
大宋的中秋夜很有些彻夜狂欢的意思,大抵是闾里儿童,连宵嬉戏,夜市骈阗,至于通晓。
大人们赏月拜月、祈祷饮酒、逛街游乐,年岁小的,也彻夜顽耍,嬉闹至天亮。
而这时的夜市自然通宵营业,尤其几条内河边,铺设货物,夸多竞卖,灯烛华灿,游人达旦不绝,竟夕乃止。
赵柽一行坐着马车先至汴河边,此刻沿着州桥,向两旁铺去,都是各种小摊,其中吃食果子最多,大抵应季之物,鲜香气飘荡弥漫,也有做节令月羹的,用桂圆、莲子、藕粉一起熬制羹汤,不少人竞相购买。
再往远处就是水灯的摊子,中秋节这一日的赏灯就是观赏水灯。
能工巧匠制作的花灯各式各样,每个花灯单独拿出来都异常精致好看。
此刻汴河之上,已被千百只花灯装饰得明亮无比,场面震撼,仿佛一道泛着光的灯河,不过这也只是开始,随着夜晚渐去,这花灯将会变成花河,胜似仙境,如此繁华美景,自没有几人舍得入眠。
除了这些,夜市旁还有民间舞队和卖艺人的杂耍,更将夜市的氛围烘托的再上一层楼。
赵柽带着赵福金、赵沿着汴河一路前行,看两人猜灯谜得了几盏小灯,然后忙不迭去放,小灯初时还能看到,后来慢慢汇进灯海,再也瞧不见,两人不由一脸失落。
赵柽在旁笑道:“百川东入海,何时复西归,这自家的灯汇入灯海之中,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赵有些沮丧,道:“二哥,那不是可惜了?我见不少灯都是小羊皮糊的,算值钱呢。”
赵福金也道:“一晚上不知要放出多少只灯,虽然好看,也是浪费了。”
赵柽瞧她小脸如花似玉,露出一抹淡淡哀愁,不由摇头道:“你俩想多了,纸的也就罢了,那羊皮小灯又怎会浪费。”
赵道:“都进河中,不是浪费了吗?”
赵福金道:“二哥,你的意思是……”
赵柽伸手向远处指去:“那汴河的下游处,大把的人在那里等待捞河灯,专捡小羊皮的勾扯,说不得里面还有灯坊的人,回头等到明年还可以继续去卖。”
赵顿时愣道:“原来还有这个说法,那岂不是便宜了这些人,明明是我们的灯,却落到他们手中,还有灯坊也是奸诈。”
赵柽笑了笑:“在你手里,自然是你的,你都撒手了,掌握不住了,那便不好说还是不是你的了。”
赵忿忿不平,只觉得这事不公,道理上说不过去,但是此刻全无办法,不由心情又有些糟糕起来。
赵福金却脸上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有些怔怔地望向远处。
这时有一艘画舫从汴河上逆流驶了过来,碾碎撞翻了不少河灯。